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達寧正要說,兩個丫環進來,一人端著茶盤,上麵是一壺剛煮好的茶,另一人端著一個漆盤,上麵是兩個青藍透明的瓷杯。


    “老爺公子請喝茶。”領頭那個丫環笑著說。


    況且急忙欠身致意,為人處世就是這樣,寧對主人禮疏,決不怠慢下人,下人往往是主人的臉麵。


    唐代宗時,他派出去的宮女宦官到各大臣武將,甚至外戚家傳旨,迴來後,代宗總要問都得了什麽禮物,如果禮物少了,他就大怒,覺得此人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如果禮物豐厚,他就大喜。


    有一些窮嬪妃,實在拿不出像樣的禮物,隻好將皇上賞賜給自己的物件,再賞這些要命的使節。


    代宗做得雖然有點過分,也有他的道理。你如果當著一個人的麵踢打他養的貓狗,他肯定不高興。打狗看主人嘛。


    見況且知書達理,練達寧頗為高興,說了一句:“你坐著就是,不用多禮。”


    說到茶,隻是在唐朝才逐漸被人們所飲用,早先一直是做藥材,有一些藥劑就講明要先煮茶湯,然後送下藥丸。


    茶的日常飲用,是由禪僧發明的,他們發現茶葉具有提神醒腦作用,可以用來在坐禪時解除困意。


    唐朝士大夫多數信佛,跟禪僧們彼此往來頻繁,也就學會了飲茶。


    不過那時候的茶必須得煮著喝,沒法用滾水泡著喝。品茶名家們慢慢鑒定出許多好的茶葉品種,研究出茶爐、茶壺、煮茶用的水跟炭火等一係列考究至極的飲茶方式,形成了茶藝即茶道。


    唐人陸羽的《茶經》極盡繪聲繪色之能,把煮茶的工藝描繪成如同書法繪畫一般的藝術,成為茶道的開山鼻祖。


    茶壺也是精美的瓷器,容量隻有一茶杯大小,茶盞更是小如酒盅,可是一盞茶喝下去,卻滿口生津,舌底不住有甜津滋生,身體也瞬間似乎被茶香浸透了。


    飲茶的習慣,在五代時得到發揚光大,傳播到了民間。


    中原普遍飲茶形成風氣後,塞外的遊牧民族也開始引進,不但學會了喝茶,而且喝上了癮。


    因為遊牧民族是肉食族,對蔬菜從不問津,每日裏除了牛羊肉就是奶製品,當然其他飛禽走獸的肉也都在食譜上。肉食多了,消化就是個問題,而茶葉最解油膩,通腸胃,提精神,幾碗滾燙的茶水喝下去,就覺得遍體舒坦,飄飄欲仙。


    中原朝廷由此發現了一條財路,向塞外輸出茶葉,慢慢茶葉就成了國庫的大宗買賣之一。堪與茶葉相比的隻有綢緞布匹與鐵器。


    遊牧民族引進茶葉布匹,輸出馬匹,由此形成了曆史悠久的茶馬古道。


    明朝初,茶葉還是煮著喝,慢慢炒茶工藝提高,出現一些可以用滾水泡著喝的茶,稱為點茶,意思是說用滾水一點就能喝。這跟速溶咖啡的發明有的一拚。


    說到點茶,《金瓶梅》裏有所描述,書中人物飲茶,沒有煮茶的,基本都是點茶,甚至直接把茶葉嚼著吃。


    不過考究的人,還是用爐具耐心煮茶喝。


    用今天的話講,哥不是飲茶,哥飲的是一門藝術。


    “好茶。”況且脫口讚道。


    “那是,夫人的茶藝可是比我審案的功夫高明多了。”練達寧頗為得意地說。


    “是師母親手煮的?這怎麽敢當。”況且麵現惶恐,十成十裝出來的。


    “她聽說你會品茶,才肯親手給你煮,我平日裏想喝,也不是隨時都能喝得到,怎麽樣,不比陳老夫子的茶藝差吧?”


    況且心中一凜,他在陳慕沙府中品茶的事,練達寧如何得知?當時可是隻有陳慕沙的一個大弟子在旁。難道……他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茶葉不一樣,可是茶藝都是絕頂境界。”他笑著說道,心裏卻充滿詭異的問號。


    練達寧嘿嘿一笑,似乎看破了他的心事,卻把話題拉迴來。


    “咱們剛才說到哪兒了?對了,說到那兩個小姑娘的死相的事。”


    兩個丫環本來侍立在練達寧身後,準備給兩人續茶,聽見老爺的話後,都不禁身子一縮,趕緊悄悄退出去了。


    練達寧接著說,令他最感到恐懼的是這兩個小姑娘的死,舌頭腫脹著伸出嘴外,可是臉上卻掛著詭異的笑容,是的,不是痛苦,而是笑,很舒服很得意的笑容。


    另外一件事更加深了他的恐懼,四個人都是身著大紅吉服自縊的,兩個小姑娘臉上還精心化過妝。


    聽到這裏,況且感覺有一股冷風從骨頭縫裏冒出來,瞬間遍布周身。他急忙給自己倒杯茶,喝下去暖暖,同時也壓壓驚。


    當時就有人下結論:這四人是被吊死鬼害死的,看情形應該是兩個吊死鬼,附身在兩個小姑娘身上,先誘惑兩個老的自縊,然後害死兩個小姑娘。


    似乎也隻有吊死鬼附身一說,能解釋兩個小姑娘臉上詭異得令人恐懼的表情:微笑。


    練達寧對這種說法半信半疑,而且也無法形諸案牘,最後隻好把案子懸起來,將卷宗封存。


    “老師是想讓我從行醫角度,看看會不會是某種毒藥造成的?”況且問道。


    “這我也打聽過太醫院的太醫了,他們完全否決了毒藥**的可能。所以我最後想,這會不會是有人下蠱?”


    “下蠱?苗疆人的巫蠱之術?”況且驚問道。


    “據說令尊曾為了采藥,深入過苗疆,對苗人的下蠱手段最為稔熟。也應該當故事對你說過吧?”


    “家父講過一些,無非是些傳奇故事。跟三寶太監下南洋迴來對成祖講的故事一樣,都是傳奇。”況且苦笑道。


    這迴輪到練達寧驚疑了:“怎麽?你覺得三寶太監下南洋,記載下來的那些事不是實事嗎?”


    況且當然知道南洋是怎麽迴事,那些小島國住民的生活狀況,在明朝時肯定和中原不一樣,但也絕對不會像鄭和口中所講的那樣。


    什麽有一個民族,慣會偷盜,夜間就讓自己的手臂飛出去,到別人家裏偷東西,然後自己迴來,再安在身上。如果被發現了,手臂就被扣下,明天就要備重禮去把自己的手臂贖迴,不然就成了獨臂人。


    還有的民族更加奇葩,頭顱會飛出去,四處遊玩,也有被人發現扣住的危險。


    凡此種種,荒誕不稽的事比比皆是。


    鄭和沒事就在宮裏講給成祖朱棣聽,朱棣也未必全信,卻是逗樂的好材料。旁邊給皇上做起居錄的翰林學士,卻老老實實把每個字都寫上了,後來也都堂而皇之寫在明史裏。


    “恕弟子大膽猜測,三寶太監下南洋的事當然是真的,可是他說的那些化外島民的事,根本不在天地情理之內,所以不敢置信。”況且巧妙解釋道。


    “嗯,我原來也疑著此事,隻是看到白紙黑字寫的明白,就隻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或許有些島民真如三寶太監所說的那樣,看來也跟吊死鬼的傳說一樣不可信。”練達寧沉吟到。


    “然則,苗人下蠱的事也是虛無縹緲的嗎?”他又問道。


    “這倒不然,苗人的確善於養蠱,放蠱,給人下蠱,其實是當地巫教的遺風。但是如江湖上傳聞的那樣,什麽給人放蠱就能完全迷惑住一個人,然後盡情擺布,也隻是傳說,至少沒人親眼見過。家父倒是親眼見過苗人祭司怎樣養蠱。這方麵的傳說那是太多了。”


    “令尊行醫多年,沒治過被人下蠱的病人嗎?”


    “家父見過病例,有人在飲食或酒中下蠱蟲,被害者喝下去,蠱蟲就會存活在體內,吸食人的精血,直至亡故。家父曾經從病人體內查出了蠱蟲,還用藥物驅除出來過。”況且仔細迴想著,慢慢說到。


    “嗯,你迴去再問問令尊,看看是否跟苗人祭司還有來往,可以就此案諮詢一下。另外,你拋開所有這些,用你的智慧大膽設想一下,這案子還有沒有其他可能。”練達寧布置作業似的說到。


    況且點頭應諾道:“弟子明白。”


    “嗯,此事跟破案已經沒關係,反而倒成了我的前世宿怨,我隻是想解開自己這個心結,不想讓它時不時冒出來幹擾我。”練達寧忽然長長喟歎一聲。


    “弟子一定竭盡所能!”況且這迴答應得十分爽快。


    他以前沒事時也研究過各種密室案件的可能性,而且很喜歡這種題材,就如同喜愛象棋殘局、圍棋珍瓏一樣,都是燒腦的活兒,卻能給自己帶來最大的成就感。


    “那就好。但願今世能解開這個謎團,不然恐怕我會帶到下世,難說不會成惡因而結惡果。”


    “老師多慮了。您就是太勤於案牘了,這些事當由交給刑房師爺處置。”


    “別人做官是這樣,我不行,看各房師爺做事顢頇、圓滑的樣子,總不放心,不能不用他們,卻也不能都由著他們來。一些事還是要自己親自動手才行。”練達寧慨然歎道。


    明人做官,都是通過八股科舉應試而得,無論是治理國家還是治理地方,大多數人一竅不通,更無動手能力,要想當好官,就得依靠別人幫忙。做官的方式形成了定式,並不複雜。


    第一是自己聘請一些各方麵的專家,組成幕僚團,由這些人來出謀劃策,官員隻是按照他們的決定去發號施令。


    第二是各衙門的固定吏員,比如刑房專管刑事,財房專管財務,就是賦稅收入和各項花費等等,下麵又有三班衙役、捕快等人,這些基本都是固定吏員,說他們固定,是因為這些職位都可以世襲。


    是故,明朝有兩種繼承製度,一種是帝王公侯伯,一種就是由中央到地方的吏員。繼承者的地位雖是高低懸殊天地之差,但實質卻是一樣。


    明朝將吏員的工作叫差事,什麽布政衙門的差事,按察使衙門的差事等等。差事不僅可以由後代繼承,奇葩的是,差事還是一筆固定資產,沒錢時可以作價賣掉。


    官員們自己聘請的幕僚有能力者實際很少,大多是生活困窘、不得不投靠某個官員的文人,這些人通行政管理的同樣少之又少。


    是以,無論中央還是地方,大部分行政工作實際不是官員在做,而是吏員在做。


    從古人的一些文章中可以看出端倪,官員們往往沒事就出去遊玩、和朋友一起喝酒做詩,吟嘯自若。這不是他們真能幹,也不是地方事情少,而是他們不能幹什麽,都交給手下人去做了。


    了解了這些情況,況且不禁點頭道:“有道是,鐵打的衙門水流的官,老師卻是忠於職守。”


    練達寧的確屬於那種喜好吏務的官員,凡事都親力親為,不想依靠手下吏員,所以方能以“能員”、“幹員”聞名於江南官場。由此,也就有了他將要升為按察使的傳聞。


    按察使就是一省主管官員紀律風紀的官員,每年負責考察所有官員的行政績效,然後向朝廷報告,又稱為臬史,這是所有官員都畏懼三分的官。


    明初,布政使就是一省的地方長官,官職全名為承宣布政使,即直接領命於皇上,管理地方政務的意思,又稱為藩使,即封疆大吏的意思,權力最重。後來朝廷又加派巡按、巡撫,重要地方還加派總督,布政使的職權基本被瓜分,隻保留主管財政的權力。


    明朝中後期,就形成了巡撫(巡按)、按察使、布政使這一省級行政的三駕馬車。清朝幾乎完全繼承了這種行政製度,直到王朝覆滅。


    兩人正談著,一個丫環進來稟報:“老爺,蘇州縣令求見。”


    練達寧眉毛微揚,頗感意外,站起來對況且說:“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來。”


    況且起身道:“是。”


    練達寧轉身出去,先去了臥室,換上常服、烏紗帽和朝鞋,這才出去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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