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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鄴城郊外,漳河邊。


    無風無雪的天氣,但是很冷,空氣裏氤氳著一層薄霧,有一種朦朧的神秘,而且讓人覺得更冷了。


    這一段漳河河麵並不十分得寬闊,也不十分得深廣,如淺溪般蜿蜿蜒蜒地伸向遠方不知道什麽地方去。再往遠處看,極遠處是一重又一重的山,深深淺淺,像是水墨畫出來的。山的再遠處就是天,天高地闊,不知更遠處是什麽世界。


    高澄站在河邊眺望著遠處的山和更遠處的天,一動不動。


    高王寵姬鄭氏在一乘華麗的馬車裏。微微掀起車簾的縫隙,鄭大車看到立於她眼前不遠處高澄的背影。她並不是個心思重的人,但這時也覺得心情複雜。


    這一段的漳河,沿岸邊是一株接著一株金葉榆,隻是葉子都落光了,隻剩枯枝,而且每一株都還很細弱,點綴在漳河岸邊倒是很別致。


    黃門侍郎崔季舒穿著官服,有點抗不住寒冷,但也不敢亂動,遠遠地站著。他看了一眼眼前稍遠處立於河岸邊、金葉榆樹下的大將軍高澄,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也同他一樣是官服在身,卻態然自若一點不怕冷似的。


    眼看著太陽將要落山了,柔然公主的車駕按理說早就該到了,可直到現在也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有意擺譜讓人久等,還是真的出了什麽意外,崔季舒的心裏實在是舒服不起來。


    就為這個柔然公主,他之前自以為是地給大將軍出了那個蠢主意,違逆了大將軍的心思,讓高澄遷怒於他,這次可千萬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了。


    這時遠處有一隊人馬匆匆而來,高洋第一個先抬起頭去看。他站的地方尤在崔季舒後麵,誰都別想看到他的表情,他卻能把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可這不像是柔然公主的車駕。


    等到近了才看出來,原來是高澄的心腹,散騎常侍,中軍將軍陳元康。陳元康是被高澄遣去尋找柔然公主車駕的,看樣子是無功而返了。所有人都看到陳元康至高澄麵前下馬,上前幾步伏在高澄耳邊低語,大將軍凝神細聽,然後突然又迴過身來掃視了一眼,不知道是在尋找什麽人。


    蒼頭奴劉桃枝看到郎主的神情甚是肅然,他料定是有事,便走上來等吩咐。


    “柔然世子走了多久?”高澄低聲問了一句。


    “迴郎主,已經走了一個時辰。”劉桃枝記得清楚。


    高澄沉吟不語。禿突佳去迎他的妹妹一直沒迴來陳元康是他遣去找人的,也沒找到,究竟出了什麽狀況?可千萬別在這個關鍵時刻出問題。


    “來了!來了!大將軍”不知是誰喊道。


    高澄及他身後的所有人幾乎都聞聲便抬頭而望。果然看到柔然世子禿突佳騎著馬不緊不慢地已經往這邊來。他身後是大批的柔然人,中間簇擁著一乘氣派華麗的車馬,想必就是柔然公主的車駕了。


    鄭大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下了車,正立於高澄身後沉默不語地仔細觀望。她心裏並不把這個柔然來的公主放在眼裏,不過倒真想看看這個即將正位嫡妃的主母是什麽樣子。


    柔然人越來越近,高澄清楚地看到禿突佳是滿麵輕鬆的樣子,知道並沒有什麽意外,他心裏總算也放心了。隻有快點把這個小公主送進他父王的洞房,他就算是交卸了責任,沒他的事了。至於以後怎麽哄著這個小公主開心,別讓柔然人有不滿,那就全是他父王的事了。


    “小郎君!”禿突佳下了馬,不急不慢滿麵笑意地走過來,一邊大聲喚高澄。


    “賢弟,殿下在車中?”高澄迎上禿突佳,同時在間隙掃了一眼那乘馬車。其裝飾之華麗,也可明白這位柔然公主在朔方郡公阿那瑰心裏的地位和阿那瑰對這次和親的期許。至少也是心裏甚為滿意吧。


    “阿叔!”突然從車裏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又清脆又響亮,好聽極了。


    這聲音明顯是個小女孩,聽得高澄心裏一顫。記得禿突佳告訴過他,他的妹妹年過及笄,不應該聽起來聲音這麽稚嫩。


    別人也都怔住了。


    這時車簾忽被掀起,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身姿靈巧地一躍而下,紅通通的臉蛋可愛極了,一雙眼睛黑得發藍,很有神地掃一眼眼前的場麵。小女孩突然蹦蹦跳跳便走到高澄麵前,看著高澄笑道,“高王是來迎接我姑姑嗎?”


    高澄這才想起來這小女孩剛才叫禿突佳“阿叔”,那顯然並不是要嫁給他父王的那個柔然公主,而是要嫁給他九弟步落稽的小公主叱地連。高澄心裏一下子輕鬆下來,又覺得這女孩甚是可愛。


    還沒等高澄說話,也沒等禿突佳阻止,叱地連在目不轉睛地看了高澄半天之後帶著興奮笑道,“高王如此美麗,姑姑一定喜歡。”


    禿突佳輕責道,“不可無禮,此乃高王世子、大將軍,爾夫君步落稽的大兄。”


    小女孩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高澄似乎有點不敢相信。


    高澄身後那幾個人看到叱地連的誤會,個個心裏別有深意。


    鄭大車自然是覺得這柔然公主還是嫁給高澄最好,這樣麻煩就到了不她自己身上。如今連婁妃都要避居,更別說她隻是妾室。


    高洋是覺得,大兄千方百計地要把這個柔然公主推出去,將來必要自食其果。


    崔季舒則是在心裏感歎不已。


    高澄看到這女孩不知怎麽忽然想起了元仲華小時候的樣子,便覺得親切,難得竟放下姿態問道,“爾姑姑可在車中?是否勞累了?請殿下出來一見可好?”


    誰知道小女孩又言出驚人,“姑姑並不在車中。”說著便不管不顧地四處顧盼一邊道,“我困倦了”她已打起哈欠來,又看了一眼高澄,喚了一聲“大兄”然後便自顧自地又上車去了,想必是去睡覺。


    高澄沒心思和她計較,並不管她,但居然柔然公主並不在車裏,這讓他又詫異了。這個柔然公主竟然這麽難見一麵,這倒讓他心裏好奇起來了。


    禿突佳忍不住暗笑,看侄女上了車,走到高澄身邊伏身低聲笑道,“小郎君也該喚我阿叔了”。


    高澄側過頭來薄怒道,“爾是真不想留在鄴城了嗎?”


    禿突佳笑夠了,又哄著高澄低語道,“小郎君息怒,弟還多有仰仗小郎君之處。小郎君萬不可棄我於不顧。”


    “爾那妹妹究竟在何處?”高澄實在沒耐心了,一雙綠眸子瞪著禿突佳問道。他心裏覺得這個柔然公主真是個麻煩。


    他距離禿突佳如此之近,禿突佳被他盯得一寒,立刻又伏在他耳邊低語道,“妹妹貪玩,棄車而騎馬,想必也跑不遠,小郎君不必擔心,必定很快便來。”


    高澄突然一笑,睨著禿突佳低語道,“汝妹妹不來,我便送你入宮去給主上當舞姬,一輩子留在鄴城別想迴去。”


    他這突然一笑又看禿突佳心裏一蕩,暗想怪不得人人都說大將軍容色傾國,這一顰一笑就已經讓人心旌動搖了。知道高澄這是開玩笑,也順口笑道,“如此甚好,弟本來就想留在鄴城。”


    高澄剛想再說什麽,禿突佳已經指著遠處道,“這不就來了嗎?”


    高澄心裏已經是期盼極了,聽他這麽一說立刻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向著禿突佳指的方向去了。他急於趕緊迴去脫卸責任。


    鄭大車眼力很好,已經看到一隊柔然人、個個皆是女子,皆能矯健嫻熟地騎著馬到了近前。最前麵的女郎在任何人看到她的一瞬間就能抓住他的所有注意力。禿突佳略有得意地看了一眼他身邊的高澄,這得意是因為他知道,高澄必然會後悔。


    月光是第一次來鄴城。


    自從在長安親眼目睹了孝武帝元修之死,她便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她的父親朔方郡公阿那瑰讓她嫁到長安去做皇後的計劃。因此才讓她的阿姊落英取而代之。而她並不知道,他的父親阿那瑰和兄長禿突佳對於那件婚事後來並不滿意。後悔沒有逼著宇文泰休妻,而慶幸的是他們最愛的女兒、最喜歡的妹妹沒有嫁給那個傀儡皇帝元寶炬。


    月光始終記得孝武帝元修死前對她說的話:迴去找個一心人,不要迴長安,也不要嫁入帝王家。


    她並不知道的是,為了她的婚事,她的父親阿那瑰和兄長禿突佳費盡了心思。阿那瑰對這個高王是滿意的,想必正是因為高歡心思精明,所以才更會看在柔然勢力強大上對他的女兒一心。而且,他不相信世上會有人不肯對他的女兒一心。他相信,隻要高王看到他的女兒,隻要他們在一起,他一定會真心喜歡她、寵愛她。


    阿那瑰的第二重保證就是,讓他的兒子、月光的兄長禿突佳住在高王府,日夜監督高王,不許他去寵幸別的女人,要盡快讓他的女兒為高王生育子嗣。他決不能讓月光落個孤苦淒涼。


    柔然公主月光,頭發結多辮,披散肩頭,被風吹得飄拂飛舞。她穿著玄色衣袍,足下著靴。發間無首飾,身上無裝飾,不修不飾已經讓人覺得豔絕塵寰。但見她神色冰冷、倨傲,毫無嫵媚謙和之態,在鄭大車眼裏一看就是沒有女子的柔美之態,她懸著心又放了迴去。


    高洋掃了一眼便不幹己事地走到一邊去了。在他眼中,美貌女郎見得太多了,最不喜歡的就是那種倨傲、冰冷的。


    崔季舒看了一眼高澄,不知道他心裏悔不悔。


    誰都沒留意到,月光身上背著弓。而這時她已經將弓摘下端在手中,隨手抽了支羽箭。馬上月光穩穩坐在鞍上,竟還能張弓搭箭地瞄準。這讓人人都心頭大驚,不知道這個野蠻又任性的柔然公主要玩什麽遊戲。


    陳元康一瞬間心都亂了,可這樣的場麵,這樣的人,他怕失了分寸,給大將軍惹出麻煩。


    高澄看月光在瞄準,倒饒有興趣地盯著她,覺得這女郎甚是有意思。但想必她也不敢玩得太過分,所以他也懶得大驚小怪。


    月光突然鬆手一箭。


    然而,那支箭居然是向著高澄疾飛而去的。


    一瞬間高澄也心頭一亂。一念之間心頭雜亂叢生。他可以躲開,可是不知為什麽,他居然一動不動,並沒有躲。他這一世沒有這麽孤注一擲地賭過。


    羽箭唿嘯而過,正中高澄頭上的三梁進賢冠。這是月光心裏設定的路線。如果高澄不躲,羽箭絕不會傷到他。如果他躲了,正因為他動了,亂了,有可能羽箭會傷到他。可能會隻傷皮肉,也可能會丟性命。


    月光心頭震動了,初次見麵,他竟然這麽信任她,竟然和她這麽有默契。


    月光心頭滿不是滋味。


    她縱馬而來,一眼便看到一男子如鶴立雞群。那個青年男子雖也一樣穿著讓她分辨不明白的大魏官服,但卻比別人格外不同。儀態萬方是她生平僅見,絕無第二,就是她在長安見過的天子也比不了。


    這一次,看熱的人是鄭大車,還有崔季舒。


    眼看著高澄頭上梁冠脫落掉在地上。發髻上的簪子也掉了,頭發都散了。一瞬間烏發一瀑而落全都披散在肩頭。不但沒有狼狽之態,反倒別有一種韻致,美到極處。


    禿突佳卻嚇得變了顏色。他知道有時候可以跟高澄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但絕不能過分。


    “大將軍息怒,妹妹沒分寸,不懂事,請大將軍恕她年幼。”禿突佳已經作揖賠罪。


    這時月光也下了馬,走到近前。


    “月光!”禿突佳大喝一聲。


    這一聲大喝把近前的高澄和遠處的高洋都驚到了,一起盯著禿突佳。雖然誰都沒問,但都聽出來了,是這位柔然公主的名字叫月光。高澄心裏覺得有趣,高洋卻覺得別扭。


    月光還是那副冰冷倨傲之態,走到禿突佳麵前。


    “爾還不快向大將軍請罪!”禿突佳怒道。


    月光麵無懼色,一點不遮掩地直視高澄。這男子頭發披散的樣子美如傾國傾城的女子,可他身上的霸氣卻不是女子有的。


    高澄也不說話盯著她。


    “兄長錯了,大將軍不是高王長子嗎?我是大將軍嫡母,豈有母親向兒子賠罪的?”月光振振有辭,讓所有人都訝然了。她這一堂皇之論又讓人不敢苟同。人人都怕高澄忽然發起怒來,惴惴不安地看著高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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