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清泉大隊的公路上,一輛新式北京布蓬吉普車飛快的向前駛著,一股股塵土被車輪甩出很遠。後坐上的王大章嘴裏刁著一支煙,在想著自己的心事。隻見王大章吐出的煙立刻變成細線從車窗的玻璃縫中向車外流著。

    那是1948年初,在一個古老、陰沉,很大的房間裏,炕上躺著病危的父親王繼業,旁邊站著滿臉沮喪的娘,王大章站在娘的身後,低著頭一言不發。

    王繼業說:“大章,你要是我的兒子,就娶郭寶姹為妻。”

    “我不要她!我不娶她!”王大章嘟嘟囔囔地說。

    王繼業說:“為什麽不娶她?她哪兒不好!”

    “她太土,什麽都不懂。”王大章向後退著說。

    王繼業罵到:“你這個小王八犢子,洋氣能當飯吃呀,還是能當畫看;女子無才便是德,不懂事怎麽了,過兩年不就懂了嗎?”

    王大章母親也說:“你就別難為孩子了。”

    王繼業說:“放屁!我已經找人算過了,這個家讓我敗了,到他那輩子不能再敗了,娶郭寶姹能重新複興,給你帶來好運。”

    王繼業咳嗽了一陣子後,接著又說“郭寶姹家好說賴說也是這一帶的大戶人家,門當戶對。那個趙玉香長的倒是水靈,能不能過日子呀?再說他爹還在咱家扛活。說不定郭寶姹他爹還能救濟咱家一把呢!”

    王大章母親說:“大章你就聽你爹的吧。你爹不會害你的,人們都說醜妻進門家中寶啊。”

    王大章哭著跑出門,他對自己說:“反正我也不指望這個家了。”

    說實在的,幾十年來,王大章始終對這門婚姻不滿意,立誌要在外靠自己的能力混出個樣來,再加上有個不如意的兒子,就很少迴家了。可是眼看著傻兒子越來越大,實際問題也就越來越多了。小時候不餓著,不凍著就行了,可傻兒子長大了,也知道討媳婦了,問題就來了,這幾年也把王大章愁的要命。

    王桂花家中,炕上坐著王大章、王桂花,張振玉和虎妞。王大章說:“傻小子成天跟我要媳婦,不答應就耍脾氣,摔摔打打的,搞的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有時鬧得我都無法工作。”

    王桂花說:“我們幫著打聽幾家了,不是老人不同意,就是閨女本人不願意。我說他們眼皮子淺,腚溝子深,他們還不高興,還有的說,你怎麽不把你家的閨女給他。”

    張振玉也說:“不光你著急,我們也都跟著著急。前街張老二那丫頭都夠十個人看上半個月了,初一拍的一下屁股,十五還顫抖呢,可她還他娘的不同意。”

    “尤其是後街老劉說的更氣人,不同意就不同意唄,出口傷人說”他那個傻兒就不用說了,單說他那個爹吧,讓人一看就是個奸臣“。”王桂花說。

    王大章沒說什麽,隻是笑了笑。

    王桂花說:“大章,憑你的權力和勢力也沒辦法嗎?”

    王大章說:“我倒有一個一箭雙雕之計,隻是得多花點錢了。”

    王桂花說:“哪家的閨女呀?。”

    王大章眯起眼睛笑著說:“就是劉鎖林那個沒過門的媳婦葉蘭英。”說著就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王桂花連連點著頭說:“好,這是個好機會,硬逼也得把她逼出來。”

    張振玉高興的地說:“好,好,好主意,讓劉鎖林這小子找不到媳婦,讓他老劉家絕孫”。

    劉翠翠坐在自家房柵頭的石頭上,望著快要落山的太陽,低著頭哭泣著。想來這些日子失去的親娘,在審判庭上見到的爹爹和三天多沒見的奶奶,她不懂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兒,但她相信爹爹不是殺人犯,她娘還活著。她相信奶奶、叔叔和未過門的嬸嬸都是好人,都是喜歡她的人。她想來想去又恨起娘來,自己認為這些事的發生都是在娘失蹤後發生的,娘給了這一家人巨大的傷害!想著想著,翠翠抬起頭來對著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喊著,抓起一把石子握在手中,然後扔出去老遠。

    這時,葉蘭英端了一碗飯放在翠翠麵前說:“快吃吧,吃飽了才有精神等你娘和爹迴來!”

    翠翠望著葉蘭英說:“我娘沒死,我爹冤枉!他們一定能迴來!等我娘迴來了,我就找那些害我爹的人算帳!”翠翠看著眼前這碗飯,又看看院外公路上走著許許多多背著書包放學迴家嬉笑著的同齡的孩子,眼淚一次次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葉蘭英迴到屋內,對劉鎖林說:“翠翠好象知道了她奶奶被關的事,情緒不好。明天我領我爹去市裏看他的哮喘病,你倆咋辦?尤其是翠翠那麽小,讓我更擔心。”

    劉鎖林說:“咱們一起去縣裏,我也去送送你和你爹,然後,你們進城,我去看看我娘,我一直擔心她的身體能不能扛得住。”

    葉蘭英說:“前天你去過,他們不是不讓你見嗎?”

    劉鎖林說:“我哥的樣子你見過,我娘能受得了那種罪嗎?我去把她換迴來。”

    葉蘭英說:“哎!那翠翠咋辦?她還小,哪能讓人放得下心哪。不然,我連她一起帶走?”

    劉鎖林說:“我和柱子娘說好了,求她照看一段。”

    第二天早晨,葉蘭英幫翠翠穿好衣服,吃完了飯後對翠翠說:“翠翠,今天我和你叔去市裏給我爹看病,你在柱子叔家好好呆著,哪也不要去,沒事不要走出院子,到街上亂跑,你能記得住嗎?不要給人家添更多的麻煩,你知道嗎?”

    劉鎖林說:“翠翠,你二嬸說的對,我發現你姥姥家的人都對咱們有成見,總認為你娘是你爹害的,總想讓法院判你爹死刑。”

    翠翠摟著葉蘭英的腰說:“二嬸,你要是不迴來可怎麽辦啊?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

    葉蘭英說:“傻孩子,放心吧,為了你這個缺爹少娘的孩子,我也得迴來呀!我不關心你,誰關心你呀。”

    翠翠高興地站起來,伸出手對葉蘭英說:“二嬸,我倆拉鉤上吊,你不迴來是小狗。”

    劉鎖林說:“翠翠,你說什麽呢?你二嬸最喜歡你了。”

    翠翠說:“我害怕二嬸走了就不再迴來了啦!”說著摟著葉蘭英的脖子不放鬆。

    劉鎖林說:“翠翠你說啥呢,你二嬸能不迴來嗎?她放心不下的不光是你,還有我那。”說完望了一眼葉蘭英。

    仨人說著到了柱子家,把翠翠托付給柱子娘。葉蘭英出門時還囑咐翠翠說:“尤其是你姥姥家來人,不能跟她們走,記住了嗎?”

    翠翠點著頭,瞪大眼睛說:“叔叔、二嬸放心吧,我總想讓二嬸快點迴來。我姥姥家誰來我也不跟著去。”

    鎖林又說:“翠翠你把心放到肚子裏吧,等叔叔和二嬸迴來。”

    翠翠深情地望著葉蘭英,葉蘭英也深情地望著翠翠。然後坐在了劉鎖林的自行車後貨架上,遠去了。葉蘭英老遠還迴頭比劃著讓翠翠迴屋。這時,翠翠望著漸漸遠去的叔嬸,耳邊突然又響起姥姥說的話:“你嫁給老劉家有什麽好,劉鎖森是殺人犯,劉鎖林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將來和張玲玉同樣的下場!”又想起那天葉蘭英的爹說的那幾句話:“劉家原來挺盛,現在很敗,我已把彩禮錢和東西退迴,過兩天你給我迴家!”還有她嫂子說的那幾句話:“蘭英啊,看來這個家再也沒法支撐起來了,將來你是肯定要遭罪的,不如早點兒了結,另選人家吧!”翠翠迴到屋裏,關上房門,自言自語地對著鏡框裏的葉蘭英說:“二嬸,你可千萬千萬要迴來啊!”

    這時,在王桂花的家裏,一個騙葉蘭英和翠翠的計劃在落實中。難怪王桂花今天顯得特別高興,一會擦擦炕沿,一會拍拍桌布,一會又吹吹鏡框。

    王桂花說:“振玉,你舅說的要把葉蘭英給他兒子當媳婦和把翠翠接到咱家的事,你辦得咋樣了?”

    張振玉得意地說“娘,我已經同葉蘭英的爹娘作了工作,他們答應”借著葉蘭英陪她爹去看病“為由,把葉蘭英帶到市裏去。葉蘭英一走,我就想辦法把翠翠弄迴來。”

    王桂花一邊聽著,一邊笑著說:“你舅這辦法可夠高的!書沒白念,幹部沒白當,就是想得廣、見識多。不過,翠翠那個小丫頭,這些年跟她奶奶感情挺深,再加上最近這些事鬧得,恐怕一時半會兒不好弄。”

    張振玉說:“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了,要想用咱家人去接可能不好辦,一是翠翠挺恨咱們的,二是葉蘭英走時也可能對翠翠有所交代。”

    王桂花說:“那可怎麽辦啊?”

    張振玉說:“還要在葉蘭英的家人身上打主意。我是這樣想的……這叫”移花接木“之計。”說著,在王桂花的耳邊叨叨起來。

    王桂花笑著說:“這個主意好,這個主意妙,這個主意比你舅的主意都差不多了。”

    在葉蘭英的家裏,葉蘭英的哥哥葉根英正與張振玉小聲密謀著啥事。

    張振玉說:“要想斷絕你妹子葉蘭英和劉鎖林的婚事,辦法隻有一個。”

    葉根英不明白地說:“什麽辦法?”

    張振玉神秘地說:“能讓葉蘭英迴心轉意,隻有把翠翠弄走。”

    葉根英精神緊張地說:“往哪弄?不會是害人吧?她還是個孩子啊!”

    張振玉笑著說:“正因為她還是個孩子,我們才想出這個主意的。”

    “什麽主意?出壞主意,害人的事我可不幹,我寧可不給我爹看病,我也不去做那傷天害理的事。”葉根英說。

    張振玉拍著葉根英的肩膀笑著說:“大哥你放心,誰也不會讓你去做損人利己的事,這個主意是一個兩全齊美的好主意。一是把翠翠接到她姥姥那兒,方便有個照應。你想啊,翠翠跟著劉鎖林,吃不上,喝不上不說,還牽扯著你妹妹的心。讓翠翠迴到她姥姥家,翠翠不也就享福了嗎?二是翠翠走了就去了你妹妹葉蘭英的一樁心病,不就一心一意的陪著你爹在城裏治病了嗎?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嗎?”

    “那你去接走不就得了嗎?還找我幹嘛?”葉根英不高興地說。

    張振玉說:“我說你是個馬腦袋吧,還真就是不開竅,你想啊,劉鎖森被判了死刑,趙玉香被抓,在這些問題上翠翠對我娘和我恨之入骨,我娘和我誰去接,翠翠都不會跟著走的,再說劉鎖林死活也不能放啊!”

    葉根英說:“那怎麽辦啊?又不能去硬搶?”

    張振玉又拍了拍葉根英肩膀說:“隻有你出頭了,隻有你能辦明白這件事,換個人都不好使。”

    “我出頭能幹嘛啊?連你們當姥姥和舅舅的都接不走,我這個外姓人就能接走哇?”葉根英不自信地說。

    張振玉說:“說你是馬腦袋吧,還真沒屈了你呀,就得你去接。”

    葉根英說:“我去接,怎麽和翠翠說哇?再說接出來又往哪送啊?不能讓我把翠翠哄出來一直送到你家吧?”

    張振玉說:“你就這麽說,蘭英在醫院裏看護你爹,成天的沒有什麽大事,在感到寂寞無聊之時就十分想翠翠,想讓翠翠到醫院陪葉蘭英呆幾天。把翠翠接出後,半路由我和我娘把翠翠接走不就完事了嗎?就這麽簡單的一件事,翠翠有了歸宿,蘭英少了塊心病,你不是做了兩件大好事嗎!”

    聽了張振玉的話後,葉根英也覺得非常有理,就連連點頭答應了。

    這天的天氣格外好,秋後的山區太陽高照,不冷不熱正是出門的好時候。葉根英騎著一輛自行車來到了柱子娘的家。柱子娘和翠翠一看是葉蘭英的哥哥來了,熱情地讓他進了屋裏。葉根英就把來接翠翠去市裏的事地說了一遍。柱子娘和翠翠都說好,尤其是翠翠急著見葉蘭英,二話沒說就跟著葉根英出門了。

    翠翠高興的跟著葉根英離開了家門,朝縣城的方向而去。翠翠坐在後車架上,高興的手舞足蹈,不停地問著葉根英什麽時候能見到嬸嬸葉蘭英。

    葉根英迴頭看了一眼翠翠說:“翠翠,嬸嬸對你好嗎?”

    翠翠說:“我嬸太好了,她比我娘都好!我就喜歡和二嬸在一起。”

    葉根英心中暗自說:“就是因為有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才拴住了我妹妹的心,要不是早就離開你那個破家了。現在看你樂的歡,到時候就讓你哭不完!”

    翠翠幼小的心靈怎會想到這是張振玉打的鬼主意。怎會知道王桂花、張振玉正在前麵等著她,要把她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讓她和叔叔嬸嬸永遠的分開。風兒吹起翠翠的長發,在空中飄動著,她像一隻小山雀在不停地嘰嘰喳喳地叫著,兩隻手臂不停地伸展著和舞動著,做著一個孩子童話般的夢。

    葉根英隻是一個勁兒地騎著自行車,總想讓車輪子飛起來,趕快把翠翠交給王桂花和張振玉,完成他為王桂花、張振玉達到分離劉鎖林和葉蘭英、葉蘭英與翠翠的目的而做的事。他一心想讓葉蘭英早日脫離劉家的苦海,一心想讓葉蘭英早點嫁給有錢人,換取為爹治病的錢。令葉根英萬萬想不到的是,他今天做的這件事會讓他後悔一輩子。

    葉根英把劉翠翠接走後,在縣城的一個旅館的房間裏把劉翠翠交給了王桂花和張振玉。劉翠翠一見到王桂花和張振玉就大哭大鬧起來。

    王桂花對翠翠說:“你哭嘛,這都是為你好。你娘死了,你爹被判了死刑,你奶奶進了大牢,你跟你叔吃不上,喝不上的,連個像樣的住的地方都沒有,他劉鎖林不心疼,姥姥還心疼呢!跟姥姥和舅舅迴家吧!”

    翠翠哭喊著說:“我不跟你迴去!我要迴家!我要和叔叔嬸嬸在一起!”

    張振玉說:“翠翠,你別不知好歹,葉蘭英馬上就嫁到城裏去了。我是看在你死去的娘的份上,想把你帶大成人,讓你少吃點苦,少遭點罪,快走吧!迴家去!”

    翠翠把住門把死活不鬆手,一邊哭、一邊喊:“我不去,我不跟你們去啊!叔叔啊,快來救翠翠啊!嬸嬸你在哪啊!快來救翠翠啊!”

    王桂花邊罵邊說:“死丫頭,還治不了你了!振玉,把她給我拖走!”

    說著王桂花扒開翠翠的雙手,張振玉挾起翠翠走出了旅館大門,上了一輛拖拉機,向城外飛馳而去。路中間一名警察聽到翠翠的唿救聲後,把拖拉機欄下詢問情況。

    警察問劉翠翠:“她倆是誰?”

    劉翠翠說:“是我姥姥和舅舅。”警察一聽是姥姥和舅舅接外孫女迴家,沒說什麽就放行了。

    翠翠自從被王桂花、張振玉帶到迴家後,就沒停止過哭鬧,鬧的連王桂花也有點害怕了。王桂花對張振玉說:“你看怎麽辦?這孩子要是鬧出事來,哭出毛病來,那可怎麽辦呢?我這當姥姥的,也不能罵一句,也不能打一下,畢竟是親外孫女,何況她還小,這可怎麽辦呢?”

    張振玉在一旁氣的唿唿直喘,張振玉衝著翠翠說:“我和你姥姥把你接來都是為你好,還不是怕你在老劉家吃不上喝不著麽!你哭啥啊?”

    翠翠瞪大眼睛看了一眼張振玉說:“我就哭,我要迴家!我就哭,我就是要迴家!我要找叔叔嬸嬸!”

    當晚,鬧騰了一天的翠翠有點累了,胡亂吃了點東西,躺在下屋的土炕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她夢見了自己像小鳥一樣自由自在的在天空飛翔,突然一陣大雨從天而降,把翠翠趕到一個黑黑的洞裏。一個避雨的老爺爺對翠翠說:“孩子,你不能總呆在這裏,這裏沒有娘,沒有爹,更沒有奶奶和叔叔嬸嬸。”翠翠醒了,對著黑黑的夜空說:“我要逃出去,迴家!”在翠翠的幼小的心中蘊藏著一個脫離姥姥家的想法。她握著拳頭,咬著嘴唇,對著牆說:“我要去找叔叔!我要去找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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