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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泰卻麵上無一絲笑意,淡淡道,“有我宇文泰在,休要染指關中。【全文字閱讀】”他語氣雖淡卻不容質疑。侯景聽他聲音森然刻骨一般的冷冽,愈發覺得棘手,後悔不該來長安。


    宇文泰卻做了個“請”的手勢,轉身向裏麵走去。


    侯景看他背影不疾不徐,極是鎮定有度的樣子,自己心裏更覺不安定,跟上兩步喝道,“將軍!”


    宇文泰止步迴首看著侯景道,“此與公無關矣。”


    時值近午,不知怎麽天氣又漸漸y沉下來。春日天氣多變,早上還是朝陽當頭明媚如夏,午間已是冷風盤旋又如冬至。崔季舒見高澄蹙眉閉目斜靠在榻上便知道他又是舊疾複發,恐怕也是心火難抑。此次來長安事情棘手,實在是不順利。


    午間膳食高澄淺嚐輒止,不止沒胃口,也覺得腹冷如冰,見飲食而反胃。崔季舒急得如鍋上之蟻,正想出去找陳元康商量對策,忽然一侍兒從外麵進來,手裏捧著一隻小巧可愛的青綠陶缽,從裏麵升騰起如煙似霧的汽來。


    不隻如此,崔季舒隻覺得這侍兒一進來便室內飄香。這香味清淡,熟悉又陌生。高澄似乎也聞到了這香味,他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眼前如夢如幻。似乎看到懷朔一望無垠的大草原,點燃的篝火,冒著白色蒸汽帶著奶香味的牛骨湯……忽然又仿佛迴到洛陽,永寧塔、大魏皇宮、朝堂、渤海王府,多少血腥的味道和悲辛無盡之情……


    高澄盯著侍兒手裏的陶缽忽然站起來,急問道,“這是什麽?哪兒來的?”


    侍兒迴道,“驛主聞公子有恙,特命人送來藥膳。”


    高澄沒說話,心裏將信將疑。清苦的藥香味迂迴悠長,還摻雜著些許穀物特有的甘甜。


    侍兒伶俐地放下陶缽,盛好一碗奉於高澄手上。


    “等等!”崔季舒急忙喝住了。可是下麵的話還未說出口,高澄已經用手勢製止了他。


    高澄接了碗,碗裏湯水清澈,看顏色雪白淡紫,他竟然被引出了食欲,情不自禁地就舀了湯送入口中。


    崔季舒睜大了眼睛看著高澄,緊張到了極點。


    高澄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裏這碗湯上麵。他全神貫注地將一碗湯吃得幹幹淨淨,不但沒有反胃反倒覺得五髒六腑都徹底地變暖了,胃裏特別的舒服。一絲淡淡的辛而微辣的味道刺激著味蕾,似乎在脾胃間點燃了一種溫暖。


    “世子!”崔季舒看他怔怔地出神,大聲喚道。


    高澄放下碗坐迴榻上問侍兒,“這湯羹是誰做的?”


    侍兒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一時語塞。可是看他麵上不辨喜怒又覺得心裏害怕,猶猶豫豫地迴道,“是……是……驛主……”


    沒想到高澄“騰”地站起身來,上前一把拎住了侍兒的衣領大聲怒問道,“說,是誰!”


    侍兒嚇得大聲求救,高澄卻勒住了他的脖子似乎要將此人置於死地,並喝問道,“你說是不說?”


    崔季舒也看驚住了,不知道高澄為何驀然爆怒。


    這時外麵忽然響起了陳元康的聲音,“世子,濮陽公侯景求見。”


    高澄立刻安靜下來,他慢慢放開了手。崔季舒心裏暗自鬆了口氣。侍兒被扔於地上,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唯有暗自慶幸。


    高澄平定氣息神色鎮靜下來,看也不看那侍兒一眼,仿佛已經忘了剛才發生的事。一邊向榻邊走去,一邊吩咐道,“請濮陽公進來。”說著坐於榻上等待。


    片刻,果然見侯景進來,陳元康默然尾隨於後。


    侯景進來隻見高澄神色安然坐於榻上,崔季舒侍立在側,再無別人。而這兩個人的神色完全看不出來剛才發生了什麽事,侯景甚至懷疑自己剛才在外麵聽到高澄爆怒的聲音是自己聽錯了。剛要假意噓寒問暖幾句,高澄卻比他還快。


    “濮陽公辛苦,辛苦。”高澄笑麵相迎從榻上起身。


    “該當如此,該當如此,世子可大安了?”侯景也立刻浮起滿臉笑意。


    “還好,還好。公勞碌日久不得休息,今日天色已晚還是先迴去休息吧。”高澄如此體貼,而且竟沒有問一句見宇文泰和元寶炬的事。


    “世子且容稟,”侯景示意高澄坐下,自己卻立於當地滿麵愧色地迴道,“出師不利,有負於大丞相和侍中重托。宇文泰早知我忠心於大丞相,且與我並無甚私交,今日真是顏麵盡失……”侯景似乎羞慚不已,說不下去了。


    高澄依然笑容滿麵地看著侯景,卻一語不發。


    崔季舒和陳元康更不敢說話。


    侯景頓了頓又道,“關中失矣。”


    高澄笑道,“濮陽公言之無理。關中從來不是我等掌中之物,又何來的‘失’字?關中在不在我等手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關中在誰之手。賀拔嶽已死,事至今日濮陽公該當居功,不必愧悔。”


    高澄從榻上起身,又走到侯景身邊,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坐下。


    侯景聽高澄說賀拔嶽已死,自己本該當居功,可是如今卻分明覺得是有把柄落入了高澄之手。想起當日的種種暗示,今日看來,就是自己中了這個鮮卑小兒的圈套。而今他倒推得幹幹淨淨。心裏恨意更深,麵上卻不露聲色,仍然愧悔滿麵,隻道,“世子體諒。”


    “賀拔嶽在日尚不敢分庭抗禮,更何況是宇文泰?”高澄忽然又問道,“大行台沒說什麽嗎?”


    侯景俯首聽他說話,聽到突兀有此一問,沒作答。略一思量才明白,高澄問的是元寶炬。忙迴道,“關中盡在宇文泰之手,元寶炬傀儡耳。”


    “那就好,那就好。濮陽公早些休息吧。”高澄笑道。


    眼看著侯景辭謝出去,安靜了片刻,陳元康方問道,“世子,我等豈不是無功折返?”


    崔季舒卻歎道,“主上器重宇文泰,宇文泰真與主上一心嗎?”


    高澄瞧著崔季舒笑道,“叔正兄目光甚毒。”忽然,他收了笑,似乎想到了什麽,轉而向陳元康吩咐道,“長猷兄,遣人迴都中向皇後問安,請殿下留意主上。”


    夜色闌珊,崔季舒心裏有事睡不安穩,立於屋外廊下賞月。無風無雨,夜空晴朗。深遠而透徹的天幕之上繁星點點,微缺一抹的月亮不仔細看還是很圓,也很亮,正高高掛在遠處雲夢台直挑而上的飛簷角上。


    崔季舒忽然覺得月亮裏似有人。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睜大眼睛仔細瞧:遠遠隻見月亮裏一個白衣女子長袖紗帛身姿翩翩。這怎麽可能,他吃驚地盯住了月亮。那白衣女子難道真是廣寒宮裏的嫦娥?這一時,那白衣女子仿佛已降臨人間,從月亮裏降到了雲夢台的簷角上,纖弱輕盈得像柔韌的綿柳。


    還沒等崔季舒想明白了是怎麽迴事,那白衣女子已經從高高的雲夢台簷角上飛下來。衣袂飄飄,臨風若舉,好像就是衝著他來的。女郎頭發半束半散,發頂一枚亮閃閃的步搖,頸後散落的頭發被風吹得拂於肩頭、胸前,她真像乘風而來的。


    越來越近,崔季舒忽覺白衣女郎麵熟,剛要驚唿,她已經視而不見地掠過他麵前。崔季舒轉身尋找陳元康及其部屬,又猛然煞住覺得不妥當。


    這時不遠處樹叢中的一個髡發男子將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黑暗裏,並未睡踏實的高澄覺得有異動。雖然他並未起身,卻已經睜開眼睛。他目光極其敏銳,立刻便看到窗上一個人影一閃而過。急忙一躍而起,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戶即刻退後一步,大聲喚道,“陳元康!”


    高澄話音未落,忽見一個白衣女郎從被他推開的窗戶斜飛而入。還沒等高澄看清楚這人的麵貌,他已經被白衣女郎拎住了後腰處的腰帶,然後又被她順勢一抄,就帶著他從窗戶飛出去了。頓時,一股極淡的幽香浸透了他的思緒。


    崔季舒眼看著高澄頭發披散,僅著中衣被白衣女子帶走,消失在遠處雲夢台的後麵。他已經想起來了。


    這時陳元康已經趕來,看崔季舒竟還立於原地呆望著遠處,唇邊似乎還有淡淡的笑意。再衝入閣內仔細尋找,世子早已不見,內寢窗戶大開。陳元康急忙又奔出向崔季舒問道,“世子呢?還不去找?”


    崔季舒卻笑道,“不要緊,將軍不必焦慮,別壞了世子的好事,若是要把世子找迴來才真要怒責將軍。”


    陳元康半信半疑地看著崔季舒。崔季舒左右看看,便俯於陳元康耳邊低語一陣。陳元康顯然鬆了口氣,但也不敢大意,還是派人暗中守好了朝雲驛的各個出口,嚴密注視動向。


    而這一切都被樹叢中的髡發男子看得明明白白。


    高澄被白衣女子帶著飛行如風一般,瞬間掠過雲夢台。女郎慢慢下降於雲夢台最高層,她足尖輕點高閣之上的尋杖欄杆,立於欄杆之上,卻甩手將高澄扔在了欄內窗外報廈中的地上。


    “舜華!”高澄再也忍不住叫出這個在他心裏安睡到幾乎要被遺忘,卻一瞬間跳躍而出清晰無比的名字。能這麽輕易地擄走他,又對他出手這麽重的人還能有誰?似乎幾天來的鬱悶在他心裏都一掃而空了。


    “唰”的一聲,眼前卻銀光一閃,剛半撐起身子正要一躍而起的高澄卻被對喉所指的劍又*迴地上,躺著一動不敢動,仰視著已從欄杆飛身而下,站在他麵前以寶劍相對的羊舜華。


    他仰視著她。羊舜華身後的天空高遠處,略缺的冰盤映襯著眼前白衣飄飄的她真如仙子。她目中如冰看著高澄,隻冷冷道,“公主在裏麵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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