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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歡怕剛才的事再重演,他禁不起這麽再丟麵子。看了一眼鸚鵡,鸚鵡就懂了郎主的意思,領著奴婢們都出去了。那幾個柔然奴婢見公主沒說話,先還有點猶豫,再又見大王之威不可犯,便也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


    月光自始至終沒說話,平靜得都讓高歡覺得有點奇怪。這時此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高歡一步一步慢慢走過來,伸手來拉月光的手。他雖心裏心癢難耐,但也不至於急於求成。


    總以為月光要做作一下,或是至少有點羞澀,沒想到月光躲都不躲,任憑他握住了她的手。


    高歡頓時覺得索然無味,不快道,“王妃是不願以夫君待我嗎?”


    月光見他不快居然也不怕,抬頭看著他反問道,“高王可是待我如妻?既然高王娶的是我汗父的柔然鐵騎,又何必在乎我是否待高王為夫君?我事事順從,絕不違逆,高王還有何不滿?”


    高歡沒想到月光的漢語說的這麽好,她的連連質問足見她也不是一般的閨中女子。她性子這麽認真、事事分明,讓他心裏又驚歎、又覺得有點遺憾。他本來不需要她是這麽聰慧又個性分明的女子。如果她不是,或許他還能更多寵愛她一點。如今卻不得不事事防著她了。


    “王妃也知道我娶的是柔然鐵騎?”高歡反倒平靜了,帶著一種貓捉老鼠的戲弄感笑道,“王妃是不滿我隻娶柔然鐵騎而怠慢了你?王妃在婚儀上向人頻送秋波,心裏也並沒有夫君。既然不在意,又何必生氣?”


    月光驚訝地看著他。


    “大將軍是我之子,我自然事事為了他。王妃要是也在意他就最好克盡職守,做好你本分的事。”高歡的語氣冷下來,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力。他居高臨下地盯著月光,他的手還緊緊握著她的手。


    以為她會害怕,或是惶恐。誰知道高歡剛說完,月光就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走上一步,主動伸臂摟住了高歡的脖頸,抬頭吻上他的唇。


    高歡頓時熱血沸騰了。任她欲取欲求,終於騰出空來抱起她走到榻前。


    等到兩個人終於都赤誠相見時,還不等高歡有所動作,月光翻身便騎在高歡身上,喘息著道,“我不管你和汗父有什麽約定,那是大魏和柔然的約定,都與我無關。大王不是要我克盡職守嗎?此事便是我之本分。”說著她俯下身子來貼近高歡。


    高歡沒想到她性情這麽奔放,讓他都有點受不了。抱緊了月光,喘息之間道,“王妃以我為夫,我自然以王妃為妻”他自然不會為她控,但也不想太辜負她。


    “既如此,高王之子便是我之子,大將軍我自然也視他為子”月光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她已經顧不上再說這些話了。


    兩個人好像達成了某種協議,到找到了平衡。


    這一夜不管是平靜,還是不平靜,都已經過去了。


    過了淩晨最黑暗的一刻,天明第一縷曙光照耀的時候,鄴城大將軍府第裏終於在無數人的期待中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這嬰兒的啼哭與眾不同,深沉而有條不紊,節奏頓挫,鏗鏘有力。這是一個男嬰,讓高澄和元仲華都如願以償的男嬰。長公主的奴婢,從阿孌開始,個個欣喜,有了這個小郎君,不隻是主母日後的希冀,更是她們的希冀。


    “啊啊啊”小嬰兒的哭聲更是與別的嬰兒聲音完全不同。


    在庭院裏候了一夜的高澄心裏開始是又急又亂,後來是擔憂、焦慮,再後來就是期盼、期待,倒是一點倦意都沒有。這時聽到嬰兒啼聲,奴婢們來報弄璋之喜,終於一顆心落了地,繼而興奮狂喜起來。


    剛要進去,忽聽院門外麵劉桃枝喚“郎主”。高澄充耳不聞往屋子走去。這時候他不想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擾。這麽長時間他還未見到元仲華,不知道她要辛苦到什麽程度了。


    “大將軍!大將軍!!”更響亮的聲音響起。


    居然是崔季舒的聲音,這讓高澄驚訝了。止了步轉迴身來,箭步如飛走到院門口,恨不得立刻把崔季舒攆走。


    “恭賀大將軍得了嫡子。”奴婢剛打開院門,高澄就看到崔季舒一揖到地,直起身來時滿麵是笑,喜氣洋洋。


    “崔叔正,你是在我府裏安插了耳目嗎?”高澄薄怒道,“有何事?說完快點離開。”


    “大將軍莫嗔。”崔季舒笑道,“大將軍怎麽這麽小氣?長公主的兒子是大將軍的嫡子,是主上外甥,高王嫡孫,這麽大的喜事可不是大將軍一人的私事。再說,叔正確實有事。”


    說著崔季舒轉迴身去,從身後一個仆役手中盤內取了一物,又迴轉身來雙手捧於高澄,“大將軍請看。”崔季舒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有損此物。


    高澄打眼一看,竟是一片穿繩結墜的褐色貝葉。他立刻心裏就明白了,也同樣小心翼翼地接來捧在手中,一邊低頭細看一邊問道,“這是祖師之物?”


    “是。”崔季舒湊過來指了指上麵寫的字。


    幾百年的貝葉,何其珍貴,上麵隻寫了幾個字。梵文高澄看不懂,另有兩個字“菩提”。


    “菩提”,是一種無上境界,是一種大徹大悟、豁然開朗的智慧。祖師的名字是菩提達摩,這是高澄和崔季舒都知道的。


    高澄抬起頭,不敢置信地問,“這是師父起名字?”


    “是。”崔季舒雙手合實,又念了一聲佛號。“祖師知古往今來,早就預見今日。”


    高澄心裏著實震動。師父的這份情意不能不讓他感動。從他年少時在健康同泰寺外第一次與祖師相識,兩個人就已經結緣。師父與梁帝無機緣卻對他信任有加,義無反顧地應他之邀約渡江來大魏,他卻此後再也沒有去少室山上見過師父。


    高澄捧著貝葉轉身進去,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


    元仲華躺在榻上,昨夜都成了過往,終於安靜下來了。之前十幾個時辰所經曆的種種就算是噩夢也都過去了。她從來不知道誕育一個孩兒是這樣的,簡直就是千奇百怪。


    好在現在都圓滿了,她終於有了一個兒子。是她和阿惠的兒子,是他的嫡子,正安安靜靜地睡在她身邊。小嬰兒閉著眼睛睡得香甜,兩隻小胳膊放在小腦袋兩側,樣子好可愛。他那麽這是她血肉相連的兒子,讓她怎麽都看不夠。


    元仲華其實是累極了,覺得自己一點都動不了,但是又睡不著。隻要看著兒子心裏就滿是甜蜜。她根本沒察覺到高澄已經走進來。他走到榻前,阿孌笑吟吟地掀起床帳,高澄在榻邊坐下來。


    先看一眼榻上躺著的小東西。他是那麽小得不思議。以前他從來沒有留意過,原來初生的嬰兒這麽小。這是他和元仲華的兒子,讓他實實在在有了得子的喜悅之感。


    看看元仲華,麵色蒼白,顯得有些憔悴。不知道出了多少汗,頭發現在還是濕的,散在枕上。元仲華看著他無力地笑了笑。


    “殿下辛苦了,下官恨不能以身代之。”高澄俯下身子低聲向她笑道。


    元仲華沒說話,笑著側過頭去又看小嬰兒。


    高澄拿那片貝葉給她看,告訴她這是達摩祖師給小嬰兒起的名字。


    “菩提”元仲華極輕地念著這名字,似懂非懂,但是非常喜歡。


    高澄看著元仲華和她身邊躺著的菩提,心裏有種沉甸甸的感覺。這種感覺他以前從來沒有過。


    這時聽外麵有說話聲。阿孌趕緊出去了。


    高澄根本沒心思理會,這時他眼中隻有元仲華和菩提。


    不大一會兒,阿孌進來,喜上眉梢地向高澄行個禮賀道,“給世子賀喜,康姬也生了個小郎君。”


    高澄眼睛不離菩提,也不知聽到沒聽到,點點頭道,“甚好,甚好。”


    元仲華倒是聽到了,看著阿孌吩咐道,“你多留意,別讓康姬委屈。”


    阿孌笑著應了。


    天色大亮,高王府中,月光在一片明亮中醒來。她總覺得自己聽到了鳥叫聲,仿佛外麵是春暖花開的草原。


    身子動了身,感覺到有人將她抱在懷中,這才明白過來,她已身在鄴城,她已經是高王妃了。


    有些費力地轉過身來。她被抱得太緊,兩個人貼得太近了。她一轉過來,他的一叢胡須就紮到了她的麵頰和脖頸、肩上。有些刺痛,還有些癢,恰如她現在的心情。


    “妹婿!妹婿!”一個響亮的聲音忽然在外麵響起來。


    月光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是自己的兄長禿突佳。這樣肆無忌憚地在外麵大喊大叫,他還真是不客氣。


    “來人!”月光隔著床帳大聲喚道。


    不一會兒便聽到腳步聲,“王妃有何吩咐?”是鸚鵡的聲音。


    月光奇怪地伸手掀開床帳,好奇地問道,“我的人呢?”


    鸚鵡促不及防就看到了床帳內高王和新王妃都未著衣,高王猶未醒,睡時還抱著王妃,王妃倒一點不在意她看到。


    鸚鵡趕緊跪下來,低下頭不敢再看,迴道,“奴婢就是王妃的人,那幾位阿姊陪著王妃千裏迢迢而來,這些日子又太累,奴婢便替王妃做主讓她們先去休息。奴婢這就去喚幾位阿姊來服侍王妃。”


    月光盯著鸚鵡。


    這時高歡醒了,手不安分地在月光身上撫摸。


    “不必,你就很好。不過,我的事你沒有資格替我做主。”月光語氣剛硬地道。她說的全是柔然語,鸚鵡完全聽得懂,覺得新王妃甚是有威儀,忙叩頭而應。沒有王妃之命不敢起來。


    “去請世子進來。”月光又吩咐了一句。


    鸚鵡趕緊領命而去。


    高歡一直沒說話,隻管撫摸月光滑膩的皮膚,心裏卻更覺得她是個愛專權攬事的人,心裏更對她設了防。一邊就已經身子貼得更近,不斷在月光身上親吻。


    月光毫不留戀地推開高歡,從榻上起身,完全不管曼妙身姿都落入高歡眼中,幾乎讓他目中噴火。


    這時外麵便傳來禿突佳的說話聲。


    月光並未著衣,看著高歡心裏大急。他趕緊也起身來,先自己胡亂披了件袍子,然後隨手又扯了一件披在月光身上。


    月光迴頭似笑非笑地道,“夫君連我胞兄都要防備嗎?”


    高歡別有意味地笑道,“就是我之子都須備。”


    “妹婿、妹婿”禿突佳已經進來了。他看到眼前兩個人春睡之後的痕跡倒好像一點不介意似的,反倒一副大喜過旺的樣子。


    高歡看到他就頭痛。倒不是怕被他看到這副場景,是他發現禿突佳心思機巧,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就會生事。


    “舅兄這麽早來,有何事啊?”高歡似乎是隨口一問,語氣不閑也不淡。


    “已是日上三竿,妹婿是**苦短。”禿突佳笑道。其實他心裏看到這副情景已經是放心一大半了。


    高歡剛要說話,忽然有奴婢進來,迴稟說,大將軍府裏長公主剛剛誕了小郎君,大將軍親來稟報大王。


    月光想起了昨日看到的情景。


    禿突佳笑道,“甚好,甚好,”他看一眼高歡和月光,笑道,“我先去給小郎君道賀,容爾伉儷先梳洗更衣,以便相見。”他說這話時擺出一副尊長作派,頗有些意做作,像是小孩子裝大人,格外可愛可笑。他轉過身去向外麵走,又自語道,“兄長必是高興得不能自持了。”


    聽他和自己兒子稱兄道弟,高歡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倒像是他矮了一輩似的。


    高澄正站在院子裏。剛才他心裏都恍惚了。雖然已命人出城去佛寺給母親送喜信,但這時他卻站在母親住過的院子裏等著見父王和他的新王妃。在身為人父之後,高澄這時心裏對母親格外愧疚。


    “小郎君!大喜!大喜!”不防禿突佳笑容滿麵地從裏麵出來。


    高澄心裏一瞬間有點不是滋味。他不能進去,他倒可以。母親換了,連父王都好像不是他的父王了。


    “多謝賢弟。”高澄淡淡道。


    “怎麽,小郎君不高興了?”禿突佳立刻就抓住了高澄一瞬間的那個眼神。他走上來,親熱地挽了高澄,“可惜,後悔也晚了。高王和我妹妹倒真是情投意合。是小郎君自己放棄的。”禿突佳別有意味地笑道,“不過”後麵的話他隻笑沒說。忽然又歎道,“若當初小郎君聽人勸,今日娶我妹妹的就是你。”禿突佳自說自話地道,“那麽我娶了長公主,今日得子的便是我”


    禿突佳話未說完,高澄忽然抽出手臂,一把拎住了禿突佳的衣領,怒道,“豎子竟還敢打我夫人的主意?”


    禿突佳卻一點也不生氣,扯開高澄的手,笑道,“小郎君莫要惱怒,我今日是來辭行的,明日便要離開鄴城。”


    高澄突然聽他說這些話,便把剛才的玩笑都拋到一邊,關切問道,“賢弟這麽快就要走?是郡公有事嗎?”


    禿突佳又不正經起來,笑道,“難道是小郎君舍不得讓我走?”


    高澄這時麵上堆笑,又伸臂攬著禿突佳的肩頭笑道,“自然舍不得。”


    禿突佳沒說話,看著高澄。其實他心裏倒是真舍不得高澄。他來鄴城的次數和時間不及在長安。但總覺得與高澄更意氣相投。在長安雖與宇文泰也情同兄弟,但又覺宇文泰深不可測。高澄雖紈袴脾氣,又任性霸道,但人總是坦誠大氣一些。


    高澄看他不說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也收笑正色道,“賢弟迴去若有什麽難處便命人送信來。既然已經訂了盟約,便如兄弟。我與賢弟也結成了骨肉至親,之前所言自然不會忘,隻願大魏與柔然各得其好。”


    禿突佳這時退後一步,立定了,向高澄深深一揖道,“多謝小郎君。”


    中原禮儀他已經學得差不多了,這個揖作得倒是像模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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