房官們驚慌失措是有道理的,因為真要是題目外泄,他們都脫不了幹係,都要接受朝廷最嚴格的審查,甚至仕途也就此終止。


    “拆封,看看是誰的。”陳以學臉色有些嚇人。


    “大人,還不到拆封的時候,這時候拆封不合規矩吧?”一個房官提醒道。


    “老夫是總裁,一切責任由老夫承擔。拆封。”


    鄉試裏出現任何問題總裁要負全部責任,隨後就是追究直接責任人,也就是房官,還要追究相關責任人,一倒就是一片。


    明朝所有大事事情裏,隻有科舉最不惜代價,也是做得最像樣的,許多史學家盛讚唐宋的科舉製度,其實是有失偏頗。明朝要是事事都能像科舉這樣認真,國運至少不會比兩宋差,甚至會遠遠超過。


    一位偉人曾經說過:世界上的事,怕就怕認真二字。的確如此。


    明朝的科舉最為公正,最為開明,科場舞弊案也最少,就是因為認真二字,這當然也是因為對舞弊懲罰的力度太大了。


    在多位房官的眼皮子底下,卷子被拆封了,露出裏麵的姓名籍貫:蘇州籍學子,周文賓。


    練達寧、孟梵君被緊急召到江南巡撫衙門,這裏也是陳以學駐節的地方。


    “陳大人,出了什麽事嗎?”練達寧急忙問道。


    “你看看這篇文章,這是周文賓的卷子。”陳以學陰沉著臉說道。


    練達寧、孟梵君匆匆看了一遍。


    孟梵君看過後不解道:“寫的非常好啊,這有什麽問題?”


    “就是寫得太好了。”陳以學怒氣衝衝道。


    “陳大人這是什麽話,文章寫得好還是罪了?”孟梵君激動起來,語氣也很硬。


    “老夫子,且莫激動。我明白了,這的確是文賓平日裏寫的,不可能是在考場裏臨時構思寫出來的。”練達寧看過後卻明白了,畢竟文賓是他的弟子,他對文賓的文章最了解。


    之所以把孟梵君也叫過來,是因為文賓已經入籍國子監,如果要有什麽事的話,必須知會國子監祭酒孟梵君。


    “哦。”孟梵君頓時明白了陳以學的言外之意,臉色也暗淡下來。


    “練大人,周文賓是你的學生,我原本也是要收他做弟子的,你最了解他,你跟我說實話,有沒有他事先知道考試題目的可能?”陳以學麵色嚴峻地問道。


    “絕無可能,下官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這一迴輪到練達寧激動起來了。


    “練大人先別激動,這事不是小事,萬一真有題目泄露的事,我等可是人頭不保啊。”陳以學真想大哭一場,好不容易搶到主持南京鄉試的差事,怎麽就攤上這意外事件了。


    “大人是考慮到周文賓的家庭背景吧,他家雖然是皇商,卻也沒能耐提前弄到皇上親自出的題目。周家在京城能算個啥,大人應該知道的。”練達寧歎道。


    “是否真的題目泄露,我們現在也隻是猜測,按理說周家沒那個能力做到這一點,可是練大人不覺得這張卷子太蹊蹺了嗎?”陳以學苦笑道。


    陳以學當然不希望出現舞弊案件,萬一真是如此,作為總裁官他將大禍難臨頭,禮部左侍郎的官帽鐵定是丟了,然後是貶官還是流放甚至下獄都無法預料。


    “諸位再想想,會不會真的出現奇跡了呢?”孟梵君忽然笑道。


    陳以學、練達寧都明白所謂奇跡是什麽,就是考試的題目恰好是學子平日裏做過的,而且做得很好。可是這概率太低了,就相當於隨便選個隨機號碼,然後就中頭等獎了,把獎池裏的獎金都刮走了。


    “若是這樣就太好了,老夫謝天謝地啊。”陳以學盡管不相信這種巧合,還是連連拱手。


    “陳大人,不如把周文賓找來問問,如果真有舞弊事件,下官絕不敢包庇,即刻拿下。”練達寧果斷說道。


    陳以學點點頭,他倒是不懷疑這一點,真要出了舞弊事件,別說練達寧,就是徐階也包庇不了,所有被牽連到的人都得倒大黴。


    練達寧派人急忙把周文賓叫來了,周文賓早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甫一進江南巡撫衙門還是不免有些緊張。隻見諸位房官一個個眼神裏都藏著劍,看似無意的背後都憋著一口氣,大有一旦他說錯一個字,立馬上前將其捉拿的意思。


    陳以學穿著官服,高高在上地坐著,周文賓見禮之後,他卻隻拿斜視的目光對著他。


    咳嗽幾聲後,陳以學問道:“周文賓,你如實告訴本官,這張考卷,你的是如何做出來的?”


    周文賓壓製住心頭的緊張,爽快答道:“這題目是弟子早先做過的,所以在考場上隻是謄寫了一遍。大人看出來了,真是令晚生佩服。”


    在場的人尤其是陳以學等三人不禁目瞪口呆,還真是如此,這小子也太幸運了吧,好比誰在自己家後院隨便一腳就踢出一塊馬蹄金,然後再看院子下麵就是馬蹄金礦。


    “你這可是祖墳冒青煙了,而且這青煙不是一般的大。”陳以學搖頭苦笑,不知是該信還是不信。


    周文賓如果顧左右而言他,則一定是有問題,可是,他做出的是正麵迴答,看上去神色自然,毫不慌亂。這事兒就難辦了,若要定罪於人,總得有證據,毫無憑證,也隻能相信當事人的陳述。


    押題當然不算違規,沒有規定說考生以前做過相同的文章就得黜落。相反,考前每個考生都會練*量的文章寫作,都在心裏盼著能有一篇押中。後世高考甚至有專門的押題講座,押來押去自然也有押中的,或者是摸著了邊兒,這是概率的必然,隻是這種概率極低,考生一般也隻是姑妄聽之。


    有的考生甚至到寺廟裏求簽,求的就是考試題目,或者找算命先生測算,反正什麽招法都用上了,押中的可能性往往是1前麵有若幹個零。盡管幾近於零,畢竟還有微妙的可能性,文賓就是撞上這最微妙的可能性了,所以陳以學才說他家祖墳冒的青煙太大了。


    “大人,這不算違規吧?人的運氣也是拜老天所賜。”練達寧瞬間就選擇了相信文賓,即刻理直氣壯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命這麽好還有什麽可說,不過如果整個考場隻有你這一例,真就是你命太好,好的絕無僅有了,如果出現兩三例,那問題就嚴重了。請諸位再認真勘驗,是否有同類情況。”陳以學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一個周文賓命好可以成立,若幹個周文賓出現,必然是一場災難。


    他們說話的當口,所有十七房房官加上助手,全都快速把所有卷子檢查一遍,尤其注意那些寫的比較好的卷子,有沒有那種是平日裏寫好,考場裏謄抄的卷子。卷子的量雖然大,但是篩選一遍並不難,尤其是出了這種事,一個個都神經緊繃,生怕科場舞弊案發生。所有人全力以赴,全神貫注地工作著,粗略檢查一遍後,一個房官出來了,麵色蒼白,一半是嚇的,一半是累的。


    “大人,可以初步判定,周文賓是唯一一例。”


    陳以學以手加額,差點淚奔,這基本就可以排除舞弊案了,雖然還需要繼續仔細排查,但這些房官的經驗都無比豐富,此事也都牽連到他們的前途官運,誰都不敢馬虎從事。


    “太好了,告訴大家,今天先這樣,所有人休息,今天由本官請客。”陳以學重重出了一口氣,神情緩了過來。


    “請大人把這份榮耀讓給下官如何?”練達寧急忙躬身道。


    練達寧也是嚇得不輕,不過現在更是高興的幾乎要上天。文賓中舉是鐵定了,不然也不會引發如此大的震動,他作為地主又是當事人的老師,掏出一些銀子請房官喝酒當然是本分。


    “好,那就破費練大人了。對了,周文賓,老夫現在可以預先祝賀你了,如果沒有太大的意外,你就是新科解元了。祝賀你,新科解元周文賓。”陳以學先是對練達寧,然後又對文賓說道。


    “什麽?”


    文賓隻是問了一句,然後腦子裏一陣轟鳴,旋即人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他是被瞬間降臨的巨大幸福砸暈了。


    幸好練達寧有所準備,從後麵一把抱住了他。


    “新科解元,現在就能斷定?”孟梵君也詫異失聲。


    “所有卷子初步看過了,要是沒有舞弊事件,周文賓就是新科解元,要比第二名高出許多,本官現在也傾向於他隻是命太好了。”陳以學哈哈笑道,這個結果當然是他最樂見的。


    “哈哈哈。好!好!好!”孟梵君也大笑起來,連連讚歎。國子監馬上要迎進一個新科解元入學了,再加上況且,可就是名副其實的雙喜臨門,簡直都是白撿來的一般,幸好早就預定了文賓,不然現在想要文賓入學,條件還不知該怎麽談呢,估計不比況且入學的條件差多少,練達寧同樣是討價還價的高手。


    練達寧向邊上招了招手,他帶來了的幾個衙役立即上前扶住周文賓退到了一邊,這件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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