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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澄麵上容光煥發,頭發束得很整齊,隻是卻隻穿著中衣。遠遠看去,他原本麵上盈著笑意,似乎有什麽襯意的事。但是他顯然立刻看到了廊內的羊舜華,收了笑,麵色沉沉地便向她走來。


    宇文泰是極聰明的人,他思量前後立刻便想明白了事情原委。隻是他咬緊了牙,胸中鬱悶難舒,更是心痛至極。眼睜睜地看著高澄走到了羊舜華的麵前。眼睜睜地看著高澄迅疾如閃電地牽了羊舜華的手,羊舜華掙脫卻不敵,高澄大力一拉,牽著她的手撫上他的胸口。


    “這是你欠我的,遲早要還。”高澄將羊舜華的手強按在胸前血跡上。說著他的另一臂已經繞到她腰後用力一帶,她便被牢牢固定在他懷裏。隻覺得她身上寒氣極重,心裏細一想便明白,她是怕他和蕭瓊琚有閃失,因此便在外麵守了一夜。他在芙蓉帳中度**時,她卻在冷月樓頭獨惆悵。


    “為何要如此對我?”高澄終於用雙臂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心裏早就拋下了剛才帳中蕭瓊琚甜睡中唇邊還帶著笑意的麵孔。


    “沒有為何不為何。”羊舜華執意掙脫。她隨父入南朝,與公主蕭瓊琚一處長大,這其中多少溫暖情意,又豈是能訴說的?


    宇文泰隻覺得氣悶難消,他竟無可奈何。從未有什麽事讓他覺得這般無能為力。看著眼前一幕,握緊了拳也消不了力道。


    高澄將羊舜華緊緊抱在懷裏,她竟不能掙脫,才恍然明白,原來他力大如此。他也是北朝的驍勇將軍。幾次被她擒獲,任由她出手極重地加諸於身,原來並不是因為他敵不過她。


    羊舜華無力掙脫,高澄感覺到她身子抖得厲害,漸至泣不成聲卻極力隱忍著。忽然她張口咬住了他的肩頭。咬得用力,極是疼痛,高澄也緊緊咬牙忍痛,卻抱得更緊了。


    直到她安靜下來,他稍稍放鬆些,她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心力,再沒有一絲力氣。兩兩相望,近得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唿吸。他卻沒有任何褻瀆之舉。隻是極認真地看著她道,“我盡知你與她同氣連枝,休戚與共,必不厚此薄彼。”


    而此時羊舜華已是鎮定下來,冷冷望著高澄道,“世子請迴,此處乃長安,不是建康也不是洛陽。世子之安危與我無關,我隻是為了公主殿下。數日後自當分別,隻願後會無期……”她似乎還想說什麽,卻止住了。


    高澄麵上無喜無怒地瞧著她,許久終於放了手,沒再說什麽。


    宇文泰也最終還是定神隱於遠處沒有現身,眼見得高澄離開,他便悄然不為人知地出了朝雲驛迴驃騎將軍府去了。


    燦爛的金色陽光照徹了整個長安城,也照徹了渭水,霧靄一驅而散。放眼無盡之中,一片煙波淼淼的渭河彼岸不知是何處。此岸邊停著一隻沒有什麽裝飾卻極高大的樓船。


    武衛將軍元毗和新任關西大行台的南陽王元寶炬正相對而立,兩相喁喁而談。衛將軍於謹立於元毗側後麵更近於河岸處。元毗看起來麵色頗為不安,依依惜別之情盡顯。也不知道他是為自己不安,還是為了元寶炬。於謹則一言不發,冷靜鎮定地看著元毗的背影,他對元毗真是說不上來有一點點的好感。


    元寶炬牽了元毗轉身向河岸邊走去,順勢另一邊也牽住了於謹,一邊緩緩而行,一邊向元毗笑道,“衛將軍原是賀拔嶽將軍的舊部,深得器重。如今也是驃騎將軍的得力輔助之人。有衛將軍和你一同迴洛陽,我心裏甚是安慰,不必牽掛。等到了都中,往後你也要與衛將軍同心協力為主上效命。”這話像是說給元毗聽的,也像是說給於謹聽的。


    元毗雖然莽撞無謀,但是並不愚笨,立刻便道,“隻要衛將軍忠於帝室,我必然心服口服。”


    於謹沒接元毗的話。若此刻表達忠心顯得過於急切而輕浮,他隻是向元寶炬答道,“大行台盡管放心。”他對元寶炬倒是越來越有好感。明白之人不必說那麽多的話來解釋。


    走到岸邊,元毗和於謹即將登舟離岸,但三人心中都存疑問。元寶炬迴身向長安城內方向眺望,並不見人影,迴頭笑道,“驃騎將軍怕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耽擱住了。”


    於謹沒說話,心裏卻一動,覺得宇文泰有些反常。不管怎麽說,此時此刻不出現,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的。其實於謹知道,宇文泰是去朝雲驛見世子高澄,隻是不該如此久久不歸。難道是事情有變?


    元寶炬雖然沒說什麽,但是心裏也疑問重重。


    隻有元毗倒不是那麽上心此事,隻一心想著迴到洛陽如何向皇帝元修陳述長安之行。


    沉默片刻,元寶炬正要送於謹和元毗上船,卻見元毗滿麵疑問地看著元寶炬身後,長安城方向道,“趙貴將軍怎麽來了?”


    元寶炬和於謹立刻翹首遠眺,果然見都督趙貴率幾騎正向這邊而來。不用問便知,一定是宇文泰遣來的。這下連元寶炬的心也提起來了。唯有於謹麵上不動聲色。


    趙貴馳近,下馬笑道:“還好衛將軍和元毗將軍還未上船。”他先向元寶炬一禮,又笑道:“殿下久候了。驃騎將軍今日一大早聽說高侍中和濮陽郡公侯豫州一同到了長安。世子一到長安就病得不輕,便住在朝雲驛。”說著他無意一般看了於謹一眼,又接著道,“宇文使君聞訊怕世子有閃失,天還未亮便去了朝雲驛拜見世子。此時趕不過來,特意命我來稟告大行台。”


    “世子一來就病了?可真是巧。驃騎將軍好巴結啊。聽說在洛陽時,驃騎將軍唿大丞相為‘王叔’,唿世子為‘弟’。又是天子親眷,日後氣焰還了得?”元毗又是搶先答言,顯然心中不滿。


    元寶炬看了一眼於謹。於謹還是一派深沉,看不出來心裏想什麽。宇文泰一大早就去拜見了高澄,此時又不出現,於謹心裏所慮便是其中有故事。但是剛才趙貴無意中看他一眼,似乎又是給他安心的意思。於謹此時也似無意一般抬頭看了趙貴一眼。趙貴麵上微笑,也看著他,看起來極是安定。於謹知道趙貴是性情中人,大丈夫舉千斤之鼎,從不藏汙納詬,於是暗自悔自己想多了,隻是他從不多語言。


    元寶炬看趙貴像是沒聽到元毗的話似的,並沒有如他所憂一般的大怒起來,心裏更存疑慮,於是隻淡淡道,“既如此,世子遠來是客,況又一到長安便生了病,我等更不能怠慢,驃騎將軍做得極是,該當如此。”


    於謹忽然抬頭看了一眼元寶炬。他早聽說洛陽的大魏天子元修是個性子極其剛烈的人,年紀很輕,脾氣不小,和大丞相高歡勢同水火。倒沒有想到眼前這位高祖之嫡係之孫頗有其先祖孝文帝風範。


    元寶炬忽然想起宇文泰在洛陽覲見天子,與長公主大婚時,他誤撞到宇文泰與自己妻子嫡妃乙弗月娥在府內後園甚是奇怪的一慕,心裏突然鈍痛起來,思念之情油然而生。細思起來,宇文泰在洛陽時不隻天子眷顧成了駙馬都尉,就是大丞相高歡、世子高澄、濮陽郡公吏部尚書侯景……哪一個權傾當朝的人物不是對他極其看重?而宇文泰竟能周旋其間、遊刃有餘,現在想來真是撲朔迷離。如今他雖然口銜天憲而來,而且陳力就列成了真正的關西大行台,但是武衛將軍元毗這一離開,他等於是孤懸於此。至於這個“大行台”的份量究竟有多重,他自己也深存疑問。其實誰都明白,宇文泰現在才是真正的關中之主。他前景甚憂,與妻子相見更不知是何日。


    “大行台沒有話囑咐武衛將軍嗎?何時接親眷來長安?”偏是這個時候趙貴有意問道。


    元寶炬沒來由心裏一緊。不知為何,他心裏非常抵觸這件事,下意識裏就覺得有不祥之感。他微微一笑道,“趙都督真是熱忱,此事還須時日,待時機適宜之時自然一切圓滿。”


    一直不說話的於謹忽地淡然一笑道,“殿下語賦禪機。”


    長安春日多變,侯景已經領略了一二。如今立於高唐觀樓頭,憑欄而望,遠遠近近淺碧深綠已成氣勢。看著世子高澄在春日暖風中怡然自得觀景於高樓的背影,侯景倒也真的領教了這位世子多變的脾性。


    前些日子還焦慮急躁不堪,幾日過來反倒順時應變般平靜下來了。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應順了勢呢還是心裏有什麽別的籌謀。侯景的目光下意識地越過高澄向更遠處那座曲線玲瓏的雲夢台望去。暗想,這鮮卑小兒重聲色他是知道的,可若要說因為南朝公主一人就令其神魂顛倒、忘乎所矣,他還真的不太相信。


    “世子既然來了長安,不去見見南陽王和驃騎將軍嗎?”侯景試探著問道。


    “見他們做什麽?”高澄轉過身來微笑道,“再說你不是見過了嗎?我又何必再出麵。”


    這理由駁得侯景啞口無言,竟然一時說不上話來。說的也對,事成定局,見與不見都不能再改變什麽,那還有什麽見麵的必要?


    高澄又一轉身,半側著身子,一隻手有意無意地扶了一把尋杖欄杆,似乎無意地掃了一眼遠處,便迴過身來幾步走進屋內。侯景也跟著其身後進來。


    高澄笑道,“濮陽公不必焦急,我不見驃騎將軍,驃騎將軍可未必不見我。”


    誰知道高澄話音剛落,侯景還未想明白,就聽到陳元康在外麵迴道,“稟世子,驃騎將軍請見世子。”


    侯景這次真是心服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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