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是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況且也有這種感覺。


    那日小王爺匆匆而去,看那架勢十年八年都不可能再來了,怎麽剛過去幾天,又殺迴來了?


    石榴也是看看況且,低聲笑道:“上門討債的來了,看你怎麽應付。”嘴上雖如此說,心中也是起疑。


    周鼎成跟周文賓趕緊向喊聲處走去迎接,其餘人也不敢拿大,都跟在後麵,歡迎隊伍煞是可觀。


    卻見小王爺身著五彩蟒袍,頭戴金絲王冠,足踏雲履,飄飄然走過來,身後跟著幾個服侍的家人,帶來的家丁都布置在遠處,眼睛不時四處查看。


    陪著小王爺的是周父,他不敢跟小王爺並肩走,小心翼翼地落後半步。


    “小王爺,您怎麽大駕光臨,也不先派人知會一聲,可是有失遠迎啊。”周鼎成見到小王爺,拱手笑道。


    “周大人客氣,我隻是聽說幾個同門都在這裏吃酒,趕來揩油而已,那好意思事先知會。”


    “揩油?好說好說。隻是席麵還沒擺哪,請稍候。”周鼎成過去拉著小王爺的手笑道。


    “小王爺,您這次來可要在我這裏盤桓幾天,不然我可不答應。”周父喜笑顏開地說。


    朝廷貴人他見過許多,但中山王府的世子光臨,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榮耀,足可載入家史的。


    接下來就是逐個引見,逐個行禮,一應套路,祝雲祗見到小王爺,興奮得隻是行禮,話都說不出來了。


    明朝人最喜歡談論國師劉伯溫,口口相傳中,他已經被渲染成神仙般的人物,聽上去總是有些虛幻,與百姓關係不大。真正遺愛在民間的還是徐達,尤其在江南一代,婦孺皆知。中山王府坐鎮南京,也正是這個緣故。


    所以不管官場上、士林中怎樣,老百姓對中山王府還是以老王爺、小王爺稱唿,其實隻要不是在正式場合,許多官員和士大夫也是如此。


    略略寒暄過後,況且見小王爺給他使個眼色,就走到一旁等候。


    過了一會,小王爺走過來,眾人見這兩人的光景就知道有話要說,也都知趣地避開。


    “師兄,你不是真的趕過來催債的吧?”況且苦笑道。


    小王爺開玩笑道:“哪裏,那個不急,不過也要抓緊,你要敢給我忘了,小心我派鐵甲軍把你捉到府裏,關上一年半載的。”


    “不敢,這幾天事情實在太多了。”況且麵露歉意。


    “我知道。我這次能過來其實跟你有關。”小王爺忽然歎息一聲。


    “跟我有關?什麽事?”況且心中警惕,神情有些緊張。


    “你慌什麽?我又不是要跟你算賬,是說要感謝你。”


    “謝我?謝我什麽?”況且一頭霧水。


    “那天我匆匆告辭,見老師當時的情形,我真的是五內俱焚,隻是父命難違,不得不迴,迴去後也是每天都覺得對不起老師,有愧神明。”小王爺說著,眼角有些濕潤了。


    “師兄何必如此,老師也知道你的難處,未曾怪過你一句。”況且寬慰到。


    “我知道,可是心裏就是難受。昨天聽我父親說,事情解決了,我可以自由出府了。而且還聽說這件事你出了大力,才使得老師跟練大人之間的關係有所緩和。”


    “這可跟我沒關係,我就是從中轉了一封信而已。”況且急忙解釋到。


    “轉了一封信而已?沒這麽輕巧。老實說,當初練大人找到我,原本想讓我出麵排解,我未敢答應。這事隻要一句話說錯,一步路走錯,就會打成死結,一輩子都別想解開。我承認我膽小,沒敢把腳插進來。”小王爺看著況且,麵露欽佩之色。


    “沒這麽嚴重吧?”況且故意打哈哈。他其實很明白這裏麵的利害關係,小王爺能避開,他卻不能,兩麵同樣都是師命難違!明知是火坑,他也隻能閉眼跳下去。


    “不過,這裏麵也可見老師對你的偏心,我跟你說,這封信也就是你轉,換另外任何一個人,關係不但不能緩和,反而是火上澆油,轉達信件的人也一輩子完了。” 小王爺恨恨地說:


    “這件事我對練大人真的很不滿,他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拿你做賭注,利用你,或許他真能料到老師對你如此偏愛?”


    況且無語,在兩個老師之間,練達寧表現的是讚賞、知遇,陳慕沙除這兩樣外,還有慈愛跟寬容,他能感覺出老師對自己的偏愛,簡直跟父親差不多。


    “練大人對老師很了解,他還是知道這件事的後果的,他不會害我,這對他也沒有好處。”況且勉強笑著說到,心裏也明白,他在練達寧心裏,是隨時可棄的棋子。


    他忽然明白,練達寧上次為什麽劈頭蓋臉教訓他,責備他不該叫師兄為小王爺,頂多叫徐公子。他原以為這是士大夫的氣節,現在看來,是因為當天小王爺拒絕了他,讓他心生憤懣。


    “但願如此吧,以後這種事可能還少不了,凡事小心些吧。實在躲不過的時候,可以躲到我府裏。”小王爺語意誠摯,拍了拍況且的肩膀。


    “多謝師兄。”況且點頭。


    “你們兩個嘀嘀咕咕的,有完沒完?”不遠處,石榴等急了,衝他們嚷道。


    “走吧,趕緊過去,不然會有人懷疑咱們兩個密謀造反。”小王爺說著,先向人群走去。


    小王爺沒到時,周鼎成沒著急讓人上酒席,想讓這些小輩們好好聊聊,增進彼此間的感情。小王爺一到,他就趕緊督促家人把酒席擺上來。


    他雖然不是周府正式主子,周府上下包括內宅畏懼他卻遠甚於周氏父子,連文賓兄弟兩位公子都有些怕他。


    這次酒席沒有設在內宅的亭子裏,而是擺在外宅的一間大廳。


    大廳過於寬敞,就用錦繡屏風隔出一個房間,恰好擺下兩桌酒席,外麵也設了幾桌,卻是給各人帶來的童仆丫環預備的。


    中山王府的跟班、家丁被周府的大管家請去吃酒,另在一個地方。


    尚未開席,祝雲祗就搶著坐在小王爺身邊,再次自我介紹,然後是說不盡的仰慕,道不完的榮幸。


    小王爺含笑謝過,然後問些張居正的近況。


    “太嶽先生上次來舍下還是我八歲那年,有些事都記不得了,不過我家現在還有太嶽先生的墨寶。”小王爺迴想道。


    “家叔對尊府也是相望得緊,隻是不得功夫出京,殿下是一天也離不開家叔。”祝雲祗言辭中不無炫耀。


    “那是,太嶽先生乃人中之傑,百年難遇,殿下能得太嶽先生輔佐,也是列祖列宗的庇佑所致。”


    “沒那麽神乎,太嶽先生考中一甲進士,自然就分到王府去任教,跟列祖列宗有嘛關係。況且,你趕明個也考個狀元、榜眼、探花的,說不定就當上哪位太子的老師了,然後就是帝王師、國師。”石榴滿不在乎地說。


    小王爺卻是苦笑,這位師妹就是死心眼兒,實說實話,本來挺漂亮的言辭,讓她一揭破,就變得無趣了。


    “為何一定要況且哪,也許說不定是在下。”祝雲祗脫口而出。


    他是實在忍受不住了,這些人張口閉口都是況且,就好像周鼎成煩況且找文征明一樣。不過祝雲祗更直接的原因還是嫉妒。


    “那當然,可是你不是在前麵也加了也許、說不定兩個詞兒嗎?”石榴含笑說道。


    “那況且就是必定、一定嗎?”祝雲祗挑釁似的說。


    “你真要跟我較這個真?”石榴惱了,蛾眉倒豎,諦視著他問道。


    “哪裏,不敢,您是師姐啊,小弟怎敢放肆。”祝雲祗知道自己犯錯了,急忙像挨打的小狗似的,露出乞憐的目光。


    “況且是小師弟,大家都多愛護他一些,也沒別的意思。要說在座的各位,絕對考不上進士的就是我了。”小王爺排解道。


    眾人轟然大笑,你頂著國公的爵位,再去搶個狀元榜眼來當當,還讓不讓活了?


    “我看是除師兄之外,在座的各位誰也別想當國公了。”況且對對子似的說了一句。


    眾人拍手稱是。


    明朝有祖製,文臣不論立下多大的功勞,最多封伯,不許封公爵,王守仁功蓋寰宇,也隻是封新建伯,而且隻許世襲一世。後來朝廷考慮他功大賞薄,才雲許世襲罔替。


    明憲宗時文臣王越立有軍功,被封伯爵。他卻不滿足,想弄個侯爵當當。可是文臣不許封侯,他幹脆轉身加入武臣隊伍,成了一名武將,以後又立有軍功,真的被封侯爵。爵位是提升了,文臣的權利卻沒有了。得失如何,隻有他自己知道。


    文轉武並不容易,明朝由文臣轉到武將的隻有王越一人。此事要皇帝批準才行,不是你想棄文就武就可以,再者說,文臣地位優異,享有參政議政權利。隻有王越這種想當侯爵想瘋了的人,才會做出棄文轉武這種事。


    至於武臣轉文臣的事兒,從來就沒發生過。


    武臣想封為公爵一般而言也不可能,隻有隨太祖皇帝開基立業的開國功臣,才能被封為公爵,然後就是隨成祖靖難奪權成功的一批功臣,其餘時期,武臣有功也最多隻能封侯爵。


    徐家在明朝創立了多個第一和唯一,徐達在功臣位次上第一,一家兩國公唯一,曆代受皇上聖眷第一,任憑朝代變遷,地位始終隆盛不衰者唯一,功臣中世掌軍權、坐鎮江南半壁者唯一。


    這樣的家族,待在陪都,方為上上之策。


    席上,一群人如眾星捧月般望著小王爺,周父本來不準備參與這種小輩聚會,而今卻跟哈巴狗似的坐在小王爺身邊,殷勤勸酒布菜,丫環們看著小王爺的目光也都是醉了,若不是禮法束縛、家規嚴厲,恐怕一個個都要撲上去把小王爺撕了。


    中山王府的地位之所以無人撼動,全因為徐達功在社稷、遺愛在民,徐家人不過坐享祖宗的蔭庇,無論朝廷還是百姓愛戴徐家,其根本還是愛戴徐達。飲水思源,不忘其本。


    酒過三巡,忽聽外麵一陣人聲喧嘩。


    “怎麽迴事?”周父微皺眉頭,今日來了貴客,誰敢如此不顧禮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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