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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迴府,進了內寢,阿孌看著元仲華坐下來靠著憑幾,這才是一天裏真正能放鬆的一刻了。屋子裏點了燈,當然也不如白天那麽亮,隻有元仲華身上穿的銀紅色衣裳反倒在燈下顯得更有光澤,把整個屋子都襯亮了。


    元仲華倚著憑幾,手肘支在憑幾上,手扶著額角,閉著眼睛。阿孌覺得她眉心似蹙。也難怪,這一天夫人心裏還不知是怎麽大起大落的。從大將軍出征之前,兩個人就別別扭扭的。大將軍一去西征,這麽多日子,公主沒有一天不是盼著他快點迴來。


    後來知道大將軍在沙苑大敗,還受了傷,就更牽掛了。終於盼到大將軍迴來,今天宮裏偏又出這樣的事,難怪公主懸心。見麵倒也罷了,可郎主迴了鄴城居然沒迴府。其實不用問,阿孌心裏也明白郎主去了哪兒。


    阿孌想到這兒又看一眼公主。元仲華的袖口下垂將一段小臂完全露了出來,在燈光下顯得肌膚細膩而潤澤。阿孌又看一眼似睡非睡的元仲華。在她眼裏,公主不是傾國傾城的佳人,但別有一種絕塵俗的仙子氣。隻是公主確實不是大將軍喜歡的那一種。


    “阿孌。”元仲華喚著她,睜開眼睛,抬頭看著她,“你知道大將軍在哪兒。”她不是疑問的語氣,是肯定的語氣。


    ¤%,◎阿孌從來沒見過元仲華這種嚴厲而帶著責備的眼神,趕緊跪下來,看著元仲華,心裏在一瞬間確實混亂了,但終於還是迴道,“大將軍在東柏堂。”


    元仲華長長地唿出了一口氣,好像是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我想……”她像是脫口而出,但又沒把話說完就止住了。


    其實不用元仲華把話說完,阿孌也知道她想說什麽。公主甚至都想到此刻去東柏堂尋找大將軍,必定是心裏亂極了。可是一則已是這個時辰,時間不合適;二來,她的身份不能說做什麽就做什麽,不能那麽任性。


    “也許郎主有要緊事,不方便在府裏議政。”阿孌勸道。


    元仲華的念頭打消了。阿孌確實說得有道理,如果要和陳元康、崔季舒等人商議事情,確實是在東柏堂方便。元仲華沒再說話,隻是在心裏有點羨慕那個沒見過麵的舞姬。在東柏堂,她的夫君是屬於她的,隻屬於她一個人。


    阿孌看著沉默不語明顯失望的元仲華,心裏想著,就算今晚世子不迴府,明天也該迴來了吧?


    東柏堂的溫室裏,陳元康、崔季舒、崔暹、楊愔四個人已經等了有一刻了。可是四個人誰都不和誰說話,明顯是各有各的心思。


    陳元康奉大將軍之命去傳其他三個人東柏堂候見,那三個人自然不敢怠慢都來了。原本議事都是在鳴鶴堂,誰知道居然撞破了大將軍的好事。不是撞破也算撞破了,雖然什麽都沒看見,也不敢看,但是裏麵的聲音外麵聽得清清楚楚。世子根本就沒打算要避著他們,也不怕他們知道。世子是什麽人他們當然都了然於胸,但畢竟這樣的撞破還是讓人有點尷尬。尷尬的是他們,不是世子。


    為這個,世子居然還把他們都攆到溫室去了。溫室狹小,相比鳴鶴堂也沒那麽舒適。往常議事都在鳴鶴堂,很少會去溫室。這不是明顯為了那個舞姬嗎?最不滿的就是崔暹,本來就總想借機勸諫,想讓大將軍把這個舞姬從東柏堂裏遷出去。


    可是礙著主意原本是叔父崔季舒出的,二來又顧忌大將軍的任性,還沒想好怎麽勸才更有效。沒想到大將軍就折騰得更出格兒了。他不是怕大將軍有外室而寵幸過多,他最怕的是大將軍內外不分,因為一個小小的舞姬而亂了性情,進而變得昏聵。


    別人都沒有崔暹想得那麽多。陳元康和崔季舒都對世子很有信心。陳元康不對世子的私事做議論,崔季舒其實也是見怪不怪,因為見太多了。楊愔倒是最淡定,居然還能麵上含笑,一點不著急地等著大將軍。


    所有人都以為大將軍進來的時候必定是精神不振,所以誰也沒想著會在今夜長談。明擺著,大將軍有傷在身,又剛剛勞累過度,需要休息來恢複傷處和體力。不管是和皇帝動手也好,還是寵幸舞姬也好,都是很耗費精力和體力的事。但是沒想到大將軍一進來,四個人就都在一瞬間把自己的想法否定了。


    高澄身上有傷,隻能換了幹淨衣服。赤色衣袍穿著整整齊齊,鉤落帶用紫銅帶鉤係著。可能因為大袖啷當的緣故,愈顯得腰身很瘦,看起來很有精神。頭發也束得一絲不苟,飾以紫玉小冠。尤其在燈光的映襯裏,一雙綠色的眼睛幽深而目光敏銳。整個人沒有一點萎靡不振的樣子。反倒比這幾個心事重重的人更有精神。


    崔暹原本想借以勸諫的話終於沒說出口來。


    陳元康暗中鬆了口氣,心裏想著世子的傷大概是暫時不要緊。


    隻有崔季舒盯著世子麵頰上的幾片青紫,暗想若是白日裏看到還不知是怎麽觸目驚心呢。他突然覺得,世子不願迴府可能是因為怕世子妃看到而擔心、憂慮。世子膚如凝脂,這樣的痕跡實在是太明顯了,世子妃不可能不注意到。


    幾個人都在一瞬間的驚訝之後反映過來,紛紛拜見。高澄已經坐下來,“不必多禮。”他一邊吩咐,一邊對著幾個直起身子的人示意,讓他們都坐下說話。他掃了一眼幾個人,開門見山道,“沙苑一戰,宇文黑獺大勝,早晚難免再戰。守株待兔不如先發製人,各位有何高見?”


    幾個人看大將軍不像是沒主意而詢問,心裏都慎重思慮。


    “大將軍,潼關之戰宇文黑獺以弱勝強,彼時西賊舉國上下視饑饉尚不能敵,更談不上有與我相抗之力量。沙苑一役宇文黑獺又是先主動冒犯,既無兵又無糧,居然能敵得過我數十萬鐵騎,這不是咄咄怪事嗎?”崔暹張口就不太客氣,他並不是武將,也不懂戰事,但隻知道講些什麽天時、地利、人和的道理。這樣的話,恐怕除了崔暹也沒人敢和高澄說。


    “崔暹!郎主讓你出主意,沒讓你問責!”崔季舒忍不住嗬斥侄兒。


    高澄目光如電地掃了一眼崔季舒,崔季舒立刻閉了嘴。


    “大將軍見諒,叔父勿怪,不知所失在何處,更何談來日再戰?就是我們肯休戰,宇文黑獺肯嗎?”崔暹卻毫不客氣,看似恭敬,實則強硬。但他說的也確實有道理。


    “宇文黑獺不過是僥幸得勝。奸宄之徒,滿腹陰謀,都是些不可見人的計策,郎主才上了他的當。若行詭詐之道,豈可長久?”崔季舒看了一眼高澄,反駁侄兒。


    “宇文黑獺這個人……”說是議論戰事,卻說到了宇文泰身上,楊愔笑勸道,“若說是奸宄陰謀者似乎不妥。隻是……”楊愔笑看著高澄,“他與大將軍確實不同。”


    高澄倒也不急不怒,饒有興趣地看著楊愔,“有何不同?長史說說看。我想聽遵彥說實話。”聽起來像是十分有氣度。


    其他幾個人也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但沒人敢這麽公然議論。


    “宇文黑獺善於伺機而動,有了機會絕不放過。皆因他年少時多逢災變,事事違逆,所以知道機會來之不易,既然來了就一定要抓住。黑獺能在關中生變時入撫嶽軍,進而轄製關隴,又一氣嗬成滅了侯莫陳悅,降了靈州曹泥就是最好的證明。世子雖胸懷大度,卻不該和黑獺這樣的人講謀略、論道義,若真是當時一狠心趁其立足未穩以絕勝之勢剿滅黑獺,也就沒有後來這些事了。”楊愔膽子確實大,追根溯源地開始曆數前番往事。


    崔季舒怕高澄不悅,再說他也不覺得這些事再拿出來說還有什麽意義,便插口道,“成事不說,遂事不諫,長史如今還細數舊事,是不是太沒有器量?”他看了一眼高澄,還有些話沒再說出來,又看看楊愔,暗想,你還真想揪著前事不放,批逆鱗,惹怒世子嗎?


    高澄卻毫不介意,笑道,“各執所見爾,遵彥但說無妨。”他不一定讚同楊愔,但是他還能聽得進去這樣的話。


    “大將軍心腸狠毒不及黑獺。”楊愔又道,“出帝當日在洛陽舊都時寵信斛斯椿等佞臣,處處與高王和大將軍執意相抗。出帝非是為社稷之公心,實是不滿高王和大將軍之私心。出帝性情激憤,隻要是政出自高王和大將軍,出帝必反其道,並不問對錯。此等人有何德行可為大魏天子?說是天厭之都不為過。高王和大將軍都一直容忍。宇文黑獺卻絕不手軟,害了出帝性命。雖有弑君之名,但免了昏君亂政的後患。大將軍倒是幾次大度放了宇文黑獺性命。試看曹泥,降而複叛,宇文黑獺攻城不下,以水灌城,絕不再留一個活口,完全滅絕了麻煩。”


    這點倒是高澄沒想到的。他不是不能狠毒,隻是從未想過要如此狠毒。


    “長史是要世子也變成狠毒之人?”崔暹不屑地問道。


    “智、信、仁、勇、嚴也。”楊愔淡然笑道,“若無丈夫之決,唯有婦人之仁,有何用處?宇文黑獺是謀國大將,不是家宅中的婦孺。若對敵不狠便是對己無責,有什麽可讚之處?我並非要世子學宇文黑獺,況且我等也不是長舌婦,長夜漫漫,要靠說事非論人長短來消磨。”


    “季倫你倒不妨學學宇文黑獺,不該姑息者決不姑息。”高澄忽然看著崔暹別有深意地吩咐了一句。


    這話裏的意思很深,其他幾個人都忍不住看看崔暹,不太明白世子究竟是什麽意思。


    崔暹卻滿麵受教之態,恭敬道,“大將軍的吩咐季倫勞記在心。”


    “長史是覺得我處處都不如宇文黑獺,是嗎?”高澄不理會別人,半開玩笑地瞧著楊愔。


    “自然不是。”楊愔鎮定迴道,“大將軍是王道、霸道兼而有之,宇文黑獺險中求勝不過是小人行徑,日久必敗於大將軍之手。”


    崔季舒忍不住佩服地看了一楊愔。


    “沙苑就不必再提了。”高澄難免有些頹喪,明白表示不許再提沙苑之敗,當然潼關之敗自然也就不必再提了。“早晚難免再戰,與其坐等,不如預為籌謀。”這才是他今天想議的事。


    “大將軍何必著急?有人比大將軍更急。”還是楊愔笑道。


    高澄先是一怔,但瞬間就明白過來了。侯景失了河南之地,豈能不謀收複?


    “其人不可信,大將軍不能全委其身。”一直沒說話的陳元康忽然說了一句。顯然他也明白楊愔的意思。


    崔季舒和崔暹都是聰明人,當然不用人來提醒,不然如何能做高澄的心腹智囊?


    “高敖曹如何?”高澄也不再顧忌,索性直言問道。


    “世子高見。”崔季舒笑道。把侯景和高敖曹捆綁一處,倒也真是妙策,高敖曹不但鎮得住侯景,而且高敖曹本就是放浪之徒,想殺人殺人,想放火放火,連高王都得全依著他,何況侯景?


    “世子不妨讓大都督和司徒同治虎牢,以待時機。”陳元康語氣謹慎地提了個建議。


    高澄很認真地聽陳元康說完,沒有迴應。其實他在心裏迴應了,彼此了解很深,用不著再用語言表達來迴應。已是心照不宣,陳元康也明白世子的意思。


    “做黑獺,步人後塵。今日傳爾等來議事確實不是為了論人長短,也不是為了一時失利急於報複。”高澄有些慵懶地側倚在憑幾上,卻眼神犀利地在四個人身上慢慢逐一掃過。“沙苑之敗,敗得起,”


    他自己提起了沙苑的事,四個人誰也沒敢應。因為四個人心裏都不明白了,這事究竟是能提不能提呢?剛說不讓提,又自己先主動提。唯有崔季舒心裏暗笑郎主,真是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可是誰也不敢和他作對。


    “失了河北諸城、河南諸郡也不要緊,不過都是些望風附庸之徒,今日能叛我,明日也能叛黑獺。就算黑獺得了這諸多城、郡,也未必有力量守得住。我勸諸公把目光放長遠些,要緊的是守住通路及要塞,既利於我東、西往來,又能踞險而守、扼住黑獺往來之路,使其來去不得任意自由。”高澄說著坐直了身子,一掃剛才的慵懶,精神百倍,微側了身子指了指掛在身側的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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