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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還想迴南陽王府?”宇文泰沒有迴答元寶炬的問題,以問代答,語氣裏略有些惆悵,向洛陽城內眺望。這種語氣在他身上是極少見的。其實又何止是元寶炬念念不忘南陽王府?洛陽城裏也曾經有過他和長公主元玉英奉旨成婚時的府第,也一樣讓他念念不忘。


    “舊都難再得,丞相與其入洛陽,不如一路向東。”元寶炬反倒拋棄了滿心裏的重負,伸手向著洛陽之東指了指以示意宇文泰。


    宇文泰心裏一跳,“陛下何意?”他在黑暗中盯著元寶炬。


    “向東便是河橋,既然已經到了此處,丞相何不一鼓作氣東進,成敗自有天意,孤以為既受此大劫方可成其大誌,機不可失,丞相真要坐等嗎?”元寶炬笑道。幾日來大悲大喜,曆盡生死,此刻的元寶炬反倒生出豪情壯誌。


    宇文泰卻並沒有被元寶炬的豪情壯誌感染,出乎意料地平靜,似乎並不太感興趣地迴道,“陛下若有命,臣不敢不從,隻是重甲未備,軍士疲累,此時並不是一鼓作氣的好時機。”


    “丞相從來不是這樣瞻前顧後的人。”元寶炬也收了笑盯著他道。“孤也是已經死過兩次之人,丞相難道還要防備孤嗎?”一次是因為廢了皇後乙弗氏,一次便是昨日。宇文泰和元寶炬※,▽心裏都明白,不需要誰來特別說明。


    “孤也是拓跋氏列祖列宗之子孫,凡事有死而已,隻因對丞相心中敬服,真正覺得丞相是中興社稷、清除奸佞的柱石之臣,孤便不得不做這個大魏天子。”元寶炬向宇文泰走近兩步,兩個人在黑暗裏對視,“孤是為了大魏,為了丞相,不是為了自己。”他又頓了頓,索性又直言,“若是丞相有此意,孤願親率六軍,過河橋、取上黨,直逼鄴城。隻要丞相能答應孤日後讓社稷一統,大魏興盛,孤就算是拋屍於戰場也無所憾。”


    宇文泰聽元寶炬這一番話心裏滋味雜陳,他對元寶炬的情緒其實也極其複雜。多年前他是關中部將,元寶炬是宗室、是皇帝元修的親信,那時他和元寶炬常有書信往來,覺得其人儒雅、堪有擔當,當時算是對元寶炬有好感。


    後來關中巨變,人人都想插手其間從中取利,遠在洛陽的皇帝元修也不例外,命南陽王元寶炬為大行台,欲奪關中。最終是宇文泰掌握住了機會,自得其利,但也正是因為元寶炬到長安來就任,讓他對元寶炬有了進一步的認識。覺得難得他目光長遠有器量,關鍵在於能忍耐,能順時應勢。


    這也是後來宇文泰不得不除掉元修後立元寶炬為皇帝的原因。而兩個人之間的矛盾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君、相兩立,就算他們自己沒有爭鬥也會身不由己被宗室諸王、百官推著時遠時近地爭鬥。


    宇文泰心裏也明白,廢皇後、凡事都放手,元寶炬作為皇帝甘為傀儡,給了他最大的支持。就算不願意,果然他忍了下去。而正因為如此,他才不得不防。他要防的並不是元寶炬,是他身後日漸成長的太子,是宗室,是天子近臣,這其中可能還有他的嫡夫人長公主元玉英。


    “陛下此言讓臣無容身立錐之地……”宇文泰感歎道。


    “丞相的難處孤都知道……”元寶炬也歎道。


    “臣並無私心雜念,隻不甘於浪蕩混跡天地之間,有朝一日隨風化煙化灰。”宇文泰看似情緒平和,心裏卻甚是不平靜。“感念陛下對臣的知遇之恩,對臣萬分信賴,臣也一樣一心對陛下,臣與陛下心思一樣,隻想著以關中為帝宅,令家國日漸興盛,有朝一日若能親手一統兩魏,奉陛下為真正的大魏天子,從此天下大治,國強盛、民富裕,遠近萬國來朝,以文教禮治敦化天下,陛下成萬世聖明之君,臣此生願足矣。若真的到了那一日,臣情願退出廟堂、交還國政,為一布衣,隻要身在陛下聖治教化之中也甘之如飴。”


    “陛下一語中的,臣也確有此意,河橋近在眼前,擇時不如今日,但陛下一身擔興邦之重任,豈能輕易置身於險地。臣請陛下還在金墉城中坐鎮,臣願親率鐵騎爭奪河橋。”宇文泰也實在是難得這麽開誠布公、推心置腹。既便如此,也讓人難以察覺他心動、情動,已經是心頭感慨萬分。


    “丞相是思進取之人,又從來是畏難而上,當日尚敢赴陝州取倉粟,何況今日鐵騎在手。”元寶炬笑道,“隻是孤必不能在金墉城坐等,以免萬一受製於人反來以孤要挾丞相。孤願與丞相一同赴河橋,大魏可以沒有孤這個皇帝,萬萬不可沒有丞相。”


    元寶炬遠遠望了一眼邙山,近在咫尺卻始終沒有機會拜謁祖陵。


    “既如此,臣便保陛下一同赴河橋。”宇文泰也望了望邙山,忽然又想起來古墓中的那一段奇遇。


    河陰城的東魏守軍是早先立都鄴城不久時便設置的。從那時起,大丞相高歡和剛剛複了世子位不久,入朝輔政的大將軍高澄就已經預料到日後兩魏之戰,而預為部署,做好了防備。


    防備雖然早做,但防不勝防。河陰城守軍竟無一人能想到西魏大軍突如其來、快如閃電。一日夜之間西魏丞相宇文泰與西魏皇帝元寶炬親率大軍攻下河陰城。原本就帶著濃重悲劇色彩的河陰城再也無力攔阻西魏軍,眼睜睜看著西魏鐵騎渡河而去。


    河橋失守,這對於東魏來說是重大之變故。幸好河橋之北的北中城守將在西魏大軍攻河陰時做了布防,勉強還能擋住乘勝而來的西魏軍。死守之餘向大將軍高澄、大都督高敖曹告急的人也早派了出去。


    北中城,城池雖小,這時卻要擔負重責。河陰城及河橋已失,北中城成了西魏軍北進上黨的關鍵通路。而西魏此刻的優勢就在於盤踞河橋而堅守,就算暫攻不下北中城,也可以斷了高澄想從河橋迴軍的通路。


    攻之不下再攻之。就在西魏軍連連攻城,東魏軍死死防守了一晝夜之後,東魏大將軍高澄終於帶著剩餘的東魏軍趕到了北中城下。這時不管是攻城者,還是守城者都已經是師勞兵疲,而高澄大軍的出現給已經開始陷入絕望中的東魏守軍帶來了莫大的動力。於是城內、城外夾擊,在天昏地暗的廝殺中西魏軍大敗。


    橫屍遍野,血流成河,所棄鎧仗無數。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西魏軍倉惶西顧,也許實無所獲,但畢竟曾經一度奪取河橋,近逼虎牢。說明東魏軍的防守也確實有機可趁。


    皇帝元寶炬和丞相宇文泰也同普通將士一樣,甲胄遍是血汙,連戰數日夜都未曾飽餐一頓。但此刻追兵在後,很有可能突然而至,所以眾督將不敢停留,護衛皇帝和丞相向西而去。


    日落時,已經過了河陰城,宇文泰命向西疾進。但走了沒多遠,後麵倒是沒有追兵追至,反倒是前麵派去探路的軍士迴來稟報說遠遠的有一隊東魏軍緩緩而來。這話裏描述的情景頗為蹊蹺。


    都督趙貴也知道了消息,縱馬上前檢視西進的隊伍,不一會兒便追上了在前麵的丞相宇文泰。趙貴與宇文泰並轡而行,因為天色暗黑,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麵的方向,目不斜視卻向宇文泰低語道,“主公,恐怕來者不善。”


    宇文泰心裏知道軍士已經疲勞至極,心裏不是沒有憂慮。“或佯作不知吾等前來,或真不知也。”宇文泰心裏想的是怎麽去麵對這突來的東魏軍,想來並不樂觀,他心裏是很明白的。


    “何不趁其不備而突襲?元貴願為先鋒。”趙貴立刻請命,這時方轉過頭來在黑暗裏看著宇文泰,眼神裏很渴望。


    宇文泰還未迴答趙貴,兩個人同時聽到身後有馬蹄聲匆匆而來,都勒住馬轉身迴頭去看。


    車騎將軍於謹的坐騎已經追至他們身後。於謹也勒住馬,慢慢縱馬上前。看他神色凝重,宇文泰和趙貴心裏都有不好的預感。於謹從來不是凡事形諸顏色的人。


    “主公,高澄追兵已至。”於謹低語迴稟。


    “主上呢?”宇文泰下意識看了一眼他身後。


    “主上原本被摔傷,又親臨陣前,此刻傷倒還不是最要緊,隻是過於疲累了。有景和將軍扈從主上,此刻主公倒不必太擔心。”於謹像是明白宇文泰的心思。


    “請主公速下決斷,元貴願為主公調遣。”趙貴知道今日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必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順利突圍的。但趙貴令人信服之處就在於越是危難中越敢決斷,越在千鈞一發時越有豪氣。


    “元貴兄要做什麽?”於謹追問道,他心裏其實也大致明白趙貴想做什麽,畢竟他很熟悉趙貴的脾氣。


    “不必爭執,前麵來者又不知是何人,元貴隨我一同去,見機行事。”宇文泰吩咐道,他也知道於謹要說什麽,隻是這個時候在此爭論毫無意義。


    於謹也知道不便再勸,隻得任由宇文泰和趙貴親往前麵去充作先鋒,自己返迴去告訴李弼速速保著天子向西而來。若比起來,還是後麵追至的高澄更讓人堪憂一些。


    元寶炬勉強穩坐於馬上隨著李弼向西,但沒走出多遠就聽到後麵的喊殺聲已追至近前。


    “丞相何在?”元寶炬大聲喝問道。


    “陛下勿憂,臣李弼在此護駕。”李弼力大無窮,勇武過人,也見多了這種場麵,此時倒是不慌亂。


    東魏軍已殺至近前,元寶炬忽然一眼看到一匹夜行無痕的黑馬載著一個銀甲將軍已經突至眼前,他立刻就認出來,居然是高澄已經親自追來了。元寶炬這時反倒不懼,心裏暗自哂笑自己,看來此番必定是要將性命留在此處了。天意如此,人力終不能及。


    高澄也看到了元寶炬,慢慢勒住了馬,像是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一般終於鬆了口氣,很從容地問道,“南陽王別來無恙?摔傷處暫安否?”


    李弼擋在元寶炬前麵大喝道,“東寇賊子休要無禮,李弼在此,豈能容你傷我主上?”


    高澄看一眼李弼沒說話,顯然並沒有把李弼放在眼中,他也並不認識這個人。而跟上來的陳元康卻加了小心,至少他明白,宇文泰絕不會讓一個無用之人承擔護衛元寶炬的責任。


    宇文泰與趙貴馳至西魏軍先頭最前邊的時候,那早探知的東魏軍隊伍已經與之相接。但奇怪的是兩處並未戰在一起。趙貴絲毫不敢放鬆警惕,暗中將身上背的弓摘了下來。


    暗黑裏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丞相連日奔波勞碌,萬景在此等候丞相久矣。”東魏軍的隊列隨著這個聲音而分列兩廂,居然是濮陽郡公、司徒侯景,還有他的兒子武衛將軍侯和,父子二人從中策馬而出,向宇文泰和趙貴緩緩而來。


    宇文泰心裏反倒鬆了口氣,“郡公已收了舊地,如今名實相符,倒也有閑情逸致在此等我?”侯景是什麽人他比誰都清楚。如果無所求,侯景決不會在他落下風的時候對他如此客氣。


    “丞相此言令萬景傷心,萬景與丞相也是舊識,自然不忍心看著丞相落了下風時又連遭禍患。天下人同為此心,兩魏本是一體,又何必落井下石?”侯景從來巧舌如簧,何況這番話說得又是有意為之。


    趙貴瞧一眼宇文泰,仍舊緊緊握著手裏的弓。


    “公不妨直言。”宇文泰知道高澄追兵在後,侯景又是個心思萬全的人,勢若一變其人必變。


    侯景這時方縱馬上來,宇文泰索性也迎上他。侯和在父親身後一動不動,似乎眼前的情景不與他相幹。宇文泰身後的趙貴卻緊盯著侯景不敢有一點放鬆。


    侯景在兩騎相並時向宇文泰處並頭低語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理黑獺知否?若外無丞相為敵,內豈能容萬景?鮮卑小兒權勢日盛,若有一日容不下萬景,還望丞相施以援手,不要坐壁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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