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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興仁向那個傳話的小宦官揮了揮袖子。小宦官會意,立刻出去傳濟北王元徽進來。


    元徽進來得倒也快。他進殿來似乎是無意中抬頭一掃又低頭趨進,就已經把殿內情況看得清清楚楚了,連元善見臉上的血跡都看清楚了。他隻管大禮跪拜,聽到皇帝命他起身時才裝作是無意間一抬頭。


    “陛下!怎麽……怎麽……”元徽是大驚失色的樣子。他又看一眼皇帝身邊的林興仁,這次是真的大驚,他剛才並沒有仔細瞧林興仁,又離得遠。剛才確實看到林興仁不太對勁,這近距離一瞧才發現林興仁傷得還真不輕,脖頸上的勒痕特別明顯。“中常侍怎麽也……”元徽反映快轉而怒道,“是誰敢對主上無禮?”這當然是明知故問。他不但知道是高澄,甚至知道高澄已經迴了東柏堂傳心腹密議。


    “豎子欺人太甚!”元善見平時是很能隱忍的人。可是今天他真的覺得已經是危機重重。高澄竟敢跟他動手,篡逆之心豈不是昭然若揭,難道自己要坐以待斃嗎?


    “陛下說的是誰?”元徽睜大眼睛看著元善見問道。


    “殿下,能把陛下傷成這樣的還有誰?”林興仁怕他裝糊塗把皇帝給問煩了,深深看了元徽一眼。


    “高王二子,世子高澄∮■,±和其二弟高洋都在朝,其餘諸子尚年幼。”元徽侃侃道,一邊看著元善見的臉色。其實他是在提醒元善見,若不早下決斷,等到高歡的幼子也都長大成人,入朝為官,那豈不是廟堂之上盡是高氏一族?高澄就已經毫無顧忌、為所欲為了,若是再添了臂膀,那簡直是不可想象。


    “高洋?”元善見的注意力忽然被轉移了。他沉吟著沒說話,目前看來高澄和這個弟弟似乎還沒怎麽結為一體。他心裏忽然一亮,那是因為他們並沒有達成共同目標,如果真的目標一致,就照目前高澄對弟弟的擢拔,很快高洋就會成為他最有力的輔助。可如果他能許之以利把高洋拉攏在自己手裏呢?


    “這個太原公是有點癡傻。”元徽歎道。


    三個人都沒再說話,因為他們心裏就這件事確實想的是一樣的。如果高洋能和高澄一樣,反倒容易,讓他們兄弟相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現在就怕高洋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你不是在東柏堂安置了人嗎?”元善見瞪著元徽。誰都知道大將軍寵愛新得的舞姬,可他們幾乎得不著什麽有用的消息。


    元徽心裏非常不滿。要說元善見裝傻的功夫,真稱得上是其愚不可及也,能和寧武子有一拚,所以才能保住自己性命,還讓高王也謙恭無比地扮賢臣,兩個人互相利用。可私下裏不用再裝的時候,元善見對他就冷傲無比,擺皇帝的譜。元微還是隻能忍了,賠著笑臉道,“陛下別著急,既便多送些消息出來也無非就是高澄見了誰,說了什麽,知道了又怎麽樣?於大事無益。等到陛下哪天真的下了決斷,關鍵時候趁其不備,出手一擊,便是致命的重擊,一次也就夠了。”


    這話讓元善見徹底冷靜下來,看了一眼元徽,沒再說話,顯然是被他說服了。


    而林興仁心裏也開始浮想聯翩。


    這時殿門輕輕打開,閃進來一個小宦奴,急趨至林興仁身邊說了幾句什麽。元善見和元徽都看著林興仁。


    “主上,”林興仁忽然看了元徽一眼,才迴道,“皇後來了,就候在外麵。”


    “快請皇後進來。”元善見大聲吩咐。


    那小宦官領命而去。


    元善見這才看一眼元徽揮了揮袖子,示意他躲開。元徽早有此意,看一眼林興仁,林興仁喚了個小宦官來,將元徽領走了。


    元徽剛離開,皇後高遠君就進來了。她後麵還跟著大將軍夫人、馮翊公主元仲華。高遠君在前,元仲華在後,走到元善見麵前跪拜。


    “皇後起來。”元善見一邊說一邊走下來,親手把高遠君扶起來。


    元仲華跪在地上沒動。因為皇帝、她的兄長,說的是“皇後起來”,沒說讓她也平身。而元仲華心裏著急的是不知道為什麽沒看到她的夫君大將軍高澄。自然早有人把皇帝迴宮的情形傳給了皇後,她在場,也聽到了,心裏更焦灼起來,不知道夫君現在如何了。


    高遠君被皇帝扶起來,這才在一抬頭之間近距離看到她的夫君是什麽狼狽樣子。元善見臉上有血,首先就嚇了她一跳,脫口驚問,“陛下怎麽了?!”


    元仲華聽高遠君這一驚唿才有心思抬頭看了一眼她兄長。見元善見不但臉上有血跡,就是身上的衣服上也有血跡,衣服破爛不堪。高遠君吃驚是因為親眼看到元善見受傷,元仲華心裏驚疑卻是因為她忽然想到,這血跡有可能是兄長元善見的,也有可能是她夫君高澄的。


    她忽然想起來了在府裏書齋外麵曾無意中聽過夫君私下裏和崔季舒議論皇帝,那種不屑的語氣,竟稱他為癡人。難道兩個人現在真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皇後是親眼看到夫君了,她還沒見到高澄,不知道自己夫君傷得怎麽樣了。


    “皇後別擔心。”元善見微笑著拉住了高遠君撫觸他麵頰的手。高遠君看到他如玉般的肌膚有些地方又青又紫,心疼得要命。元善見卻因為高遠君觸到他的臉,讓他覺得好疼,所以才握住了她的手,刻意溫柔。心裏卻恨恨想著,高澄豎子居然也敢還手揍他,下手還如此之狠。


    “讓妾服侍陛下更衣吧?”高遠君心裏明知道是怎麽迴事,就是不問。剛才宮人傳話,聰明如她,既便不敢相信有這等異事,但心裏已經能知道個大概了。畢竟她大兄是什麽脾氣她還是知道的。


    “汝大兄若是有皇後一半溫柔,孤也不至於如此。”元善見歎道。這等於明白宣布他這傷就是從高澄那兒來的,高遠君想裝糊塗也不成了。


    元仲華聽了這話卻心裏稍有不滿。


    元善見好像剛看到地上還跪著他的妹妹,不閑不淡地問道,“汝怎麽入宮了?”


    “不是陛下遣人來接我入宮等大將軍嗎?”元仲華抬頭看著皇帝,“請問陛下,我夫君在何處?”


    元善見身子往前一傾,似乎是要往元仲華麵前走,高遠君卻借著扶他的機會稍稍用力按了按皇帝的手。然後見元善見默許了她的阻攔,才勸道,“陛下,長公主身子弱,請陛下施恩。”她的意思就是讓元善見赦元仲華起來。


    不管是從哪個角度講,高遠君都明白不能讓元善見和元仲華生嫌隙。此刻如果這兄妹二人再起矛盾,就不是兄妹之間的矛盾了。那是皇帝和權臣之間的矛盾,是元氏和高氏之間的矛盾。她雖不一定非要護著大兄,但絕不能讓皇帝和高氏起衝突。


    “起來吧。”元善見也慢慢迴味過來了。看著皇後讓宮婢趕緊把長公主扶起來,又道,“大將軍跟孤動過手就走了。妹妹還是趕緊迴府去看看,隻怕是他早就已經迴去了。”其實元善見明知道高澄不在府裏,去了東柏堂,但他隻想快點把元仲華打發走。還不著痕跡地給他們夫婦之間製造了一點小間隙。如果元仲華迴府發現高澄不在府裏,去了東柏堂,再聯想到元玉儀那個舞姬,不知道會怎麽樣。


    元仲華聽皇帝說自己夫君動手了,心裏還是驚訝了。畢竟高澄是臣子,這已經是大逆不道。可是元仲華突然福至心靈,又重新跪下拜了拜道,“大將軍是陛下的妹婿,不該以卑犯尊冒犯陛下,我替夫君向兄長請罪。”


    高遠君也勸道,“夫君,一家人私下裏何必拘緊約束?我等鮮卑部族本來就好武,爭鬥也是難免的,陛下寬仁厚德,必不和大將軍計較。”


    元善見心裏氣極了,但麵上卻笑道,“皇後說的也是,高王想必也正是把孤當成一家人。”他又看看元仲華,終於走過去親手把妹妹扶起來,“想必妹妹心急,就盡快出宮迴府吧。”


    元仲華謝恩退了出去。


    東柏堂的鳴鶴堂中,高澄正抱著元玉儀索求無度。元玉儀每每到這時候也對他動心動情,格外百般施媚,以邀寵幸。高澄正因為如此,可以毫無顧忌地放浪形骸,幾乎要到了極樂的巔峰。


    高澄極其盡興時可以不管不顧,但元玉儀畢竟剛才聽他說過等一會兒陳元康、崔季舒等人就要來東柏堂候見,所以心裏難免還有點擔心和不安。生怕被人忽然闖入,白日晝寢,傳出去沒人敢對大將軍指指點點,可若都議論到她身上,她又要看多少臉色,受多少非議。


    “公子……”元玉儀一身是汗,得了空隙便推拒高澄,“崔左丞要來了。”


    元玉儀最怕的就是左丞吏部郎崔暹。陳元康向來對她視而不見;崔季舒從來都是郎主好我也好;楊愔算是態度最好的,覺得也無傷大雅;唯有崔暹,最敢勸諫,甚至對大將軍直言,東柏堂議政之所,不宜安置舞姬。


    聽她聲音嬌而無力,喘息未定,還有怕被人撞破的擔心,高澄心裏更是刺激難耐,絕對不會放開她。“這與你無幹。”高澄看似草草地答了她一句,又抱緊了她,將她壓在身下。忽然又覺得心頭不忍,一邊自行其事,一邊很溫柔地安慰道,“以後不許季倫再登堂入室,連那些侍衛都礙事,誰敢在這兒無禮作亂?隻有你我二人才好。”說著他不知道心裏想起了什麽,口中喚道,“狸奴……”頓時覺得心癢難耐,把元玉儀抱得更緊了,然後努力做事,不再說話。


    元玉儀聽他說不許崔暹再進來,心頭一熱,以為他是為了自己。後來又聽他說連侍衛都礙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心裏忽覺不祥,心頭又是一緊。但還未及細想,又被高澄自顧自的節奏帶上了頂峰,實在忍無可忍,也抱緊了他,完全失控地蹙眉喚道,“高郎,高郎……”


    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候,忽聽外麵連連唿喚,“大將軍,大將軍,大將軍……”居然就是崔暹的聲音。看來他就是有意為之,明明知道裏麵在做什麽,竟敢有意幹擾。恐怕除了他,也沒人有這個膽子了。


    高澄倒還沒什麽,元玉儀幾乎要魂飛魄散了。這大床上既沒有鬥帳可阻隔,也沒有被子可以遮蓋,如果崔暹真的闖入,可就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她一緊張之下更是抱緊了高澄,全身都要僵硬了。


    崔暹當然也沒有那個膽子敢闖進來,也隻是大聲喊了幾聲。高澄還是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抱著元玉儀,一邊向外麵大聲吩咐道,“溫室候見。”他的意思是讓崔暹等人到溫室去等他,不許他們進鳴鶴堂。這下元玉儀心裏感激至極,他還是體貼她的。她可以不用立刻著衣出去,然後看崔暹怨毒的眼神了。


    “委屈卿了。”高澄像是安慰了她一句。在他心裏好像剛剛想起來,把她沒名沒份地安置在這兒,確實是不太合適。他想著已經起身,竟還不忘了把元玉儀脫下來的素紗襦裙等掩蓋在她身上,知道她是暫時無力起身了。但是他還有重要的事要和心腹們商議,自然是精神百倍地著衣而去。


    元玉儀看著他走出去的背影,一下子覺得身邊又冷又空。如果哪天他不再眷顧她了,她就真的什麽都失去了。


    馮翊公主元仲華匆匆出宮上車,這時天色已經快暗下來了。懸心吊膽又滿是期盼地候了幾個時辰,沒想到連夫君一麵都未見到。皇帝和夫君究竟在鄴城郊外發生了什麽事?就算夫君再跋扈也不至於公然動手和皇帝互相攻擊,不是皇帝真惹火了他,就是這其中有什麽原因。


    侍女阿孌其實跟著夫人出了仁壽殿就看出來她氣色不成氣色。但元仲華什麽都沒說,一心想著快點迴府去。阿孌一路上不敢,也沒機會問什麽。可是迴了大將軍府,元仲華就失望了,夫君高澄居然沒迴來。府裏還是冷冷清清。


    元仲華覺得好像一下子沒有了精力,支撐不住了。阿孌也看出來夫人是失望了。元仲華不思飲食就進了自己的屋子,阿孌看情形吩咐人服侍夫人更衣。亂過了一刻讓別的奴婢都出去,隻她一個人在屋子裏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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