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梵君此言一出,四座震驚。??


    “是嗎?果真如此?”


    “我怎麽不知道這事?”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啊?”


    孟梵君苦笑一聲,去年他接到中山王府轉來的一封信,就是況且寫來的,想要在南監重新弘揚蘇學,也就是讓蘇軾的詩文重放光芒。此事他當初也給南監的一些高級教習看了,這些高級教習卻都嗤之以鼻,他們基本上都是古文運動的幹將,對蘇學自然不屑一顧,這倒不是有什麽偏見,而是在古文派這些人眼中,書隻能讀兩漢及先秦的,兩漢以降的書沒多大價值。


    這件事情自然終止,也就沒有再議,何況那時況且身在鳳陽,就算南監同意他來進修,也不可能過來。


    況且迴到蘇州後,陳慕沙和魏國公又聯合保送況且進南監讀書,這次的主要目的,是想讓況且置身中山王府的保護之下,雖說江南大部分都歸中山王府管轄,但真正由中山王府掌控的地盤主要是南京。


    孟梵君答應了,保人身份地位特殊,他也沒法拒絕。不過他沒告訴下麵人,隻是想到時候把況且偷偷招收進來便罷,也不會引人注目,這事一旦過去大家就不會再提了。不曾想原本不屑於接受的人,卻弄出這麽一詩來,孟梵君暗示慶幸自己私下做主做對了。


    他笑道:“此人不是別人,就是去年那個想要在咱們南監弘揚蘇學的況且,這人你們應該有印象的吧?”


    “況且?嗯,好像還真有這麽一碼事。”


    “對啊,不過他們是同一個人嗎?當時我看過那封信,感覺就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少年而已。”


    “或許那不是狂妄,而是真有本事,咱們可能是看走眼了。”


    這些高級教習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況且那封信給他們的印象不是不好,而是太不好了,簡直狂妄到家了,敢在他們麵前倡議什麽弘揚蘇學,這不是大逆不道嗎?這樣的人若是出現在他們麵前,他們都想先甩上幾個大巴掌,然後活活掐死他。


    因此孟梵君後來答應讓況且入南監進修,隻是私自決定,根本沒敢告訴下麵人,現在暗箱被捅破了,隻能公布於眾。


    雖說他是祭酒,也就是南監校長,皇上欽命的四品大員,招收一個學生不算什麽難事,可是況且有點特殊,還沒入學就得罪了一批教習,他不得不考慮下麵人的感受,如果反彈太過強烈,他也不好以勢壓人。


    “祭酒大人的意思是怎麽樣呢?”一個高級教習征詢道。


    這些高級教習,基本都是大江南北成名多年的宿儒大德,對於他們,孟梵君也不敢視作自己的屬下,而是像同窗同年那樣相處,係之以學術,籠之以情誼,不然人家拍屁股就走人,天大地大,到處都是養爺處,誰稀罕你這地方。


    “我倒沒別的意思,就怕這詩稿傳到京城後,被北監的那些人知道,可能就沒咱們什麽事了。”孟梵君淡然道。


    “不行,人一定不能讓北監得到,一定要握在咱們手裏。祭酒大人不是說這個學子已經算是咱們的人了嗎?那就不用怕北監來搶。”


    “我說他算是南監的人,乃當初口頭作答,卻沒有文書,對這位學子也就沒有任何約束,人家現在隨時都能投入別的學府。”孟梵君說道。


    “事不宜遲,趕緊寫文書,招收他進入咱們這裏讀書。”


    “幾位都是這個意思嗎?”孟梵君要的就是這句話。


    在座的一共有十二個高級教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然意見並不完全統一,有的人還在記恨況且提倡蘇學的事兒,這可是跟他們唱對台戲呢,將來入了學,說不定還會鬧事。


    “看來意見不一致,還是老辦法,舉手表決吧。”孟梵君倡議。


    結果,十二人中,有八人舉手同意馬上招收況且進南監,四人沒有舉手,少數服從多數,況且進南監的事也就定下來。下午,招收文書就用快馬傳遞出去,不是傳遞給況且,而是給陳慕沙。


    “老夫子啊,你交代的事總算辦妥了,也好,就讓這小家夥到我這兒來大鬧天宮吧。”孟梵君親眼看著信使離開,心裏充滿了說不出的快意。


    信使剛離開南監的大門,複有一個差役飛奔過來,遞給孟梵君一封信。


    孟梵君看看封麵,不禁自語道:“王若非居然寄信給我,不知為何,他不是在一心建他的園子嗎?”


    王若非就是蘇州那位王公,拙政園的主人,在蘇州也算是大人物了。


    孟梵君打開信封,取出信件看後,不禁失笑,原來這位仁兄居然快馬傳送信件,隻是為了保薦況且進南監,信中把況且的品行誇讚得天花亂墜。況且的那詩自然也附在其後,同樣讚其如李白再生,東坡第二。


    孟梵君微微一笑,拿起筆寫了封簡短的迴信,大意是:惜晚,去年已有人保送矣。隔日再敘。


    把信走,國子監司業卻急忙造訪,惶惶然問道:“祭酒大人,我聽說您已出招收文書,馬上招收那個叫況且的生員進咱們南監讀書?”


    孟梵君點頭,這是他的副手,也是副四品的官員,國子監副校長。


    他研究是否招況且入學時,沒告訴這位司業,是覺得在他這裏不會收到阻礙,最關鍵的還是那些高級教習,他們的正式名稱是國子博士,可以理解為大學終身教授,而且是帶官階的。


    南北國子監既是國家最高學府,同時也是正式衙門,裏麵許多做派跟衙門裏無異。


    “怎麽了,有何不妥?”孟梵君問道。


    “如果是先前,沒有任何不妥,隻是現在這位生員的一詩傳遍蘇州,南京也傳的很熱烈,咱們這裏有幾個詩呆認定這詩是抄襲,絕不可能由一個十七歲少年做出來,所以他們正在查找全唐詩、全宋詩、全元詩,萬一查出來真是抄襲,咱們這紙招收令可就成笑柄了。所以最好還是派人快馬追迴來。”


    “抄襲?有可能嗎?”孟梵君也考慮過這個問題,最後還是否決了這種可能,這位生員的老師可是陳征君,陳氏理學的掌門人,他的弟子怎麽可能抄襲他人作品呢?果真如此,那真是士林的世紀醜聞。


    “這個,我也很難斷定,不過我想最好還是慎重些。畢竟此人才十七歲,一個少年寫出如此有深刻內涵的詩作,難免令人懷疑。”司業說道。


    司業的顧慮不無道理,他也不想南監成為天下笑柄。


    “這倒也未必,蘇軾進士中第,一篇文章震驚世人,當時也不大。白太傅(居易)十八歲中進士高第,題名大雁塔,榮耀無比,他寫那名詩‘離離原上草’時也不比況且大多少吧?”


    蘇軾進士考試時寫的文章震驚世人,所有考官都驚為天人,尤其是主考官歐陽修更是激賞備至,說自己也要讓蘇軾一頭。


    皇上看過試卷後,驚喜地迴到宮裏對皇後說:我剛給你兒子選中一位聖賢宰相。皇後聽後朝服致謝。


    幾天後,皇上跟近臣們商量要把蘇軾直接任命為宰相,雖說曆朝曆代都沒有先例,可是蘇軾才學足堪宰相之任。


    幾個宰相中也有同意的,最後還是富弼勸諫說,蘇軾年紀尚小,雖然才學無雙,可是太早把他至於要津,對他以後的成長不利,應該還是按部就班來培養。


    富弼當時德高望重,皇上聽他這樣說,隻好打消直接任命蘇軾當宰相的念頭,那時東坡距離宰相僅一步之遙,過後他一生坎坷,始終也沒能當上宰相,倒是他弟弟蘇轍當了一任尚書右丞,也就是宰相之一。


    至於白居易,同樣富有傳奇性。他初到長安,去拜見文壇盟主韓愈,帶著自己的詩作《賦得古原草送別》呈獻給韓愈。


    韓愈對他很輕視,認為他年紀太小,成就也不會高,見他的名字是白居易,就調侃道:“長安米珠薪桂,想要居易很難啊。”


    等他讀完白居易的詩,看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禁拍案叫絕,說道:“你有這本事,在長安是能居易了。”


    過後不久,白居易高中進士第,年僅十八歲,可謂少年得誌,青雲直上,一時風頭之盛,無人可比。


    孟梵君說出這兩個例子,就是說況且雖然年紀小,但是年紀小不能成為抄襲的證據,白居易、蘇東坡的例子擺在哪兒呢,少年英才,其量難估。


    孟梵君一番言辭司業無言以對,可是總覺得身邊的人怎麽能跟曠世聖賢相比呢,總覺得不大踏實。


    “你知道這個生員的老師是誰嗎?陳征君。”孟梵君補充道。


    “陳征君的弟子?那應該問題不大了。”司業聽說是陳慕沙的學生,急忙改口。現在他也覺得抄襲的可能基本不存在了,理學家在道德上是自律最嚴的,況且既然是陳慕沙的弟子,這點自律的能力應該還是有的。


    “那幾個詩呆的查找是否叫停?”司業又問一句。


    “不用,他們想查就查吧,倒也能讓他們再複習一下古詩。”孟梵君笑道。


    想到那幾人披汗如雨的情景,孟梵君樂不可支。哪個地方都有喜歡鑽牛犄角的人,隻有讓他們盡情去鑽,你若去拽他,不僅拽不出來,而且保準跟你急。


    這幾個人真是遭罪了,那時候可沒有互聯網,沒有計算機檢索功能,隻能一去查,去對照,唐宋元三朝全部的詩歌也算是浩如煙海了,他們就在其中日夜沉浮著、焦慮著,如同在黑暗的茫茫大海上尋找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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