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來時,周遭情景已是天地大轉換。


    他躺在一張床上,身下是涼席,頭枕的是涼枕,床的四柱懸掛著一頂帳篷。他轉頭看見一位中年人正專心地為他診脈,凝眉不語。中年人左側是一個小姑娘,看他睜開眼睛,笑著說:“哥哥醒了,哥哥醒了。”


    他勉強笑笑,不是裝的,而是感覺身體虛乏無力,根本不聽使喚,這一笑已經是最大限度的動作。


    “爹,哥哥沒事了,哥哥沒事了。”小姑娘歡暢地笑著,臉上仿佛盛開一朵蓮花。


    他縱然還全然懵懂中,看到這笑容,心也是醉了。


    “沒事,他當然沒事。”中年人故作冷哼一聲。“空腹入藥房,乃醫家大忌,可惜這一點就是許多醫家也不知道。記住這個教訓吧。”


    中年人鬆開緊壓他手腕的手指,也是鬆了一口氣。


    小姑娘撇嘴道:“爹,哥哥剛醒,您就先別教訓他了。”


    中年人摸摸她的頭,笑道:“我哪裏是教訓,就是讓他記住這件事罷了。”


    小姑娘關切地看著他的眼睛:“哥,你覺得怎麽樣啊?”


    他腦中還是渾渾噩噩,身體還是一樣的不聽使喚,隻能再次咧嘴苦笑。


    “傻丫頭,他被那些藥氣熏倒了,醒過來就沒妨礙了,要想複原哪有這麽快。你快去廚房叫周媽熬粥,記得加些蓮子、山藥和甘草。”中年人吩咐道。


    “哥哥都被藥著了,您還給他吃藥粥,那不是火上澆油嗎?”小姑娘不解道。


    “你懂什麽,山藥養胃補氣,甘草雖是藥材,藥理卻是中和各藥方中君臣配伍的要著,可以解除藥物過量之虞,所以凡是藥方,都離不了甘草,就是這個道理。他體內已經浸染大量藥氣,正當用甘草中和之。”


    小姑娘懂了,嫣然一笑,蹦跳著跑出去。中年人站在床邊須臾,滿臉憐愛的看著他,然後也走了出去。


    “如此說來,那個狗屁量子瞬移真的成功了?”他心裏一陣狂喜,不管怎樣,自己還活著,甭管是活在21世紀還是封建腐朽的明朝,隻要活著就好。


    那些王八蛋還真是有本事,已經把科技發展到如此夢幻的境界,能在一瞬間把人從21世紀打發到明朝來。


    他心中既是驚歎,又是喜悅。


    隨著腦中大量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信息潮湧般浮現出來,他已經弄清了自己所覆蓋的身體的情況,其實也就是他自己了。


    他叫況且,今年十五歲,父親名況鍾,是蘇州府有名的醫生,還有個妹妹,一定就是站在床前的那個小姑娘,芳名況毓,十一歲。他跟隨父親一邊學醫,一邊讀書,目前還是童生,也就是一般學生,連秀才還沒考上,不是他水平不夠,而是他父親不想讓他早年成名。


    況且?這名也夠說的。連個名詞都不算,應該算是副詞吧。他中學時語法學的一塌糊塗,連詞副詞這一類的區別實在搞不靈清。


    搞清了目前狀況,他身上又打個冷戰,自己這算是深入“敵”後了,而且“敵人”是所有大明王朝的人,隻要被人發現自己有21世紀人的特征,恐怕就會被當作惡魔附體,綁上火柱燒死了,連個完整屍首都不會得到。


    弄明白目前的狀況,又吸收消化了況且的記憶信息後,他發現身體已經能自如活動了。他心中又是一喜,不過他沒有急於起身,而是繼續裝著病懨懨的樣子。


    裝,這恐怕就是以後自己天天時時要做的事了。也許精確些說,是演,演好況且這個角色。言念及此,他忽發奇想:或許真是人生如戲,每個人活在世上,都不過是在無意識的扮演造物主安排好的角色,隻不過自己先前是無意識,而現在是有意識的。


    “哥哥,你好些沒有?”小姑娘況毓走進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略微帶些沉吟地說:“我沒什麽,就是感到頭昏沉沉的,一點力氣沒有。我是怎麽了?”


    “你倒真的沒什麽。”況毓嘻嘻笑著說,“就是空著肚子去藥房整理藥材,結果被藥氣藥著了。爹還罵你哪,可這事他老人家先前也沒說過啊。你說你冤不冤。”


    他苦笑一下,記憶中況且可不是被什麽藥材藥著了,而是正在往藥匣裏裝藥材時,忽然被什麽擊中,那種感覺強烈極了,恐怕這一生一世都無法忘記,當時的感覺就是自己腦子崩裂,身體也被撕成碎片。


    原來那個大明朝的況且已經休眠,靈魂和肉體都被暫時覆蓋了。此刻,兩個靈魂住在一個軀體裏,一個醒著,另一個睡著了。


    他轉念又想,我的明朝兄弟,我也不想來啊,但國家有難了,咱們不能不管吧。一想到這些玄奧的問題,他倒真的頭疼了,如果真想想個明白,弄個究竟,可能真要腦子崩裂了。


    “哥,你這病的可是不輕,我再去找爹來給你瞧瞧。”況毓看著他痛苦的神情,有些擔心了。


    “不用,我就是……就是有些肚子疼。”他急忙找個借口。


    裝病也隻能適可而止,若是真弄出什麽神醫國手來給自己細查,查出問題來真就麻煩了。


    “少爺,您肚疼那是餓的,不是病。”隨著一聲爽朗的笑聲,一位身體粗壯的中年婦女走進來,手上端著一個漆盤,漆盤裏是一碗散發著淡淡藥香的濃稠的粥。


    “劉媽,我來喂哥哥。”況毓搶著端過粥碗,拿起調羹喂他喝粥。


    那位劉媽知道他們兄妹情深,隻是在旁笑著看著。


    喝過一晚粥,他真覺得自己身上又多些力氣,欠身欲起。況毓和劉媽都攔著。


    “哥,你急什麽,好好躺上一天,喝上一天藥粥,明天才能好。”


    “就是,少爺,再忙也不差這一天了。”


    況毓和劉媽按著他躺好,看他閉上眼睛要睡,就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他真的閉目躺了一會,腦子裏卻很亂,有太多的東西泛上沉下,一時間無法理清。他任憑腦中混沌狀態翻湧,什麽都不去想。


    他還是躺不住,急於熟悉周圍環境,雖然這在記憶中都有,而且有生動的場景,畢竟不是親曆。他坐起來,活動了一下上身,感覺有一股濁氣散發而出,四肢不再僵硬。腳一伸,踢到了床沿的木架子上,有一絲鑽心的疼痛。


    他掀開被子,躬身用手去撫腳,手剛摸到腳,不由“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六個!


    況且發現自己的右腳居然長了六個腳趾頭……


    他呆愣著。心裏七上八下,但有一點很清楚,絕不能讓別人看出破綻。定了定神,他轉身下了床。


    況且在屋裏轉悠著,看著自己的床,隻是一張普通的鬆木床,屋裏的桌椅書幾也都是普通物事,要是移至21世紀,當然都是上乘的家具。


    四壁牆上掛著書法繪畫,這都是況且的手筆,他凝目細看,心中驚懼,古人真不可小覷,一個十五歲少年的書畫水平已經達到大師級的境界,當然手法還稍嫌稚嫩,可其中境界之深可能21世紀的所有大師都無法企及。


    自己會不會露餡啊?他真感到棘手了。


    他走到桌前,下意識地打開硯台,開始磨墨,練習書法是他每日必修的課程,繪畫倒是其次。


    磨好墨,他在筆筒中找到日常用的小字筆,鋪開一張宣紙,開始臨寫王羲之的小楷傑作《黃庭經》。


    據說王羲之朝喜歡白鵝,他看中一家道觀中養的一群白鵝,就提出要買,道士卻不賣,提出讓他給寫幾篇道經來換。


    王羲之倒也不擺名人的譜兒,真的老實坐下來寫了幾篇道經,其中一篇就是流傳後世的書法傑作《黃庭經》。寫完後,他得意洋洋地趕著一群白鵝打道迴府了。當時的他也未必知道,他寫下的字竟會成為後世書法小楷的鼻祖。雖說鍾繇在他之先,但影響卻差了一些。


    他先是醞釀一陣,迴想著字帖中一個個字的形態,然後開始背臨,也就是不看著字帖臨摹。寫著寫著,就進入狀態了。等寫完全篇後,他竟有一種飄飄然如置身浮雲的感覺。


    “好,這篇寫的好。”


    身後傳來況鍾的聲音,他嚇得一哆嗦,急忙要起身。況鍾按住他肩膀,繼續說道:


    “看來這一病倒是激發起你的靈感了。這篇臨摹得很有兩晉風味,其中有許多點劃更是很有新意,卻又透著兩晉的味道,看來你是忽然間悟出了一些道理。這篇好,一定要放好,這也許就是你書法路上的一個轉折點。”


    聽完況鍾的話,他忽然有所悟,心道不好。他再看自己寫下的字,依然發現問題,他雖說是按照記憶中字帖的字臨摹的,可是這記憶卻混合了許多他的。


    古人所學少而精,往往專攻一術,自然就不是後世現代人可比,然後這字帖卻相反。況且平日臨摹的字帖隻是普通坊間版本,轉拓多次,許多地方已經失真,自己記憶中的字帖卻是用照相技術複原的古代最好版本,若論字帖,古人的條件大不如精品雲集、有精美照相印刷技術的後人了。


    “這篇字要藏好,既不要丟棄,也不要讓外人看到,我知道你有些不甘心俯首低眉,可咱們一家人最需要的不是揚名天下,而是安全生存。”


    他聽的後背有些發涼,一時間還品味不出況鍾話中之意,難道自己剛瞬移過來就漏了馬腳?還是……況鍾就是先前那批人派遣瞬移過來的人?


    不會吧?兩個前後瞬移的人都落在了一家,還成了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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