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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的這一通話,看似在情在理,媳婦為他跑官職,和站班兒相比,兒子官職自然為大。可文章侯夫人肚子裏難過起來,又有一點不舒服懾在心頭,讓她由不得地惱道:“你就信她的?若是沒有呢!”


    “以姑祖父和四妹夫,怎麽會亂說話?”韓世拓頗有底氣的掃了母親一眼,手又伸到瓜子盤子裏去抓,這個動作總是帶很悠閑,此人心中很放鬆。侯夫人就氣結地尋出一句話:“姑老爺怎麽會管婆婆和媳婦的事情?”


    隨即她想明白,在兒子手上搔上一下,罵道:“還有那姓袁的,也不能插手大姨姐侍候婆婆!要官,你父子不會去問姑老爺!分明是你媳婦躲懶,借著這一宗兒讓你和我打擂台!不行,我不答應!”


    扭身迴座,一個人去生氣,但又注意父子倆的對話。


    韓世拓不理會母親,母親就他一個兒子,從小到大不管什麽事,韓世拓強烈要求的,侯夫人再生氣,也是色厲內荏那種。


    他自在的磕著瓜子兒,“呸!”往地上吐著皮。


    十幾顆瓜子兒皮落地,文章侯走過來,在兒子上首坐下。


    父子審視的對視一眼。


    當父親的是喜形於色。


    當兒子的是倨傲浮出。


    這倨傲是打消文章侯最後疑心的一根稻草,文章侯帶著笑容開口:“世拓啊,”韓世拓把父親堵迴去:“姑祖父說了,他說的這件事兒,隻管我自己,管不了許多人。”


    他張狂的不行,侯夫人讓他逗笑。再道:“你說清楚,我才依你。”韓世拓翻眼:“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好!那你說,姑祖父打算讓你去哪裏當官?南邊兒,北邊兒?上司是什麽人,人家為什麽要你?”侯夫人苦口婆心的模樣:“你當官是好,可我怕你讓你媳婦給騙了!你怎麽去當官?你父親為你籌劃這些年,人家聽到你當年的古記,馬上就說不要。就是沒聽到你當年古記的,真是氣死人,他過後就打聽了來,也一樣說不要,你這官,難當的很呐!”


    文章侯夫人說這話時是根據的。


    她就這一個獨子,府中又有另三房太太虎視眈眈盯著。她們不但盯家中使用上的出入,還不時拋出背後閑言,說世子誰都能當。侯夫人難道不知道把兒子弄成爭氣模樣,煞一煞弟妹們的威風?


    她的娘家俱在京中,父親曾為前朝大學士,不能一點兒人脈皆無。隻是她的娘家都在京中,反而對韓世拓從小到大的事情件件清楚,前朝大學士早就讓韓世拓父子氣得吹胡子,舅舅們也不肯過來親近,都是為著那一件事。


    那件事,毀了韓世拓由秋闈入春闈的資格。


    那是至少十年前,世子爺並不蠢笨,反而小有幾分聰明。書也來得,馬也騎得,人也俊得。秋闈剛過,就成京中轟動人物,他把他的表姐哄騙到手。


    他要是哄一個表姐也就罷了,他同時哄了好幾個。


    近親與遠親的,全上了手。表姐們等他求親見不上門,再一打聽,才知道大家上當。有兩個遠親表姐家人氣不過,又受人慫恿——有時候好事者與慫恿者是一碼子事——把世子爺告上公堂。


    這屬於品行問題,遮上一床錦被叫風流韻事;扒掉那錦被,才叫下作不堪。


    老太太孫氏帶著兒子媳婦把這事遮蓋下來,告狀的人收了錢撤訴,但韓世拓的功名就此飛走。他下春闈的資格,就是這樣讓禦史彈劾沒有的。


    禦史自然是彈劾他的爹——文章侯。


    而太妃已逝,皇帝也想給這位得寵過於自己母後——雖然他的母後已逝——的親族下馬威,借著這事壓製的是文章侯。


    這件事過去後,韓世拓也是介意的。


    他以後一直對官職全無興趣,從早到晚的追花逐草,好些年沒有親事也不著急,於這件事留下陰影不無關係。


    但韓世拓在這件事情上是十足的壞人。有陰影,也是他自己找的。不會有人同情他!


    就是他同掌珠的親事,也是建立在掌珠過於要強,而世子爺勾搭表親上舊習猶在才成。


    舊事不能提,提起來韓世拓也火了。


    他取瓜子的手僵住,對母親尖刻地道:“我有那些好親戚,我的官自然是難當的很!”他也意有所指,侯夫人氣得一哆嗦,怒目:“你這話是說誰?”


    她的兒子對著她說,自然不指外人,指的是侯夫人的兄弟們。


    韓世拓見母親生氣,就想到昨天袁訓對他說的話。寶珠要看熱鬧,袁訓就依著她。他對寶珠同樣是百依百順,隻不過不會像韓世拓那樣,當著人的時候,掌珠有個眼色,韓世拓也笑容滿麵過去,所以在“百依百順”上,在別人眼裏看似落了下風,其實並不是。


    寶珠不肯走,袁訓就又不耐煩進去聽那表姑娘的閑談話。大冷的天上門,隻能是有事相求。袁訓不樂意聽,唯一的選擇就是和韓世拓閑談。


    他總不能對韓世拓說:“你那邊站著,我站這邊,今天我應付得你足夠,你讓我清靜清靜。”


    為人處世上的大麵兒,袁訓還是要的。


    他就把韓世拓敲打一通,世子的花花腸子袁訓不管,袁訓隻操心韓世拓臉上的麵具怎麽能描光彩。


    “孝敬父母,”


    “把好家事,”


    “青樓上花酒還不夠吃嗎?別再鑽良家門第。”


    “風流不是錯,但敗壞良人名聲就成了錯。”


    數數曆史上的大文人,還有文豪們,可不止是一個人。賣妾的,殺妾的,棄妾的,都還在曆史上能有一席之地,而且不是薄幸名聲。


    狎玩青樓,在很多的朝代裏,是文人的得意風氣。


    袁訓敏銳的指給韓世拓一條路,不是不讓你玩,是你玩得技巧些,適合朝代的美醜標準。韓世拓句句牢記在心,他不是因為袁訓許給他官職,而是讓南安侯和袁訓的主動為他著想,把世子這顆道德極差,讓世事刺得千瘡百孔的心暖了一下。


    見到母親生氣,韓世拓心裏“格登”一下,就把袁訓昨天的話想起一句。


    孝敬父母!


    在韓世拓看來,孝敬父母就是老了動不得的時候,照管他們。但此時父母親都壯年,年紀不過四十出頭身子康健,父親無事還鑽個小巷子尋個小家碧玉小情人,母親三天兩頭吃齋念佛,餓得前心貼肚皮的持齋,也一樣的有精神。在孝敬父母上,韓世拓是以並不在意,他念過的禮儀道理雖有,但早隨著他的舊事不堪提,全壓在心底最深處。


    此時他想了起來,就多少翻出些曲禮出來,這就不能和母親再對著頂撞。


    世子就停上一停,才迴母親的問話:“我還能說誰?母親想想,親戚們不管我,反而踩我。而新成的親戚,媳婦進門後才有的他,他竟然肯管我,所以我在母親這兒為媳婦告假,讓她專心忙我的事。再說媳婦站慣了,以後我當官帶她走,到任上也做小伏低的,這官太太可就難當的很。”


    文章侯夫妻全讓兒子弄傻住。


    以往韓世拓指責侯夫人的娘家不出力,有時候氣上來直接罵舅舅不是人。而文章侯呢,就跟著出出氣,一樣地把舅兄弟們罵上一通,侯夫人往往無招架之力。


    她一個人怎麽是父子們的對手呢?


    可今天文章侯準備出的氣,憋在肚子裏有待難產。


    而侯夫人聽完兒子的話,固然為他不再指責自己兄弟們而詫異,同時更詫異的是兒子一再的說他會出去當官,竟然像是有人對他打了包票,這事情已板上釘釘子一般。


    她不再理會兒子的糊塗話——你媳婦對著我做小伏低是應當,到任上為什麽還要伏低?——侯夫人訝然地問:“什麽叫新成的親戚?姑老爺本來就是親戚,”


    文章侯是讓夫人的話提醒,他謹慎地問兒子:“你說的新親戚,是指太子府上的袁訓?”論起奸滑,文章侯多吃幾十年飯,在兒子麵前想來是高的。他撫須,故意裝作不相信:“啊,他啊,你不要把他當成一尊神佛,我早打聽過了,他不過是太子的寵臣,沒有大作用。”


    “嘩啦!”


    高幾椅子一起作響,韓世拓從椅子上跳起來,怒道:“他不是!”


    這些閑話,是早幾年的事。自從說閑話的人讓袁訓打傷好幾個,都是斷胳臂斷腿的,太子又百分百的偏袒,早就沒有人敢提。


    文章侯在兒子定親時,由他嘴裏聽出兒子對新認的妹夫很是在意。文章侯就又一次去打聽袁訓的根基。


    能在太子府中穩穩當差的,要麽有能耐——如孔老實,冷捕頭;要麽有關係。太子需要籠絡他。


    就這麽個人,卻是難打聽的。就是他當的什麽差,都打聽不出來。但滿京中王公貴族中問問,卻都知道太子府上有這樣一個人。


    冷捕頭才真滑的似個鬼,他那一幹子人怎麽會輕易告訴別人太子對袁訓的重視度。


    袁訓在文章侯這班不得聖眷的人心中,就成了一根不噎人的刺。說不知道他,知道。說知道他,除了太子為他辦親事最近大大有名以外,別的竟然全不了解。


    文章侯在心裏已把袁訓這個親戚放下時,韓世拓又提了起來。他隻試上一試,當兒子的就怒容滿麵,看他此時站的那氣勢洶洶,就像是過來要打老爹?


    “哇!”


    文章侯夫人出其不意,嚇得一縮脖子,再嗔怪:“世拓你又發什麽瘋!”


    韓世拓想想,蔫巴垂頭,又迴原座位坐下。清清嗓子,對父母親道:“該說的我全都說了,我要當官的事,是姑祖父主動為我操心,而新親,也是主動的為我盤算過。”


    侯夫人撇嘴,說的你媳婦跟鬧海哪吒似的,她一進門,這個也為你主動,那個也主動?誰信你呢。


    “當官呢,最近有路子,是個機遇。又有親戚們為我上心,哎,我說母親,不是我說,我們家的舊親戚怎麽就不這樣呢?要人三求四求的,還把你轉到雲霧裏,沒害你踩一腳泥地都算是好的。”韓世拓最後還是把舅舅們指責出來,扯好衣裳,嬉皮笑臉欠身子一禮:“四妹夫叫我,有禮。父母親在上,兒子這廂有禮了。這個禮呢,不但是兒子的,還有媳婦的早請安,我也代她請了。媳婦昨天累了,為我謀劃累得半夜沒睡。今早兒就不來了,等會分收息,廳堂上再見吧。”


    把這一通混帳話說完,韓世拓大擺大搖的出去,從背後看,還真的有幾分馬上就當官的架勢。


    文章侯夫妻麵麵相覷,等到韓世拓出去,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稀裏糊塗。


    半晌,侯夫人先開口問丈夫:“你說,他說的話是真的嗎?”


    “也許太子府上有幾分消息出來也不一定?”文章侯也心中作癢:“夫人呐,天下就那麽多個州縣,除去州縣,京裏也就那麽多個衙門,天下的官職數目是一定的,除了科舉出來的是朝廷委派以外,別的官職是搶得過的就當,搶不過的就不當。可這搶得過,也得拔個蘿卜留出個坑才行。今年若真的有官職空出來,那我也想……”


    侯夫人翻臉給他一頓罵:“你還和你兒子搶?這坑既然是有數的,你去爭,我兒子怎麽辦!不行!你搶來掙到錢,也是外麵多幾根花花腸子,說起來家裏這些妾,全是白放著白養著!就說你去年才收的那個,天天我不願看到她!既然收了,又不歸家攏心的,不如打發了吧!豈有此理,家裏沒有嗎?還要往外麵去!”


    她絮絮叨叨罵了半天,直到外麵有人來請:“老太太和幾房太太們全在廳堂上等呢。”文章侯夫人才住了罵,她在家裏唯一能罵的也就隻有丈夫丫頭妾和家人,兒子罵不得,媳婦現在又不來侍候,走出房門,文章侯夫人的心,有如那陰沉沉天空一樣的鬱結。


    誰家娶媳婦,不是侍候婆婆的呢?


    豈有此理!


    ……


    白雪皚皚,空落落的大院裏不掃雪,平淨的如玉壁。冬天豈能無梅,這附近就有數株梅花,紅黃白皆有,隨風而落,香滿院中不說,還胭脂落花襯上雪地,好似菱花鏡中貼菱花。


    天色還早,文章侯夫人往廳堂上去的時候,也不過才是早飯過時候。


    寶珠在這個時候也早起來,請過早安,就奉婆婆之命迴房寫年酒單子。


    寫好了,她的婆婆要看,她的丈夫也要看過才行。


    寫過節過年的請客單子,是新媳婦最快清楚家中親戚的一個途徑。


    寶珠就對單子上看著,頭一個大年初一。初一沒有出門的,當家的人得在家裏候著來客人。閑人,如小二小王爺等,家裏不要他們待客,可以亂走亂跑。


    而這一天往袁家亂跑的,竟然還有一個太子殿下。


    這是袁夫人剛才告訴寶珠的:“初一那天備下這幾樣東西,候著殿下來。”寶珠自然不敢想殿下是來拜年的。她迴房想了半天,才想通殿下在初一這天,進宮拜過,必定是要往各家慰問的。


    隨便往這裏來一下,也是殿下的情意。


    要說殿下的情意,寶珠就要想到廚房中的一堆子好菜。寶珠也要和南安侯有一樣的納悶,夫君是怎麽從太子殿下廚房裏弄出來的?


    她伸頭往外麵看,袁訓一大早就走了,說幾天沒見殿下,去看看可有吩咐。寶珠難免亂想,等下表兇迴來,又帶迴來什麽好吃的?


    寶珠已經打趣過表兇:“在管殿下廚房?”袁訓大樂:“除了不分錢鬼兒,原來你還是個貪吃鬼兒?”寶珠一人身兼兩職,皺皺鼻子去辦年菜了。


    想到這裏,寶珠“嗤”地一笑,再看初二。寶珠皺眉頭。這一天她是迴祖母處的,她本想帶著她的婆婆一起過去,怕她一個人在家過冷清。這是寶珠早就計劃好的,問過表兇,表兇曬笑,臉上當時那笑讓人不敢恭維。


    寶珠今天知道表兇為什麽要笑,他笑的意思是母親另外有事。


    輔國公世代鎮守邊城,現任輔國公轉文職也一樣是邊城為官,京中並無宅第,那袁夫人這一天往哪裏去呢?


    再或者接待什麽人?


    寶珠好生不解,就隻能遵從她婆婆早上對她的交待,其中有幾句是說初二的:“也許我出門去,也許我有客人,你備好年菜,就和丈夫去見老太太吧。”


    寶珠就在初二上注上一筆,她要出門,而還要備好菜才行。就是菜是哪幾個,袁夫人也交待下來。


    初三初四初五,請的是袁訓的同僚。


    寶珠記下名字,明年送年禮,這些人不需要袁訓再作提醒。


    而初五以後,寶珠才寫上祖母舅祖父阮家董家文章侯府……這些人全都是一天過來,這樣更熱鬧,主人也免得天天都忙碌。


    初五送過年後再請至親親戚,不是關係不好,而是關係好,要考慮到別人家裏親戚多,姑表親姨表親等近親,要早早的去吃年酒才叫恭敬。


    袁家是不介意的,他們家幾時請都錯得開,寶珠也是和袁訓商議過,又問過袁夫人,定在初五以後。


    後麵,又是袁訓的相識。一排十幾家,就快排出正月。


    寶珠嘟嘟嘴,她不是不肯來往,而是這麽樣算下來,表兇又得半夜攻書才行。出了正月,離春闈可就沒有幾天。


    這天天的喝年酒,書可怎麽看?


    中間有空下來的幾天,又是去別人家。寶珠撫額頭歎氣:“唉……你這書念得還真辛苦。”


    “什麽辛苦?”簾子掀起,袁訓帶上一身風雪神采奕奕進來。風雪中的俊朗人,帶著遍身的梅香雪花,乍一進來,房中頓時清冷,讓人精神一振。


    寶珠大喜,忙去看沙漏,見迴來得早,開心上來,就要打趣他:“那麽早的去,又這麽早的迴?難道殿下知道你最近不用心看書,打了你的手板兒?”


    一個大紅東西拋到寶珠麵前,“啪!”


    袁訓笑道:“我沒見殿下,我是為你拿這個去的。”說著就抖雪衣:“呆子,快來侍候。”他從外麵來,披著的寶藍色暗紋雪衣隻撣過,卻不解,隻等著寶珠來侍候他。


    有了媳婦,豈能不使喚?


    這是表兇成親後的真實寫照。


    紅花在門簾子外麵聽動靜,小爺如今外麵迴來,換衣裳鞋子都不要紅花侍候。踩一腳雪水直進房中,才不管地上落多少泥,反正也不要他擦。等奶奶侍候完他,再把髒衣裳送出來,紅花就去漿洗,房中端茶送水也不要她,自有奶奶承當。


    這一對人有時候別人都有插不進去之感,紅花早就知趣,乖乖在外麵候著。


    寶珠就更有數,見那大紅東西是請帖,就先不看,過來給袁訓解衣裳,又取薰好的家常衣裳為他換上,殷勤地道:“為我?什麽人請我,帖子還要你去拿?難道是太子殿下府上讓吃年酒?”


    “太子殿下的年酒有什麽好吃的,你要吃天天去。”袁訓坐下來,對著伏身為自己換鞋的寶珠樂:“我這張帖子,準保你看了就樂出來。”


    寶珠扮鬼臉,把髒鞋子衣裳拿出去交給紅花,再迴來笑道:“我若是不樂,罰你把這屋裏的地擦一遍才好。”


    袁訓擠著眼睛笑才要還話,外麵有人嚷道:“來了來了,紅花會擦的。”紅花搶進來,手中握著擦地的布,蹲下去把地擦幹淨,再以最快的速度閃出。


    這種掐著時候進來,當差要快,出門要快,紅花早就練出來。


    寶珠和袁訓都忍不住笑,袁訓毫不吝惜他對紅花的滿意:“紅花兒越發的伶俐,”寶珠嫣然:“說起來這些年,沒有奶媽和紅花陪著,在遇到你以前,日子多寂寞。”袁訓就喜歡了:“有我,這就什麽都好了是不是?過去你寂寞,我也寂寞不是,我並沒有沒遇到你,就獨個兒去玩樂。”


    寶珠抿唇笑:“這話我信你。”


    成親後,表兇一早就去太子府上,半夜才迴,寶珠不能清楚他作什麽。但他最近在家攻書,從早到晚的在家,寶珠就完全明了袁訓的一天是怎麽過的。


    他起早練功,從不間斷。早飯後念書,除了見母親和寶珠歪纏以外,坐在書案前可以一步不動。


    寶珠充當督課人,見到就心生喜歡,就敲打他:“你和小二打的那賭?”袁訓頭也不抬:“行行,你還擔心我?擔心小二才是正經。”


    此時表兇說沒有寶珠的時候,他也是寂寞的。寶珠完全相信他。以寶珠來看,偶然看書,對著落花細雨是悠然,這從早到晚的看書,每天枯燥的練功,是另一種寂寞。


    寶珠就想到自己的寂寞,閨閣中看似輕閑,卻時有孤單。從早到晚的,刺繡,學做菜,為以後到婆家去不讓人看輕。


    這裏,有多少奶媽衛氏的心血和陪伴呢?


    手已握住貼子的寶珠妙目流盼,把壓在心底一直想說的話尋機要說:“奶媽……”順手打帖子打開。


    袁訓抬起麵龐,打算聽寶珠說話,就見寶珠眸光才放到帖子上,就目瞪口呆,餘下的話全噎迴去,她吃吃凝視請帖上的落款:“這這這……。”


    妻子的驚訝,就是袁訓的得意。他搖搖肩頭,好一派得瑟模樣:“怎麽,不喜歡還是喜歡傻了?”


    “喜歡!”寶珠翩躚蝴蝶般飛來,撲到袁訓懷裏仰麵嘻嘻:“怎麽弄來的?你竟然這麽的有心,你這養老女婿呀,可真的是很中用呢。”


    她手中握的帖子不是別人家的,正是寶珠相中人家兒子的常禦史家。


    起頭的受邀請人,寫的是袁訓夫婦,用了伉儷二字。


    因袁訓沒有官職,常禦史用了小友兩個字。


    袁訓小友台啟,台啟這兩個字,已經是平輩身份,也是主人的尊重之意。


    下麵是請他們夫妻過府吃年酒,落款地址也清晰,可能是怕收貼人找不到,詳細標著玉車街常府。


    寶珠握住貼子,好似握住紅娘。貼住夫君,好似貼住山石鬆海,無處不是穩妥的。寶珠就醉了,她醉心的把麵頰依在袁訓衣襟上,嬌嬌地道:“現在就三姐一樁心事,她好生的嫁個像夫君一樣的人,家裏可是人人歡喜。”


    “像我?你還哪裏去找第二個。”袁訓端下巴驕傲一下,現在輪到他調侃寶珠:“我說珠兒,我要是說這貼子不是我弄來的,是舅祖父弄來的讓我給你,你還這麽感謝我嗎?”


    “是你拿迴來,寶珠隻感謝你。”寶珠嬌嗔責備:“又說糊塗話,最近書念多了竟然成了呆子。”那呆子就嘿嘿地笑,見寶珠謝過要離開,就摟住她,低下頭把麵頰貼住寶珠小耳朵,輕聲道:“別走,大早上的我就走了,讓我再抱會兒。”


    這麽抱著更不想放寶珠,抱上一會兒,袁訓就問:“你剛才要對我說什麽,我們說說話吧。”寶珠原姿勢不動,伸臂摟住他結實的細腰,也就想起來,她紅顏欲滴:“我說奶媽,她把我帶這麽大,可憐這過年了,京裏一個親人也沒有,她還有一個兄弟,以前過年常去看她,給我帶幹果子鄉下的東西吃。討夫君的示下,她那兄弟能幹,接他一家子到京裏來吧,活計不會管他,他自己會找,隻是讓他來吧,奶媽過年也能有個親戚走動,再者天子腳下的世麵,也讓他見一見。”


    她說得委婉,又小夫妻正在纏綿之中。可她的表兇還是想了起來,寶珠你的鋪子要人是不是?表兇雖不想這樣的想寶珠,可寶珠的鋪子要人是個事實,現在那裏擺著。


    袁訓就壞壞地笑,把寶珠額頭上一敲,罵道:“我把你個沒良心的丫頭,這等忠心的老家人,你卻今天才想起來?”


    敲得寶珠撫額頭怪他:“用了好大力氣,寶珠是肉做的,不是你耍的那兵器不會疼。”


    “沒良心的丫頭!以後這話早早的來迴我!報恩這等事,你要早早的做才好!”袁訓吹胡子瞪眼睛,一口一個“沒良心的丫頭!”


    這丫頭真沒良心!


    饒是給她弄了鋪子玩耍,她還敢一瞞再瞞。


    冷捕頭那混蛋太混蛋了,袁訓由寶珠瞞下一間鋪子而想到也許還有別的,果然,托他一查,又查出來兩間。


    那兩間鋪子空閑下來,寶珠不放心,紅花隔一段時間要去看看。古代人的鄰裏關係,比現在要重。再來裏正地保什麽的,也會過問這空鋪子誰買的,怎麽許久不開也不租,全無動靜。主人家來人看,鄰居們總要見上幾眼。


    冷捕頭這老鼠洞也知道的人,又讓他查了個水落石出。


    他自然把袁訓好一通嘲笑:“這是瞞著你的?不然你還托我。”袁訓不請他,他也不會亂說。但他還是逼著袁訓請了一頓好酒,才答應守口如瓶。


    袁訓平白的又花錢,這帳就記到寶珠頭上。他把寶珠的手又打了幾下,故意犯壞,端起臉兒來:“嗯,奶媽對你忠心,她的家人早就應該接來。接來,也不算奴才,家裏人少,讓他們在家裏當差幫著順伯做事,也讓順伯歇息更好。”


    寶珠大驚失色,在家裏當差,寶珠可怎麽辦?寶珠就攪盡腦汁,那黑眼珠子難免亂轉幾下,袁訓正暗暗好笑看她說什麽時,寶珠已纏上來,撒嬌道:“到了家裏來,不是奴才別人眼裏也當是奴才了。再說他鄉下種地的人,老實,當差並不機靈!萬一惹你生氣或罵或打或罰,這就不是接他過來團聚的好意。讓他外麵自己找事去,你隻幫忙把他在京中安置,還有他老實的沒出過門,路條什麽的,都不知道會不會開,你想法子好不好?”


    袁訓險些沒笑出來,不機靈你還要他?


    他繃緊麵龐,端起腔調:“啊,在京裏安置倒也罷了,他原籍開路條這事情……”他沉吟著,寶珠眼巴巴地等著。


    “他自己想辦法。”袁訓笑了出來:“我不能,我手伸不到那麽長。”


    寶珠呢也隻是說說,能成就成,不行就算知會一下接奶媽的家人。她默然在袁訓懷中坐著:“也是呢,那麽遠的,是難為了你。這樣,讓他自己求人開吧。誰又是常出門的人呢,出來一迴就知道了。”


    袁訓大樂:“正是正是,他想往京裏來,就得自己想辦法。”表兇心中解氣,最好那人呆得見裏正也不敢說話,而那裏正也看到他就煩,讓他開個半年開不出來,也好多看看寶珠著急模樣。


    見沙漏上時辰到了,袁訓愛惜的把寶珠抱起,輕輕放下:“我要看書去,不然讓小二糗可不是好滋味兒。你乖乖當家去,年酒單子成了,年菜是什麽,一一寫來我和母親看,”再呲牙壞笑:“等我看完書,再來你這裏討情分!”


    他眼睛發亮,不但是帖子的情分鋪子的情分,還有你欺負我不告訴我,再害我花錢請人吃酒的情分,一一的還來!


    少哪一筆,那可不行。


    明亮的眼眸,似春天的明媚,似夏日的荷香,又帶著秋天驕陽的意味,還有冬天那暖融融的日頭感。


    寶珠咬住唇,又快化在這眸光裏。她暗怪自己不應該纏他,可一纏上去就又舍不得分開。就依依不舍的推了推袁訓:“去吧,我在這裏呢,你要什麽,隻管告訴我。”


    “我呀,”袁訓在寶珠麵頰上狠親一口:“就要這個!好了,我看書了,再來糾纏我就打了。”他大步走開,寶珠在他身後不依:“不是你讓我說話,說話的嘛?”


    寶珠整衣嘟嘴,每每到最後,全是怪寶珠。等你中了春闈,寶珠定然拉著你從前往後麵數一數,看哪一天胡纏是寶珠起的頭?


    見袁訓書案後坐下,寶珠跟去對麵坐下,她剛才就坐在那裏寫單子,現在還是打算去寫。執筆前,先把一旁戒尺拿起,在案上輕敲一下,扁嘴裝嚴厲:“老實!”


    丟下戒尺,自己一笑,把筆重拿手上。


    督課人寫著寫著,心思就飛到一旁。寶珠這樣的好,盼著常家也是一樣的好。而大姐掌珠呢,也同樣的好。


    寶珠呆呆,大姐昨天讓明珠百般的諷刺,今天可會心情不好?


    “啪!”一記輕敲在手上,寶珠吃痛迴神:“啊?”


    她的表兇虎著臉,在對麵手握戒尺:“老實!”然後一笑丟下戒尺,又念起書來。寶珠衝他瞪眼睛,再對那戒尺瞪兩眼,但不再走神想掌珠,乖乖的寫些家務來。


    ……


    讓寶珠惦念的掌珠,今天好的不能再好。


    她睡到自然才醒,不過起早請安是家中養成的習慣,再自然醒也晚不到哪裏去。不慌不忙用過早飯,韓世拓的小廝小黃來請她去廳堂:“侯爺夫人往那裏去呢。”


    掌珠就動身,她雖然不想趕在公婆後麵到,可廳堂離侯夫人正房進,掌珠今天請假婆婆麵前不站班兒,雖不想弄得事事招人側目,緊趕慢趕的也沒有趕上。


    她進到廳堂裏,見四房老爺太太老太太孫氏,還有旁支的幾房親戚全都到了。


    大家看掌珠的眼光,自然是疑惑的。


    你怎麽最後一個過來?


    這疑惑如潮水般,“唰!”轉向侯夫人,把侯夫人看得很是沒臉,才進門的媳婦竟然怠慢你?


    四太太抓住縫兒就要說話,尖聲道:“喲,大嫂,世子媳婦今天沒對你請安不成?”


    掌珠也臉上微微一紅。


    而廳堂上親戚們議論起來:“啊?”


    “不會吧?”


    “南安侯府的親戚,怎麽會不懂規矩?”


    亂勁兒中,老太太孫氏力挽狂瀾,輕咳兩聲止住眾人,息事寧人地對掌珠道:“你來晚了,坐下,我們就可以說話了。”


    四太太又尖聲:“喲,原來可以這樣,”


    韓世拓劈頭劈麵打斷她:“四嬸兒,你天天往祖母麵前請安,一天不落?”老太太孫氏默然念聲佛,大孫子最向著她。


    四太太啞了嗓子,就對四老爺使個眼色。


    太太們敢爭,與老爺們不無原因。四老爺是小兒子,也是老太太最疼的那一個。他開口,當著親戚們在,擺一下當叔叔的威風:“世拓,怎麽對你四嬸兒說話的,真是的,親戚們都在呢。”


    韓世拓劈麵又給他一句:“四叔,你不管你媳婦,倒要我管我媳婦嗎!”老太太孫氏嘴唇微動,又念了一聲佛。真是的,小兒子治不住他媳婦,倒能管侄子嗎?


    親戚們都知道世子爺是個混蛋,都當沒聽到。


    四老爺卻震驚住!


    以他以往和侄子爭風的經驗來看,他看出來了,世拓今天的底氣不同。他竟然帶著誰和他鬧,他就不依不饒的勢頭。


    四老爺不服氣上來,你不就娶個媳婦,你狂什麽!


    四老爺是小兒子,在花錢的混蛋程度上,和世子不分高下。不過世子是大家眼裏盯著的那根釘,往往最招人注目。


    有點兒不對,世子就是最壞的那個。


    韓世拓以前肯讓著四叔,就是一有不對,二三四房一起針對他,他不得不收斂。但今天,他還怕嗎?


    他不但把他的寶貝叔叔頂迴來,還傲視群雄般把廳上眾人掃視一眼。這一眼掃得人人心中雪亮,世子又有得意事情。


    他不得意,他不會這麽猖獗!


    猖獗的世子蔑視過眾親戚後,起身對掌珠堆出笑:“早飯用得好嗎?”掌珠一本正經:“好,你呢?”


    “我跟著母親用,吃飽了。”韓世拓帶著掌珠,夫妻大搖大擺入座。


    四太太湊近二太太:“看,媳婦分明冷臉子,我們這不要臉的世子倒陪著笑。”看上去一個笑,一個正經,像極了世子爺巴結媳婦。


    二太太也皺眉,真丟人!


    一般家裏都是當丈夫的肅然,當妻子的陪笑。我們這世子成親成的,越發的成了小模樣,而世子媳婦倒成了一尊神!


    她是個心思慎密的人,思索剛才叔侄的一番對話,也覺得哪裏不對。世子以前是無法約束的,但卻可以牽製。而今天,竟然像是牽製不動,也約束不得了。


    這是怎麽了?


    二太太機敏的在廳堂上打量,先從婆婆看起,是老太太又許給他什麽?再看文章侯夫妻,是這一對夫妻又和兒子商議出什麽主意?


    這一看,二太太有些了悟。


    文章侯正和四老爺打眼風,讓他不要再和兒子鬥氣。


    四老爺這小兒子,又是文章侯最小的弟弟。文章侯沒有兒子時,也極疼他。他心疼兒子,又心疼小弟,就暗示他不要再吵,你今天是吵不過世拓的。


    他另有門路出門當官,你得罪他沒好處。


    四老爺就不再悶氣,但是頻頻用眼色詢問兄長,出了什麽事?世子今天腰杆子硬氣!文章侯隻對他點一點頭,再瞄瞄媳婦,四老爺就恍然大悟,心中嫉妒上來。


    姑丈南安侯必然是單獨許給世拓什麽!


    想想也是,和他再結親事的是世拓,世拓當然占頭一份兒。


    四老爺偃旗息鼓時,二太太也一下子明白!


    她頓生不妙之感,姑老爺南安侯要是為世拓撐腰的話,那這府裏的風向立即就要變化。她緊緊盯住老太太孫氏旁邊的帳本子,那是外省裏田莊子送上來的收益。


    今天,將是怎麽分?


    二太太手心沁出汗水,緊張得捏緊帕子。


    錢,她可以不在乎分多分少。


    她在乎的,是這個家裏的人全是混蛋。有點兒好處都往自己口袋裏摟,不管是哪一房,放鬆一瞬,就吃虧許多。


    二太太用眸角餘光,則鎖住的是掌珠。


    世子今天大硬氣,與他的媳婦不無關係。


    那麽,新媳婦,你想在這個家裏占住腳,是想在今天露臉嗎?


    二太太竭力放鬆身子,微微有了一笑。來吧,你與我肯定不會是一幫的,早戰晚戰,必有一戰。


    你要說什麽呢?


    掌珠如她所想,心中也在不住盤算。四妹妹已當家,掌珠豈能不如她?還有昨天紮的那根刺,表妹囂張:“我們家不納妾!”


    掌珠心中暗罵,你倒能看我的笑話?休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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