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宋朝時中國的禪宗已達到最高境界,中原遭蒙元入侵改變了一切,禪宗雖在化外,卻也遭遇重創,也就一代不如一代了,到了明朝,出家人與其說是為了修行,更多的則是為了生活,像德清這等高僧已是百年難逢。


    古時國家對和尚尼姑道士這些出家人管理得非常嚴格,因為出家人可以免除賦稅徭役,還可以占有土地,這等於是跟朝廷爭利,所以每一代王朝對佛道兩家都進行嚴格控製管理,每個出家人必須經過考試合格,然後官府發給度牒,才能正式成為出家人,享受各種免除待遇,絕不是你隨便披一件僧袍,剃個光頭就是和尚了,更不是隨便在哪裏建座廟,就可以自立門派。未經嚴格審核、批準,擅自修建廟宇、道觀均是違法的。


    唐朝安史之亂時,朝廷發不出軍餉,就給郭子儀等大將發放空白度牒,當時任平原太守的顏真卿也得到許多。這些空白度牒就是錢啊,可以賣給富人,而且銷路極好。


    富人買度牒做什麽?


    難道富人想明白了四大皆空的道理?不是。是這些度牒可以為自己的田產免除賦稅徭役,而且是永遠免除,這可是一本萬利的好事。說白了,這就是國家把多少年的賦稅徭役打包賣給了富人,而且是白菜價。政府急於迴籠資金用於戰事,才肯如此賤價出手。


    郭子儀等大將用這些度牒籌集了足夠的軍餉,總算平掉了安史之亂,光複兩京,再造大唐。


    《水滸傳》裏魯智深能出家當和尚,也是因為他當年救下的小娘子被一個富人納為妾室,這富人手上就有空白度牒,隻要填上名字就是正式和尚。魯智深也因此逃過了官府的追捕,可見度牒作用之大。


    “我們說的都是真心話,不騙你的。”蕭妮兒特單純特厚道地說。


    德清簡直快要哭了,沒辦法解釋啊,若真要向三人傳教的話,不說別人,周鼎成就能噴死他,一定是一場佛道兩家的大辯論。


    “我……其實很快樂、很幸福的。”德清隻好如此迴答蕭妮兒。


    “瞎扯,活一輩子,連個媳婦都不能娶,還快樂幸福什麽啊?”蕭妮兒蹬著純潔的大眼睛說道。


    況且趕緊叫停,再這麽折騰下去,非得把這位大師弄哭了不可,還想不想要大師的墨寶了?別看德清風采斐然,果真跟女人尤其是蕭妮兒這樣的少女打交道就簡直就變成傻子了,一點經驗都沒有,要是跟況且、周鼎成辯論,幾天幾夜也不在話下,最後還能穩占上風。


    德清向況且投去感激的眼神,他真是招架不住蕭妮兒的攻勢,因為她是真心為他好,可是他又沒法做出能夠讓她信服的解釋。


    飯後,況且給德清寫下詩稿,這次不是簡單的抄寫,而是真正用心寫的,自覺比第一次寫的還要好。


    德清喜出望外,他一路上可是聽聞了太多對況且這首詩的讚譽,他也是個詩僧,自然明白這首詩的價值,更加明白原作者的手稿所具有的價值。另外他也真心喜歡況且的字,既有二王的秀美俊逸,更有顏柳的筋骨,其中還不乏蘇體的天真爛漫。


    德清不僅是詩僧、禪僧,他對儒家文化的功底比一般的舉人進士都要強很多,可以說他如果去應試科舉,不拿個狀元迴來都對不起他那身才學。相比之下,況且在儒家經典上的造詣遠不如他,除非兩人比試背誦經典,況且或許有勝出的可能。


    況且也沒讓德清空手走,還是讓他先給寫了一幅《般若心經》當做“定金”,說好等他迴到寒山寺掛單後,就會靜心給他寫《金剛經》。


    等德清告辭後,蕭妮兒還撅嘴嘟囔道:“你幹嘛不讓我好好勸勸他啊,多好的一個人怎麽就出家了呢?太可惜了。”


    況且苦笑道:“你以為他可憐?在他眼裏,我們才是最可憐、最愚蠢的人。”


    蕭妮兒又睜大了眼睛,沒法理解,隻是晃晃腦袋就不想這茬了,心裏認為這裏麵真有她所不知道的深奧道理吧。


    周鼎成看了一會德清的書法,笑道:“我說小子,你幹嘛這麽喜歡他的字,也就是一般水平,顏體練的不錯而已,火候功底都差遠了。”


    況且給他一個大白眼:“我樂意,行不行?”


    周鼎成急忙道:“行行,你高興就好。”


    蕭妮兒笑道:“你不知道,他最喜歡這小和尚了,說他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聖僧,既然能成為聖僧的人,他的字自然就有價值。”


    跟著況且這麽久,蕭妮兒也懂些門道了。


    “且不說他以後會不會成為你所謂的聖僧,就是成了,字就一定有價值了?我還有皇上的墨跡呢,你要不要?”周鼎成不屑道。


    “要啊,哪位皇上的,趕緊給我看看。”況且馬上盯了上來。


    “沒有,沒有,我就是隨口一說啊。”周鼎成自覺失言,急忙否認。


    可惜晚了,在況且的死纏爛打下,周鼎成隻好交出一幅明宣宗的畫。


    況且真是大開眼界,宣宗的畫後世少有流傳,實際上宣宗的丹青不比宋徽宗差多少,堪稱丹青皇帝。因他喜歡鬥蟋蟀,又被人稱為蟋蟀帝。


    宣宗時,正值明朝最鼎盛時期,三楊主政,政通人和,宣宗基本就是垂拱而治,整天無所事事,沉迷於丹青和鬥蟋蟀這些所謂的雅趣,卻也是明朝最好的皇帝之一。


    況且欣賞完宣宗的畫後擲還給周鼎成,沒有吞沒,他知道,要是自己真無恥地吞沒了,可就是割了周鼎成的一塊心頭肉。他對書畫雖然也酷嗜,卻還沒到周鼎成那般喪心病狂的地步。而且在他心裏,宣宗皇帝的地位真還比不上憨山德清。


    周鼎成收迴畫後,如釋重負,魂兒都嚇掉一半了,趕緊迴去又弄了一壇酒、一盆羊骨頭,喝酒吃肉壓驚。


    晚上時,況且一個人坐在畫室裏,卻在靜靜想著德清,說起來很有意思,兩次相遇都是德清給他傳口信,上次在鳳陽,是告訴他趕緊逃到龍興寺去,這次則是千裏迢迢地傳送父親的口信。


    難道德清也是勤王派的人?不然何以讓他給自己傳口信?


    想到他崇拜的高僧有可能是這個秘密組織的人,他覺得有些啼笑皆非。這個組織的人在努力保護他,他卻對他們一無所知,而且還無從打聽。


    他現在唯一遺憾的是不知道父親妹妹身在何處,處境如何,但從傳來的口信說還能籌辦聘禮,想必安全不是問題,處境還不錯。能得到這樣的信息,對況且而言已經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他不信佛,卻喜歡佛理,更崇拜曆史上的名僧、高僧,這些名僧、高僧的修行中有一種壯懷激烈讓他感動,他覺得無論什麽人以這種精神做事,隻要不是為非作歹,就值得欽佩。


    神思之間,蕭妮兒走進來,坐在他麵前,單手托腮,看著他沉思。


    這些日子裏,況且一直在推算六神丸的藥方,經常陷入沉思狀態。蕭妮兒很喜歡看他這個樣子,仿佛一個哲人,又仿佛是一個俯瞰天下、慈悲眾生的聖人。


    蕭妮兒說不出來,可是她喜歡,覺得這種狀態中的況且仿佛天人一般,而她的心似乎就在這種俯視中慢慢融化了。


    可惜況且沒能裝神多久,一下子就把她抱過來,坐在自己膝上,就像抱一隻小野貓。


    “別鬧,再像剛才那樣坐著,讓我好好看著你。”蕭妮兒抗議道。


    “那有什麽好看的,我又不是雕像。”況且不理會,卻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對了,你會捏泥人嗎,把你剛才的樣子捏成泥人放在我屋裏,我就能天天看著了。”


    “那不叫泥人,叫塑像,也叫雕塑。”


    況且不知做了什麽,引來蕭妮兒一連串的抗議:“別鬧,你現在不是還不行嗎。不行,你會弄得我很難受,你自己也難受……”


    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慢慢轉變成別的什麽難以說出口的聲音。


    德清掛單寒山寺後,果真老老實實為況且抄寫《金剛經》,他現在很有名,所以即便在寒山寺掛單,還是有了自己單獨的一個房間,牆壁上就懸掛著況且那幅詩稿,他時不時地看上幾眼。


    他左邊的矮榻上堆放著四書五經、《道德經》《南華經》等,佛家經典卻是一本也沒有,因為他還沒有選好自己要主修的佛家經典。


    僧人遊方天下,跟士子遊學其實是一個道理,一則是增廣見聞,二則是訪師問友,而對僧人而言,又多了一層,叫撞法緣。


    一般每個寺廟都專門供養一尊佛菩薩,也主講一部經典,盡管自從禪宗六祖以《金剛經》頓悟成佛,《金剛經》就成為禪宗僧人的不二選擇,可是達摩主講的是《楞伽經》,所以主修這部經典的僧人也不少。但這並不是說其餘的經典如《華嚴經》《楞嚴經》《圓覺經》等就可以束之高閣了,恰恰相反,這些經書依然是各寺主要的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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