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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外麵是不是真的像元仲華說的一樣下了雨。


    高澄一點也沒留意,也根本聽不到。這一夜他幾乎未眠,心裏亂,可又煩得要命,什麽事都想不下去。一夜都在黑暗裏看著元仲華,聽著她勻淨的唿吸。她睡得很好,好像一點心事都沒有的樣子。


    一直到了淩晨,天漸亮了,高澄的心裏才慢慢平靜下來。他整理思緒,想著今日便入宮去,一定要逼元善見下旨廢後。再為皇帝求娶柔然公主,這是朔方郡公巴不得的事,想必不會推諉。


    他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也不是因為隻貪戀元仲華。皇後雖然是他的親妹妹,但是這個皇後與當時的阿姊高常君不同,妹妹從心裏就不肯親近他,反倒和高洋格外親厚。所以皇後是不是高遠君對他並沒有過分的影響,反倒可能對他不利。


    也可以說,他更承受不起的失了元仲華這個世子妃。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任人踐踏。何況現在不隻元仲華,還有他們的孩子。他一個秉國的大將軍,如果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那他還怎麽執掌社稷?


    另外,反正話已經說出去,想必那位皇後妹妹已經對他不滿。就算他現在改了主意,不再讓元善見廢後,這種不滿也不會消弭,還不如索性做到底。


    突然聽到了房門打開的聲音,還有急急奔來的腳步聲,一切聲響都無所顧忌。高澄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元仲華,壓低聲音問道,“是誰?”他以為是哪個不懂事的奴婢不知道他在這裏。難道他不在的時候奴婢們在世子妃麵前都敢這麽肆無忌憚的嗎?


    “世子!”居然是阿孌的聲音,聲音大得把高澄嚇了一跳。


    阿孌聲音裏有點顫抖,還沒等高澄起身,床帳已經被阿孌掀起來了。高澄自然是不怕她看到裏麵風光旖旎,他知道阿孌不會這麽沒分寸,如此高聲必有原因,他心裏也跟著一沉。這時元仲華身了輕輕動了動,似睡非睡又似醒非醒地輕輕喚了一聲,“阿惠”


    高澄向著阿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俯身看了看元仲華。她一直沒有睜開眼睛,又輕輕喚了幾聲,“阿惠阿惠”


    “我去去就來。”高澄在她耳邊低語。突然覺得她的發絲拂到他麵頰上癢癢的。


    “夫君要走了嗎?”元仲華有點口齒不甚清楚地問道,顯然是困得厲害。“是去東柏堂嗎?”她想也沒想就問道。


    高澄聽她提到東柏堂,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看來她是真的習以為常了,連心裏的一點不舒服都不再有了。反倒是他有點失落。


    還沒等高澄說什麽,元仲華忽然深深吸了口氣,閉著眼睛皺了皺眉,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肚子上。


    “殿下怎麽了?不舒服嗎?”高澄也把手放了上去。


    還沒等元仲華迴答他,他突然覺得就是他手掌的那個地方,有什麽東西飛快地觸了觸他的掌心。那個力道不輕不重,但是相當刺激。他恍然明白過來,那是元仲華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孩子。


    高澄心頭狂跳起來。但是他再仔細去摸的時候就什麽都沒有了。


    “世子!”阿孌忍不住又催他。


    高澄下了榻,迴頭看元仲華好像是又睡著了。他急急地穿了中衣,跟著阿孌出去了。


    果然下雨了。小雨。細雨如織。天陰得厲害。恐怕是大雨將至的前兆。


    “世子,大王來了!”剛一從元仲華的屋子走到庭院裏來,阿孌不等高澄問就把她打擾的理由說出來。


    高澄瞪著阿孌,好像沒明白似的。突然明白過來,是他的父親,渤海王、大丞相高歡來了!這也太快了。


    “別讓夫人出來!”高澄吩咐完阿孌大步便走。


    阿孌看著高澄背影很快消失,心裏也害怕極了。大丞相的來意她想不會與世子妃無關。


    淩晨天還未大亮,又是陰雨天,鄴城街頭幾乎無人。大將軍府門口卻人吼馬嘶熱鬧得厲害。


    府門大開,內外往來人等川流不易。蒼頭奴劉桃枝先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左等右等郎主都不出來。他在府裏的日子不久,但是漸漸也明白了,隻要郎主是去了世子妃那裏就會時候很長,好像不舍得走似的。他又不明白,郎主既然那麽喜歡世子妃,為什麽又很少去她那兒?


    劉桃枝大步往裏麵奔走,終於看到郎主從聯廊內走出來。大將軍頭發披散,隻穿著白色中衣,看樣子也是被驚醒的。劉桃枝暗想,不知道高王在前堂內是不是能坐得住?


    高澄也看到劉桃枝了。他走過來並沒有停下,他身後幾個婢仆被他撇在稍遠處。高澄繼續順著聯廊往前麵走,一邊問了一句,“大王呢?”


    “大王在前堂”劉桃枝跟著世子往前麵走。然而他的迴答還沒說完,他突然看到大丞相高歡居然已經氣勢洶洶地闖進來了。


    高澄也看到了,他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高澄冷靜地止步靜待。劉桃枝也跟著世子停下來。高澄身後的仆役、奴婢等跟上來,簇擁在世子身後,都看著對麵走來的大丞相高歡。但是劉桃枝和婢仆們不明白為什麽大丞相突然從晉陽來了鄴城,而且看起來麵色不善。這不像以往大丞相喜怒不形於色的一貫樣子。


    大丞相高歡是日夜兼程騎馬來的。先是接到了皇後高遠君的書信,如同當麵哭訴。後又接到了黃門侍郎崔季舒的奏報,痛陳利害。高歡先啟程,王妃婁昭君車駕在後。


    高歡到了鄴城所幸一切未成定局。當他在大將軍府門口出現的時候,府裏人都驚訝於大丞相的突然出現。高歡自然是把鎮定自若裝到了極致。但是坐等不見人,他便耐著性子自己往裏闖了。


    高澄好些日子沒見父親了。這時看他穿著袴褶,略有點衣衫不整。籠冠也不能完全罩住他略有淩亂的發髻,顯然是心急如焚趕來的。別人看不出來,隻有他能看得出來,大丞相表麵再平靜,心裏也是不安定的。


    高歡身後也跟著侍衛、仆從的一大群人。他從聯廊轉過來,突然看到兒子出現,心裏略微平靜下來。裝得像是若無其事一樣慢步走上來,一邊盯著高澄一邊走近了,笑問道,“大將軍別後無恙?”


    高澄也慢慢一步一步迎上來,走至高歡麵前跪拜行禮,起身笑道,“父王是想兒子了嗎?如此突然而至,也不事先命人稟報消息,真是讓兒子心裏驚喜。”


    高歡又走上幾步,伸手一把拉住了高澄的手,用力握住了笑道,“大將軍在鄴城日理萬機,大魏社稷都在大將軍肩頭,大將軍實在是辛苦,我在晉陽對大將軍念之甚深,實難忍受,不得不來鄴城見大將軍。”他一邊說一邊盯著高澄。


    高澄反手也握緊了父親的手,掃一眼那些圍觀的侍衛、奴婢、仆役們,笑道,“大王從晉陽日夜兼程趕來,一定是勞累了。爾等去給大王準備膳食、休息之處,不必在此服侍。”


    聽他這麽吩咐,高歡也沒有疑異,用目光示意自己人聽大將軍吩咐。於是聯廊裏那些人都紛紛散去,各自忙碌。聯廊裏除了高氏父子就隻有像劉桃枝等這樣的親信人了。


    高歡看人都散去,他早已經壓不住心裏的怒火,一把將高澄扯至自己麵前,壓低了聲音怒道,“大將軍做的好事,還要瞞著不成?”


    高澄昂然直視,反問道,“兒子在鄴城件件做的都是好事,父王有什麽怒氣發在明處。”


    “汝為何要讓主上廢了你妹妹的皇後之位?”高歡還是扯著高澄不放手,怒目而視。


    這不像是那個胸有千般城府,麵上總是平靜無波的大丞相。


    “父王說這事。”高澄也不急,反問道,“父王是怎麽知道的?這樣順理成章的事何必還非要父王從晉陽到鄴城來一趟?”


    高歡也反問道,“此小事耶?高氏受損、元氏獲利,大將軍所求為何?難道大將軍又至昏聵,不記前事?”


    高歡心裏敏感地發覺,兒子兩次情理失常,一次鑄成大錯,這次又險成大錯,都與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有關。


    “兒子心裏幾番權衡,並沒有做錯。”高澄正色道,“柔然雖邊鄙部族,然大魏與西寇相爭,柔然卻舉足輕重。兒子讓主上廢後,重立柔然公主為皇後,又有什麽錯?阿爺難道隻想著自己女兒,不想著大魏社稷?”


    “既然如此,汝自娶便是,又何必多費一重周折?汝妹妹為皇後,主天子中饋,此事不可更改。汝以柔然為外家,不論國事、家事,兩相得利,豈不更是兩全其美?”高歡想了想,“至於公主,隻要與你再無關係,盡可以長公主的身份再嫁,主上也不會委屈了她。”


    雨越下越大了。


    雖然已經是淩晨時,但因為天陰得厲害,所以還昏暗如夜。


    月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熟的,隻知道夫君高洋一夜都未再來。


    “夫人!”婉兒急急在帳外唿喚。


    月光猛然驚醒,睜開眼睛,隨口問道,“何事?”


    “郎主讓夫人快快起身,去大將軍府,說是大王迴來了,正在大將軍府。”婉兒一把掀開床帳。


    月光聽得雲裏霧裏,問了一句,“郎主在哪兒?”


    “還在雙堂,一會兒就迴府來接夫人一同去大將軍府。”婉兒一邊說一邊已經開始支使別的奴婢們備盥洗之物。


    月光暗想,大人公高歡肯定是知道了世子高澄帶主上廢後才趕迴來的。昨日是夫君高洋的意思聽起來是主張世子廢了世子妃自娶柔然公主。這個時候已經鬧到如此,難道馮翊公主還什麽都不知道嗎?這個時候去大將軍府,她該說什麽,做什麽呢?


    城東雙堂,太原公高洋從長信軒出來,冒雨就往門口走去。他表麵上看似平靜,沒什麽喜怒,心頭早就已經激烈翻滾起來。


    高洋身後,長史楊愔還有侍中高嶽,驃騎將軍高歸彥都冒雨跟著出來。除了楊愔還算淡定,高嶽、高歸彥都是按捺不住的喜形於色。


    高洋走到門口忽然止步,迴頭看著楊愔道,“長史預料得還真準。”


    楊愔跟上來一步,“公切記,以社稷為重。保大將軍就是保高氏。公既是大王之子,又是大將軍的弟弟,免不了受委屈。”


    高洋沒說話轉過身去出了門。


    魏宮中,椒房殿內。小虎看到皇後高遠君不肯進內寢,在外麵大床上坐著就睡著了。她也不肯去喚醒皇後,知道皇後一夜未眠就是因為心裏焦急。這時好不容易才睡著,想必是太累了。


    皇帝元善見穿著中衣,發髻淩亂,無聲地從寢內走出來。他一眼看到大床上倚在抱腰憑幾裏睡著的高遠君,又看一眼旁邊侍立的小虎。他向小虎擺了擺手,意思是讓她不必多禮,退下去,看樣子是怕吵醒了高遠君。


    元善見當然知道高遠君心裏焦慮什麽。他們兩個焦慮的是同一個問題,隻不過完全相反。一個盼著大丞相高歡快點迴來,一個害怕高歡迴來得太快。一個怕大將軍高澄又來逼著廢後,一個就怕高澄不再來。


    “殿下!”突然傳來小虎的大聲唿喚,她去而複返,從殿外跑進來。


    高遠君立刻被驚醒了,睜大眼睛,坐直了身子。


    元善見也盯著小虎。


    “高王迴鄴城了,現在就在大將軍府。”小虎喜形於色。


    高遠君從大床上站起來,有點不敢相信地問道,“當真?”


    “殿下放心。”小虎走上來扶住她。


    高遠君心裏總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元善見心裏頹喪到了極點,卻向高遠君笑道,“此大事也,孤和皇後一同去大將軍府見高王,當麵痛陳,必不讓皇後與孤夫婦分別。”


    高遠君看一眼元善見,滿麵哀淒。“妾願意主上以柔然公主為左昭儀,妾必待之以姐妹,與妾身份相同。”


    元善見淡淡一笑,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妹妹、大將軍夫人元仲華。如果自己能抓住高澄的痛處,不知道他會做何選擇。向高遠君笑道,“孤不會舍得卿卿,隻是卿自己還要好好勸勸汝兄長,別為了一個女子妄做決斷。長公主是孤的妹妹,就是不能和大將軍夫婦終了,孤也一定不會讓她受委屈。朝中高門大姓也盡可挑選。就是大將軍自己指一個也可以。”


    高遠君是聰明人,忽然明白了元善見的意思。這些日子她的焦灼、憂慮,如果加諸於她的兄長,不知道他又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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