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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和阿肅兩個小郎君被帶著去園子裏玩,眼下正是春暖花開的仲春時節。


    屋子是世子妃元仲華,還有康姬。阿孌進來的時候看到康娜寧稍有點意外。


    康娜寧的病體時好時壞,正因如此阿肅也就常出入於嫡母的居處。幾乎倒有一大半是住在這邊的。


    這時康娜寧看起來氣色不錯,看來是這些日子好多了。


    阿孌心裏有所思量。她想過之後反倒覺得康姬在這兒甚好。她想迴稟給世子妃的消息讓康姬知道了也是好事,不能說是與她無關的。而且,說不定康娜早就知道了。


    阿孌過來幫著世子妃整理小郎君的衣裳,一邊問元仲華,“殿下,柔然公主這麽多日子足不出戶,殿下要不要去看看她?”


    可能阿孌自己沒留意。這個“她”字從她口說出來感覺很不同。


    康娜寧停下手裏的所有事,抬頭看著阿孌,但她並沒有說話。阿孌看著元仲華的反映。康娜寧又把目光移到元仲華身上。


    元仲華放下手裏的衣裳,抬頭直起身子問阿孌,“說的是,是該去看看她。這麽多日子不知道還以為她已經不在這府裏了,究竟是怎麽了?”


    顯然這事引起了元仲華的重視。


    阿孌不忍心主母再受欺瞞,再為難的事也不能不說。她跪在大床前,仰視著元仲華,盡量放緩了語氣。“奴婢們說,世子每日清晨都是從那個院子裏出來的。”


    元仲華一怔。


    康娜寧是早就知道這事了,她是早就心灰意冷了,也並不十分放在心上。但這時禁不住還是顯出鄙夷之色。她其實也著實沒想出來高澄能做出這種事來。不管怎麽說,月光明義上總是高澄的嫡母。


    意思元仲華是聽清楚了,可是她一時又覺得心裏不明白。


    “世子在鬱久閭氏的屋子裏過夜?”元仲華有點不敢相信地問阿孌。


    阿孌很為難地點了點頭。


    “她不是世子的嫡母嗎?”元仲華忽然薄怒道。


    “世子也是不得已吧。”阿孌提醒了一句。


    阿孌和康娜寧不同。雖然她隻是個奴婢,但不像康娜寧是市井裏混大的。阿孌多少也知道些邦國大事。而且尤其是清楚大魏和柔然結盟裏關於和親的前前後後。


    原本和親這件事元仲華是首當其衝的被波及者。幸好世子高澄左右周旋地保護她。原來這件事是鬱久閭氏做了高王嫡妃而有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局,算是保住了元仲華。但沒想到現在是高澄這邊主動發生變化了。這就多少有點諷刺的意味了。因為阿孌知道,就算是有邦國關係在,世子也不是那種肯受人強迫的人。


    所以這件事裏,各種原因都有,說起來就有點複雜了。關鍵是世子的心思不明了,這讓阿孌覺得有點不可靠。


    元仲華猛然站起身來。高澄這些天晚上都留宿在府裏,不去東柏堂,這個她也隱約知道。但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是天天晚上都和月光在一起。


    元仲華胸口的滯悶都換成了怒氣,她要現在就找到高澄問一問,究竟是怎麽迴事。


    阿孌一看元仲華這樣子就嚇壞了。這和她原本想的不一樣。原以為元仲華會驚訝,會傷心,但沒想到她驚怒到這個樣子。


    “夫人要去哪兒?”康娜寧跟著站起身來。


    阿孌還沒來得及勸,倒意外康姬先說話。


    “夫人是要去找大將軍,還是要去找鬱久閭氏?”康娜寧又問。


    “大將軍就算是新置妾室,也要把話說明白吧?”元仲華看了康娜寧一眼,發現她倒出奇平靜。


    康娜寧淡淡一笑道,“這麽說主母是同意大將軍把鬱久閭氏納為妾室了?”


    元仲華被問住了。她心裏當然是不願意的。


    “殿下也不必急著先去見鬱久閭氏,”康娜寧走過來扶著元仲華又重新坐迴去。“要見也該她來拜見主母。再說,阿孌說的對,大將軍說不定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


    這下阿孌倒對康娜寧另眼相看了。


    “鬱久閭氏是高王嫡妃,怎麽說也事關名份,就是再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也不一定非要用這種辦法解決。”元仲華終於還是被勸住了。


    她不知道高澄究竟有什麽迫不得已的原因。因為她心裏根本就不會相信高澄會迫不得已。而她心裏之所以七上八下,是因為隱約感覺到這隻是個妾室的問題。她好像忽然不了解他了。


    鄴城郊外,渾然不知情的高澄正和禿突佳並肩馳騁得痛快不已。


    一直到把那些隨從、仆役甩得遠遠的,兩個人都盡了興,才逐漸減慢了速度,直到最後漸漸變成任由著馬的性子慢步。


    天氣漸熱,兩個人又都是劇烈地運動過,都是一身透汗地坐在馬上。兩個人都是辮發、袴褶,行止也是極為相近,從背影看就像是嫡親的兄弟。


    “小郎君,”禿突佳有一種身心極其舒爽的感覺。這種感覺他相信高澄能體會到。“我部族遭此變故,多虧小郎君鼎力相助。要不是小郎君,我迴王庭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盯著,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是部族裏的殺戳。小郎君的大恩,禿突佳記在心裏,將來必報。”


    禿突佳雖然是極為有心機的人,但他性格開朗直率,並不讓人覺得他沉鬱而滿腹陰謀。這也是高澄喜歡他的原因。在高澄眼裏,禿突佳是聰明人,和這樣的聰明人有交往可以省事很多,因為彼此心裏都明白。難得的是性格投契。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把什麽兄弟的話放在表麵上來說,但心裏已經是以彼此為兄弟了。


    高澄心裏則略有慶幸。慶幸禿突佳沒有急於那麽快迴柔然王庭去。


    之前禿突佳就接到私下傳來的消息,說是他的父親朔方郡公、柔然可汗阿那瑰病重。禿突佳當時兩廂為難。


    他既惦記著要快點迴王庭順利繼位,可又擔心鄴城這裏事不協。如果不能把月光和高澄的事促成了,那高王一死,月光就成了過氣的王太妃,柔然所能得利也就很值得懷疑了。


    現在禿突佳對自己曾經有過這種想法覺得總有那麽點好笑,甚至在麵對高澄時心裏總有點汗顏。


    柔然可汗阿那瑰終於還是沒等到世子禿突佳迴去就病故了。柔然人並不把生死有命這種事看得太重。但對權力的渴望卻一點不少。


    不止是大魏,不止是高澄這裏。柔然本部的王庭,可汗一死,世子不在,立刻便有人趁機作亂。幾個部族的首領殺得你死我活。


    消息傳到鄴城時柔然早就亂得一團糟,幾欲分裂。久與柔然不睦的吐穀渾和久對柔然垂涎三尺的突厥就差一擁而上,分而食之了。


    正是高澄攔住了衝動而失去了理性的禿突佳。先是把這消息公開,奏報皇帝。但當這隻是個表麵的行動。目的在於下麵的行動名正言順。


    柔然既然是大魏的附屬邦國,柔然有亂,大魏便可以發兵平亂。這時候動不動嚇唬人的傳說中的柔然鐵騎是沒用的。倒是大魏的騎兵先去踏平了柔然。


    下一步,高澄明令頒旨,指定世子禿突佳繼任朔方郡公的爵位。大魏承認的柔然可汗隻有禿突佳。


    過了數月,戰亂已平,隻等禿突佳迴王庭去繼位。所以,實際上現在的朔方郡公禿突佳已經是柔然可汗,隻是缺了一個儀式而已。


    禿突佳這個時候才真正體會到高澄這個盟友的重要,以及高澄對他的情義。


    他也不想再說什麽慷慨激昂的話來表達他的感激。隻是他究竟是個熱血率真的柔然人,認定了的就會在心裏認一輩子。


    格外讓禿突佳意外的是高澄和月光的事。


    月光是他塞給高澄的不假。月光先前是高王嫡妃,高澄名義上的嫡母,這也不假。可禿突佳並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父死娶母,象征著權力和財產的繼承,這是一種重要標誌,有什麽不可說的?大魏的皇帝不也是鮮卑人嗎?先祖遊牧時也是這麽行事的,怎麽現在就不行了呢?在他眼裏,高澄就是個鮮卑小郎君。


    可他也知道高澄的脾氣和手段。他要是不願意,隻他想塞給他,那是沒用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高澄居然願意了。他知道小郎君現在身邊是美姬如雲。不提東柏堂那個得寵的外婦琅琊公主,就是自己府裏也添了一個“李夫人”很得他喜歡。聽說這個是皇帝賜給小郎君的,難得的美人。


    但是高澄一點猶豫都沒有地要了月光。而且都留宿在月光的屋子裏。禿突佳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而同時心裏就感慨萬端。


    覺得小郎君行事極其高妙,比之從前的高王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禿突佳現在對於鄴城唯一的遺憾就是他還沒看到月光有身孕,生出一個兒子來。但他相信這是遲早就有的事。


    對於月光的名份,禿突佳就不好再做要求了。


    高澄也一身是汗,被風拂過時身心通泰。他沒接禿突佳的話題,隻微笑道,“以後再見隻怕不易。倘或等到月光有所出,不知郡公是不是還能來鄴城相見。”


    沒想到高澄主動提起這個話題,而且看樣子自己也是滿心期盼的。他盼的不是小郎君或是小娘子,而是月光生的孩子。那種不自覺的心底表露,再次出乎禿突佳的意料。


    禿突佳壓製住了心裏的驚喜,見後麵的隨從、仆役也漸漸跟上來,他抓住機會,在與高澄並轡時提醒道,“小郎君要小心侯景。”


    他相信他不用多說,侯景的詭詐高澄也是知道的。隻是此人防不勝防,他很擔心高澄會疏忽掉。


    高澄是不打算和禿突佳討論侯景的話題。禿突佳也來不再多說什麽。因為這時候他們兩個人都看到一個豔光四射的人騎著一匹毛色烏黑油亮的大宛馬向著這邊奔馳而來了。


    兩個人沒再說話,並轡而立地默默注視著那個人到近前。


    月光的騎良這是肯定的。本就愛玩,等嫁到了大魏無事可做,又處處被高歡防範,也就隻剩下這件事可做了。


    高澄的神態裏不自覺地就含著笑意。雖然不容易被人察知,但是禿突佳看得很清楚。


    月光的馬是良馬,她又能很嫻熟地駕馭,很快就越過了那些隨從、仆役,距離高澄和禿突佳越來越近。


    落在後麵的蒼頭奴劉桃枝看著馬上的人馳向高澄。他對這個柔然公主沒有什麽了解,這是郎主的事他也不會去多探聽一句。反正他的職責全在高澄身上,還有大將軍交待過的護衛世子妃,其他人與他無關。


    劉桃枝現在天天想的就是如何能除了侯景。而他敏感地察覺到,這個濮陽郡公最近深居簡出,怎麽想都有點古怪。


    不自覺地再看一眼郎主。春風和煦之中,高澄慢慢地縱著自己的坐騎迎上柔然公主鬱久閭氏。他不自覺地在麵頰上浮現出笑容來。


    禿突佳沒有跟上來,已落在高澄身後。


    誰知月光對高澄竟視而不見,突然加速便向自己長兄禿突佳的方向去了。


    高澄勒住馬,沒有再跟上去,眼睛卻一直追隨著她。


    不知道禿突佳和月光說了什麽。能看出來禿突佳是殷切叮囑,月光是不怎麽在意的樣子。


    終於,柔然人帶著心滿意足和躊躇滿誌如風一般而去了。那個坐在馬上看了良久的豔影也終於轉過身來再次縱馬奔馳起來了。


    高澄在月光經過了她身邊的時候也一路追下來。


    一直到了城門口不遠的地方,高澄下馬準備上車。他吹了聲口哨,月光的馬也很聽話地放慢速度,然後下來。


    月光下馬走到馬車邊,自顧自地上了車。高澄也心滿意足地上了車。


    馬車入城門,向大將軍府而去。


    “公主以後就是子惠的人了,再也不用離開大將軍府。”高澄慢慢把身子靠近月光。


    “那可不一定。”月光側過身來對著他。眼睛看著他時目光火辣辣的。她有意無意地將身子往後靠去,不知道是不是想躲開他。


    “聽說大將軍原來是前方百計把我推給別人,怎麽現在態度截然不同?月光不敢相信大將軍。”月光的語氣裏有質問,也有玩笑。“大將軍不是想把我嫁給主上嗎?後來又塞給高王。就是現在我也是名義上的高王嫡妃,大將軍的嫡母,大將軍不可對我無禮。”月光的目光裏流光瀅瀅,怎麽看都像是挑逗。


    “子惠隻恨從前沒見過公主,不然哪兒舍得丟開?”這種話對於高澄來說簡直就是張口就來。月光越是想推開他,他就越是想接近。車裏狹小,月光已經被他擠在角落。“有了公主才有了大魏和柔然的邦國和睦。”


    高澄嘴唇幾乎已經快要貼上月光的麵頰。


    月光不再躲閃,笑得滿是壞意看著高澄。“大將軍可別對我提柔然,那是大將軍和我兄長的事。大將軍要是優待柔然,該我兄長著急。怎麽說他現在是郡公,他才是柔然的可汗。大將軍要是哪天不高興了,再命大魏鐵騎踏破柔然,那自然該著急的也是我兄長。生死存亡都係於他一身,不然他做什麽可汗?”月光這時不躲了,主動在高澄麵頰上吻了吻,在他耳邊輕聲低語,“月光隻要大將軍一個人。”


    看她忽喜忽嗔的,一會兒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一會兒又好像極其癡情,高澄也實在是忍不住了。隻是他並沒有迴答月光最後說的話,沒有給她一個肯定的承諾。


    不知道多久,到了大將軍府門口,馬車停下來,沒有人來告知郎主。


    高澄和月光不得不分離,高澄先一個人下車來。


    他一下就看到劉桃枝就站在他麵前看著他。


    “郎主,陳長猷將軍有急事要見郎主。”劉桃枝麵無表情地迴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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