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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在椒房殿外的命婦們等了這麽久,終於聽到了這麽一個極大的好消息。紛紛在宮門口向皇後叩首恭賀,然後便被遣散,一一拜辭而去。


    新出生的小皇子是毫無疑問的太子。這是皇後的風光大喜之事,也是高王家的風光大喜之事。這事夠命婦們在茶餘飯後談論好多天。


    鬱久閭氏對於這樣的閑聊沒有興趣。既然不用再等候,她立刻便出宮去了。甚至都忘了與她同車入宮的高澄叮囑過,要她在椒房殿等候他。他會和她一同出宮迴府。


    李昌儀卻沒有隨同命婦們一起出宮。她被一個宦官帶了進去,說是皇帝命她在偏殿內等候,有事情要問她。


    皇帝要問的事李昌儀大致也明白。她自覺責任重大,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於是便跟著那宦官去了。椒房殿裏正上下喜氣洋洋地亂作一團,沒有人理會她。她被宦官帶到了一處偏殿外。


    宦官去了,李昌儀自行進殿。


    她剛剛進入殿內就發現裏麵有人。


    元仲華進偏殿的時候不短了。太醫令來給診過脈,格外謹慎地多進言幾句便出去了。


    原以為太原公夫人李祖娥就在殿內休息,但居然裏麵並沒有人。這時元仲華和阿孌都心思波折起伏不定,誰也沒有餘思再去問太原公夫人在哪兒。


    李昌儀正是因為聽到了說話才知道殿內有人的。好在她極為機警,立刻就躲入了壁邊的帷幕中。繡滿了纏枝花的落地帷幕將李昌儀藏得嚴嚴實實。


    李昌儀聽出來說話的居然是王妃元氏,她心裏既驚訝又興奮。


    按說李昌儀認識元仲華的時候很早,她入高王府為妾的時候也不短了。可是她並沒有太多機會親近元仲華,所以能在這兒聽到元仲華和奴婢私下裏說些可能是私密的事,她極感興趣。


    裏麵的元仲華和阿孌心思都太集中,沒辦法分散,所以誰都沒留意到外麵已經進來人。


    李昌儀遺憾的是,她藏身處隻能聽不能看,這真讓她心中作癢。好在很快就聽到了她想聽的話。


    阿孌正對著元仲華勸慰。


    “殿下,這事不該瞞著大王。”阿孌看到的是元仲華麵色淒淒。


    “不知道該怎麽說。”元仲華的聲音有些低落。“大王未必想聽,未必在乎。還有……鬱久閭氏……”元仲華沒說得太明白。


    李昌儀又驚訝又興奮。


    從前她一直以為元仲華是高澄的獨寵,覺得高澄格外在意她。還記得那次高澄星夜馳馬去中皇山找她的事。


    現在元仲華又憑借長公主的身份得了高王嫡妃的名份,還有什麽不順心的事?雖然她也知道最近高澄盛寵鬱久閭氏,但鬱久閭氏連名份都沒有,就算是蠕蠕公主,在鄴城又有什麽用?


    李昌儀心思暗轉。從元仲華的話裏她至少能判斷出兩件事:一則是元仲華有事瞞著高澄。二則聽她的語氣,她與鬱久閭氏必是不睦。這究竟是什麽事?元仲華瞞著高澄的事是不是和鬱久閭氏有關?李昌儀禁不住在心裏左思右想。


    一聲悠悠長長的開門聲清晰入耳,聲音有些陰森,李昌儀聽得清清楚楚。怎麽還有人進來?李昌儀心裏更是奇怪。她不敢出一點聲音,也不敢動一動地等著。然而她很快發現,裏麵的元仲華和阿孌還是沒聽到再次有人進來。


    “殿下何必躲著鬱久閭氏?”阿孌語氣裏滿是不服,“是她對不起殿下。”


    “不是躲著她……”元仲華的聲音又傳來,欲言又止。


    李昌儀仔細聽,又沉又緩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她非常好奇外麵的人究竟是誰?而她唯一能判斷的是,能在椒房殿這麽自由出入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不知為什麽,這腳步聲讓人聽起來覺得恐懼。


    “不是讓著她。”元仲華又開口了,“不想讓人覺得用盡手段爭寵。”


    這是什麽理由?李昌儀幾乎要笑出聲來。


    阿孌卻沒話可說了。她知道王妃愛惜自身。正是因為從來不會用主動點,所以才會有今日。如果真能用一用心,也不至於會被鬱久閭氏給占了機鋒。


    “是誰在外麵?!”阿孌的質問聲終於傳來。


    這正好也是李昌儀想問的。接著她便聽到阿孌的腳步聲向外麵走來。


    她沒有聽到有人迴答。而那個人的腳步聲也沒有了。她有預感,他就停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


    “太原公!太原公怎麽來了?”又是阿孌的聲音。


    李昌儀聽出來很驚訝,還有抗拒,甚至帶著一絲恐懼。


    “王妃在裏麵?”高洋的聲音沉鬱而陰冷。


    李昌儀掩住口不敢出聲。長嫂在此,高洋忽然出現,這太奇怪了。她立刻便想到,其中必有緣故。而且這一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因為她聽出來,高洋是直奔元仲華而來的,因為他的語氣裏表明,他知道元仲華在這兒。


    她覺得高洋的聲音很陌生。在她映象裏,高王的這個弟弟,像是個癡人,無論如何都和這聲音聯係不起來。


    裏麵的元仲華聽到高洋的聲音也格外驚訝,起身出來。


    有一刻是極安靜的。李昌儀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太原公來這兒做什麽?”接著聽到了元仲華淡漠的聲音。


    李昌儀微有失望,元仲華顯然不想和這位太原公說話。


    李昌儀感覺到帷幕抖動,還有錯亂的腳步。似乎有還肢體的接觸,還有有人倒地的引起的地板震動。


    “大兄繼王位可以娶嫡母;如果我繼了王位是不是也可以娶長嫂?”高洋的聲音又傳來。


    高洋的話讓李昌儀徹底驚愕了。她死死掩住口一聲不敢出,一動不敢動。如果讓人知道她現在在這裏,必死無疑。


    高洋已經一腳踹開阿孌,一把扯了元仲華掀開帷幕進去了。


    高洋從前雖然總讓人覺得為人陰沉琢磨不定,有時也見他甚是誠懇的樣子,但是從來沒見過他這麽瘋狂。


    元仲華被他扯得腳步踉蹌,完全不由自己。


    阿孌爬起來就追了進來。


    “二公子,你不能對長嫂無禮。”阿孌已經嚇瘋了。不明白為什麽一個人都沒有。這是皇後的椒房殿,不是偏僻處。除非是早就做好了安排。


    高洋放開元仲華,突然返身一把掐住了阿孌的脖子。像是不由自己一樣,紅了眼睛的高洋不可控製地手上用力。


    “子進!”元仲華見阿孌已經臉都憋紫了,頓時也瘋了一般用力扯高洋的衣袖。可是她力氣有限,哪裏扯得動他。


    李昌儀在帷幕中實在忍不住,於是她悄悄撥開了一條縫隙向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


    高洋終於放開了阿孌,阿孌身子一軟癱在地上暈過去。元仲華滿心的恐懼,極怕阿孌有閃失,早就顧不得自己了。剛想蹲下身子去扶起地上的阿孌,已經被高洋毫不憐惜地狠狠一把拖迴了自己身邊。


    他用力抱緊了她。


    元仲華奮力掙紮,卻怎麽也掙不脫。


    李昌儀則嚇得心膽俱裂,心跳得幾乎要出胸腔了。


    “這是椒房殿,皇後剛剛生下小皇子,你真的瘋了!”元仲華掙紮得用力過猛而滿麵通紅。她的鬢發已經亂了。她心裏無一時一刻不在盼著她的夫君,但是他已經將她棄之不顧了。


    高洋不說話,突然低頭吻了元仲華。


    元仲華痛苦地發出了滯悶的低唿聲。


    等到高洋終於抬起頭來的時候元仲華的唇上竟然有絲絲鮮血。這是被高洋咬破的。他不是人,他是一隻猛獸。


    即便如李昌儀這樣懷有別樣心思的人,都後悔她今日不該誤闖到這裏來。她沒想到高澄的弟弟高洋簡直就像是瘋魔一樣。


    “殿下才瘋了。”高洋仍然抱著元仲華無論如何不鬆手,語氣很平靜。“皇後生的是太子。太子是儲君,說不定哪一日就成了大魏天子,就像大兄一樣。殿下的兄長就像我父王,好好兒的說不定就死了。”


    高洋的語調冷得可怕。


    元仲華一刻也不想和他在一起。


    但是高洋說的這些話卻讓李昌儀越聽越心驚。


    “你究竟想做什麽?”元仲華從來沒聽高洋說過這些話,她此時愈覺得此人的可怕。


    “殿下以為侯尼於會做什麽?我不過在這兒等而已。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總要有所傳承。大兄不就把父親的妻妾資財全都收入囊中了嗎?”高洋竟然很溫柔地向元仲華笑道。


    隻是他的笑無論怎麽溫柔都隻會讓人覺得猙獰。


    元仲華這時卻冷靜下來了。聽到他說這些話,她冷笑道,“隻是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你,你永遠都比不上他。”


    從李昌儀的角度看,高洋雖然並未生氣卻比暴怒起來更讓人害怕。


    “殿下……”暈過去半天、倒地上的阿孌又發出了聲音。“高王……這裏有人……不知道……”阿孌語無倫次地擠出幾句話。


    李昌儀幾乎被阿孌這話嚇破了膽。


    阿孌向著元仲華爬過去。


    “阿孌!”元仲華看到阿孌醒來她自己才算是真正活過來了。


    而高洋也終於放開了元仲華。


    李昌儀突然發現,這正是她脫身的最好機會。其餘的三個人都在裏麵,外麵隻有她一個人,現在不走更待何時?等一會兒真要是有人尋找來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豈不是也把她牽連在內?


    她突然想,如果高澄知道了高洋對元仲華無禮……


    李昌儀心裏驚懼未消又興奮起來。同時她從帷幕裏出來,再也顧不上管那三個人,然後輕手輕腳地溜到殿門口,小心翼翼地將殿門拉開一條門縫僅夠她身子出去,便迫不急待地脫身了。


    她甚至忘了是誰把她帶到這兒來的,忘了還要在這兒等著有話要問她的皇帝。


    外麵天色將暗,椒房殿的庭院裏沒幾個奴婢,也沒有人留意到李昌儀。還以為她是哪家的命婦。李昌儀隻聽到樹叢中有奴婢三兩議論,提到了“月光”這個名字。


    李昌儀看不到議論的奴婢,那幾個奴婢也看不到李昌儀。但是這個名字立刻就把李昌儀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她記得這是鬱久閭氏的名字。


    然後又隱約聽奴婢提到“嫡妃”、“正妃”這樣的詞,又說什麽“不願意進宮”這樣的話。


    李昌儀心裏恍然。她繞道而行,趁著天色已暗便向椒房殿的庭院外麵走去。心裏一邊在想,難對柔然公主總是在府裏深居不出,看來是因為沒得到嫡妃的名份所以才不願意出府也不願意進宮來。


    她自以是地想到,鬱久閭氏從前是渤海王高歡的嫡妃,現在跟著渤海王高澄淪落到連妾都不是,也難怪她。李昌儀心裏對月光霸著高澄的痛恨竟消解了一分。


    李昌儀出宮時一路思之不盡,對剛才的事一直心有餘悸。幸好一路上也沒有人盤問她。隻是原本跟著她的婢女苦葉也不知道哪兒去了。一直到李昌儀出了闕門才發現,她來時的車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天色將黑,心神不定,正想著怎麽迴高王府,忽然見高澄的蒼頭奴劉桃枝走過來。


    原來高澄也剛剛出宮。他看到李昌儀也剛出宮便命劉桃枝喚她過去。


    李昌儀心裏大喜,不想還有這樣的偶遇,被帶過來,也上了車,赫然便看到高澄就在車裏。


    不消說,馬車便向著高王府而去了。


    還沒等到馬車走出多遠,突然聽到外麵疾馳如雨的馬蹄聲。連高澄都忍不住從車窗向外麵看去。遠遠看到一乘馬車跑得飛,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隻是那跨轅架車的人竟然好像是他的弟弟高洋。


    高澄沒理會。


    高洋有些心思即便他知道也不能就立刻說破。既然事情不能一發即發,還不如先按兵不動。等到真的到了時機再動手不遲。


    他從來沒想過他會壓製不住這個弟弟。他那點家奴的心思他豈能不知道?不過就是耿耿於資財婦女而已。等到他平定了外患內亂,高洋自然也是高爵顯宦,想要的自然少不了。


    “你怎麽今天也入宮了?”高澄轉過心思來問坐在他對麵的李昌儀。


    李昌儀正想著剛才聽到的和看到的要怎麽和高澄說,就聽他先發問。急中生智迴道,“妾是跟著王妃一起來的。”


    高澄沒說話,心裏甚是懷疑。他是親眼看著元仲華上車的,並沒有看到李昌儀。但他也沒說破。正好想消解心裏的疑問,又問道,“那怎麽不跟著王妃一起出宮?王妃還在椒房殿嗎?我倒遍尋不見她。”


    李昌儀被問得一時不知怎麽迴答。突然想,如果剛才那一幕是高澄親眼看到的,那會是什麽後果?


    高澄看李昌儀不像平時那種姿態,倒好像是滿腹心事的樣子,甚是奇怪。他剛才聽椒房殿的小虎說王妃今天也不舒服,太醫令還給王妃診了脈。所以他特意留意去找元仲華,隻是一直沒找到。找那個給元仲華診過脈的太醫令,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李昌儀說是隨著元仲華一起進宮的,可一提到元仲華她就是這種心思糾結的樣子,高澄不能不起疑心。總覺得是有什麽事瞞著他。


    “你究竟有何事瞞著本王?”高澄盯著李昌儀問道。


    馬車踽踽慢行,隨著高澄的追問,李昌儀心裏有了莫大的壓力。


    她終於抬起頭來看著高澄,“妾不敢隱瞞,隻是怕大王生氣。”她原本就是想要把事情都告訴高澄的。她倒要看看高澄知道會怎麽處置元仲華,還有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


    而李昌儀不知道的是,她今日在高澄這兒添油加醋說的話,正是有人有意想讓她說給高澄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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