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分兩進,前一進是燒鍋爐蒸料的地方,後一進是分揀、清洗原料的地方,另外還有七八間房,是供釀酒的老師傅居住的,幸而當初選的地方很大,這二十幾號人進進出出的忙碌卻半點不顯擁擠。


    樂輕悠在計縣丞的帶領下前後都看了一遍,覺得分揀原料這個活兒小孩子也能做,出來後便對計縣丞說了說,計縣丞聽罷連連答應:「沒問題,小姐說的這是小事兒,馬上我就叫人騰出一間房,弄上幾張床進去,住上些個小孩還是很容易的。」


    樂輕悠笑著施禮:「那就勞煩計大人了。」


    「小姐仁心仁行,老朽做的微不足道,何談勞煩」,計縣丞擺手,復又鄭重迴禮,「該是老朽替那些可憐的孤兒向小姐答謝。」


    樂輕悠笑了笑,沒再跟計縣丞這些官方客套,待了會兒便告辭離去。


    出門時,負責主要工序的黃師傅提著一壇酒追了出來,送到跟在樂輕悠一旁的嫣紅手上,「這是上一次出的最好的一壇酒,小民一直給小姐和大人放著的,隻是酒坊忙,總找不到機會給您和大人送去。您帶迴去可以埋到那梨樹底下,放個三五月,味道要比現在好許多。」


    樂輕悠說道:「黃師傅費心了,謝謝您,迴去我就把這酒埋起來。」


    黃師傅滿臉笑意地拱手,恭敬地看著小姐走了,這才轉身迴去,計縣丞不由嘖嘖兩聲,對黃師傅道:「老黃,沒看出來啊,麵上老實巴交的倒是會巴結方大人。」


    黃師傅頓住腳步,迴頭笑了笑:「計大人玩笑了,小人是真心實意地感激小姐和大人。再說了,小姐把這釀酒、酒麴技術絲毫不藏私地交給小老兒,小老兒就是把小姐當做師父孝敬也不過分吧。」


    計縣丞聞言也笑了,絲毫不在意黃師傅不是那麽客氣的態度,現在的酒坊是個能生金蛋的母雞,而能讓母雞生金蛋的技術在黃師傅手裏,計縣丞對他自然十分寬容。


    心裏卻十分的感慨,方大人果然是世族出身,眼都不眨地就把這對普通百姓來說比身家性命還重要的方子拿了出來。


    ……


    樂輕悠迴縣衙的路上,已經是太陽高升,人來人往地熱鬧了起來,讓嫣紅先抱著酒罈迴縣衙,她自己則向昨天經過的那條乞丐最多的街上走去。


    此時街上的飯館、茶樓都已開門,樂輕悠正走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從路旁的一家飯館跑了出來,手裏捧著個油紙包往上遞著:「樂姐姐,這是我姥姥給我的蜜棗,給你吃。」


    「是小辰啊」,樂輕悠拉著小男孩來到路邊,笑問道:「去你姥姥家走親戚了?」


    小辰搖搖頭,並不白皙的小臉兒上帶著嬰兒肥,看起來很是可愛,他一邊打開油紙包讓樂輕悠拿那蜜棗吃一邊說:「還要多謝姐姐,你在我家吃麵時給我爹說的那種做麵的方法我爹照著做了,我家的生意就多了很多,前些日子因為姐姐和大人的方子,咱們又有了豆腐吃,我奶奶又醃製出豆腐泡、豆腐鹵,現在我家的麵每天都賣不及呢。奶奶就讓我娘把我姥姥接了過來,讓姥姥在我家住。」


    樂輕悠疑問道:「你姥姥家沒人了?」


    小辰嗯了聲,說道:「我有三個姨姨,姨姨和娘嫁走之後,家裏就剩了姥姥」,說著壓低了聲音,「我還聽到娘跟爹說過,姥姥家那邊一個侄子早就花三兩銀子把姥姥姥爺蓋的那幾間大房子買了下來,另在村邊蓋了間茅草屋,就等著過完年讓姥姥搬去茅草屋住呢。」


    樂輕悠聽得驚訝不已,想問小辰娘就不管嗎?沒問出口就已發覺自己這個問題的天真,在這個年代,女人真是一點地位都沒有的。


    聽小辰的意思,他姥姥家隻有幾個女兒,那麽按照傳統的規則,他姥姥、姥爺的後事都需要由侄子幫忙操辦的,那麽這侄子就理所當然地該從姥姥、姥爺那兒獲得好處了。


    樂輕悠暗嘆一口氣,真是沒辦法的事,別說這個時代,就是她所在的那個現代,一戶人家沒有兒子,尤其是在農村,那真是出門都低人一等的。


    她笑著拍了拍小辰的腦袋:「現在好了,小辰姥姥不用去住茅草屋了。」


    小辰也笑起來,把手裏的蜜棗又往上遞了遞:「姐姐吃。我娘和姥姥都說要感謝姐姐和我奶奶呢,於是我就把姥姥給我的蜜棗都放了起來,奶奶已經吃過了,這是給姐姐的。」


    蜜棗的賣相併不是多好的,看起來放了很久的樣子,但樂輕悠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謝謝小辰了。迴家去吧,姐姐還有事。」


    小辰點點頭,「姐姐有空了還來我家吃麵,我爹說了,隻要是姐姐和大人來吃麵,都不收你們的錢哦。」


    正說著,飯館老闆,也就是當初還送給他們一碟子無花果的那個年輕人背了一簍子魚從前麵的轉彎處走了過來。


    看到兒子和縣令大人的未婚妻站在一起,他頓時有些擔心,擔心兒子得罪了幫他們一家改善了生活的貴人,忙忙走上前來見禮。


    樂輕悠點點頭,讓這年輕老闆自去忙,便提步走了。


    年輕人牽著兒子走進自家飯館,問他跟樂小姐都說了什麽,小傢夥一一迴答了,年輕人不由笑道:「你倒是有心。」


    「你們爺倆說什麽呢?」聽到丈夫和兒子的聲音,小婦人花氏拿著一把韭菜摘著黃葉走了出來。


    年輕人把剛才的事情和兒子的話都說了,花氏也忍不住笑看了兒子一眼,說道:「我說剛才怎麽急急忙忙地就往外跑呢。咱們兩個還不如兒子,隻知道嘴上說著感謝。」


    年輕人卸下肩上的背簍,放在一個客桌旁的椅子上,笑道:「我早打算著今年過年時得給方大人和樂小姐備些年貨了,現在送也沒個油頭不是。」


    「還是你想得周到」,花氏過去看了看簍子裏的魚,對丈夫道:「金哥,我看著今天買的這些魚比昨天的還小,再冷些時候,恐怕就更沒有魚了,即便有,隻怕也不便宜,到時候咱們這湯底怎麽辦。」


    陳聚金咕咚咕咚喝完一碗溫熱的茶水,提著背簍向後院走去,花氏和小辰連忙跟上前去。


    把一簍魚都倒在一個大木盆裏,陳聚金從廚房邊上的大甕裏提來兩桶水倒進去,看那些魚兒都歡快地遊起來,他才對花氏說:「做完這些魚湯底咱就換豬筒骨,這些天咱們也賺了不少錢,到時再擱兩斤肉和大骨頭一起煮。一方麵可以給有條件多出幾文錢的客人加些肉片,一方麵也可以給咱小辰補補。」


    聽到這話,花氏狠了狠心,說道:「熬豬骨湯時再買一隻整雞,我參加樂小姐辦的那個茶話會時有次聽那計夫人說的。她說這樣熬出的湯更香濃鮮美。」


    他們家還是因為花氏去參加茶話會再次跟樂小姐熟悉起來的,能如此不看低他們這些下層人,還教給各種小常識,樂小姐真的是他們家的貴人。


    陳聚金笑道:「過兩天又是茶話會吧,到時候你就去,店裏忙不過來我們大不了招個小夥計。」


    花氏想了想,近來幾次她都沒去,鄰居中有去的,上一次還學會了織錦手藝,她當時就羨慕的不行,聽丈夫這麽說,忙點頭道:「好,反正就一下午,實在忙不來招個臨時的就行。」


    兩口子一邊說,陳聚金一邊利落地給那些魚抽骨剔刺,剝魚剝得次數多了,陳聚金這個手藝是越發的好。


    花氏和他們的兒子小辰都在一旁看得讚嘆不已,小辰道:「爹,中午我想吃炸魚丸。」


    陳聚金笑著說好,「把湯燉上爹給你做。」


    這時在廚房裏幫著老親家做麵揉麵的花老太太走到門口,對外麵的女婿道:「小辰這麽一說,我倒是想到個好主意。待會兒聚金把這些魚肉全都捶成泥,咱們搓成丸子都放在外麵凍起來,做麵時就當配菜加進去。」


    陳聚金聽了,笑道:「嶽母這個主意好,怎麽咱們早沒想起來呢。」


    每三五天就要燉一大鍋魚湯,他們好幾次吃魚肉都吃膩歪了。


    於是這天中午,陳記麵館就推出了一款魚丸麵,隻要加一文錢,老闆就會在那大麵碗裏再加五個白嫩嫩的魚丸,一時間之間頗受客人們歡迎,尤其是來靖和買酒的那些客人,加起魚丸來絲毫不心疼。


    僅僅中午這一個時辰的時間,陳家一家人搓出來的二百多個魚丸就買了個一幹二淨。


    看魚丸麵生意如此興隆,陳聚金兩口子都決定開了春要專門做魚丸湯賣。


    樂輕悠這邊和縣裏的兩個差役匯合後,就把街麵上的六個十五歲一下的乞丐帶到了縣衙中,一開始那六個小乞丐嚇得瑟瑟發抖,叫做什麽便一聲不吭的做什麽。


    等到被一個麵容慈祥的婦人帶到一間熱氣騰騰的房間內,這幾個孩子幾乎都嚇哭了。


    崔大娘放好了臉盆毛巾,見他們都縮在一個角落裏瑟瑟發抖,不由好笑道:「都過來,先相互洗洗頭,這兒有小姐給的藥水,洗頭時都用上,保管把你們頭上的虱子都去的幹幹淨淨,然後再排隊洗澡。等會兒我再端來兩個炭盆,不會凍到你們的。」


    「大,大娘」,其中看起來最大的一個問道:「不知道我們犯了什麽事?」


    崔大娘伸手從牆邊的一個架子上拿下來兩塊胰子,一塊放到水盆邊,一塊放到木桶邊,聽見這話不由好笑道:「什麽犯事兒?你們若是犯了事兒的,那拿你們來的就是大人了。」


    見這幾個孩子因為她的一句玩笑話更膽怯了,崔大娘笑著解釋道:「是咱們小姐,怕你們在街上熬不過這個冬天,給你們找了個能生存下去的活計。」


    說話間嫣紅提著半桶熱水進了來,崔大娘上前接過,倒入浴桶中試了試水溫,繼續道:「現在啊,跟以前可不一樣了,隻要你們踏實肯幹,往後有的是好日子過。」


    幾個孩子越聽越不敢相信,但是現在的處境又不是他們不相信就能做什麽的,隻好戰戰兢兢地點了下頭。


    崔大娘又說了幾條注意事項,便關上門走了出去,走前留下一句話:「你們相互幫忙洗,都洗得幹幹淨淨的,大娘去給你們做吃的去。」


    聽到吃的,幾個孩子的眼睛都亮了一亮。


    外麵的腳步聲走遠了,最大的那個孩子才道:「至少有吃的,不管他們想讓咱們幾個小叫化做什麽,總不會比以前還糟糕了。」


    其餘五個孩子都覺得他說得有理,當下把心暫且放在肚子裏,排好順序洗了起來。


    本來他們還擔心輪流洗下來會把這一桶水洗成泥水,倒是沒想到,第一個人差不多洗完的時候,門吱呀一聲又開了,一個差役提著兩桶水走了進來,態度也十分的好。


    六個人徹底放下心來,以前這衙門裏的差役哪個看見他們不是跟看蒼蠅似的,甚至從他們旁邊經過,無緣無故就能挨一腳踹,現在說起話來卻跟自己人似的。


    或許他們真要脫離泥沼了。


    六人這麽想道。


    洗了好澡,又飽飽的吃了一頓不知道什麽菜的肉餡兒餃子,六個小乞丐精神奕奕地被帶到了樂輕悠麵前。


    再次看到這個沒有比他們大多少的女孩子,六個人不約而同地跪了下來:「多謝小姐的救命之恩。」


    樂輕悠還是不太習慣動不動就下跪感謝的,給了嫣紅一個眼神,嫣紅忙叫這六人起來。


    樂輕悠說道:「我給你們在城西的酒坊找了份分揀、清洗的工作,總好過每日在大街上饑寒交迫,不知道你們可願意?」


    聽到這個帶他們迴來,給他們澡洗,給他們洗衣服換,還給他們飯吃的小姐,竟然隻是要給他們找個活兒,小乞丐們都不敢置信了。


    屋裏靜寂好一會兒,樂輕悠有些不確定:「你們不願意?」


    她覺得靠自己的勞力吃飯比要飯好百倍,卻不敢確定旁人是何想法。


    「不,小姐,我們願意?」好幾道聲音緊跟著這麽說道,六個小乞丐無一不紅了眼眶,「我們隻是不敢相信,我們太小了,街上的好多店鋪都不願意用我們。」


    樂輕悠看了看他們,最小的那個也跟小辰差不多大,「酒坊那些活計隻要會洗棗子就行了。」


    說是這麽說,對於這些孩子小小年紀不能上學卻還要出賣勞動力換一口吃的,樂輕悠心裏是很不舒服的。


    但是她又不能隻給予他們幫助而不教會他們沒有付出就沒有收穫這個道理,且靖和縣的私塾真的很少,隻有兩家,一個是錢家那位慣會算計不識字的普通老百姓的錢老爺開的,一個是女兒已經嫁進富商張家的那個李老爺開的,且這兩家的束脩都不低,七八歲的蒙童每季都得教三兩銀子的束脩。


    這種境況下,就連父母俱全家境不錯的小辰也讀不起書,更別說這些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靖和縣也沒有縣學,那些走讀書科舉道路的,想更進一步,還得去隔壁與靖和有一二百裏路程的安邊縣就學。


    安邊縣曾經有小舅的治理,現在的發展程度是三個靖和縣都趕不上的。


    樂輕悠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開始詢問那六個孤兒,這才發現,其中三個都是縣裏人家的孩子,隻是或因為賭、或因為嫖,他們的家支離破碎了。


    這三個中的叫彥文的孩子,也是六個小乞丐中那個最大的,他告訴樂輕悠,他爹就是因為沉溺賭博欠了許多錢,被跺了一隻手,後來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而他娘則被他爹賣給最大的債主抵了一部分債務。


    他娘對他爹死了心,也不管他,幾年前就跟著那個大債主走了,他一開始還能在大伯、二伯那兒討一口飯吃,沒一年大伯二伯也不願意管他,他便隻能走到街上瞅著哪兒吃的撿些,順理成章地就這麽淪落成一個乞丐。


    另外兩個家本就在縣城的孩子跟彥文的遭遇都差不多,樂輕悠聽他們一一說完了,才看向另外三個。


    另外三個都是從鄉下過來的,有的是生下來就沒了爹娘,在村裏待不下去,有的是小小年紀家逢巨變。


    樂輕悠聽得心裏發緊,跟方宴來到這裏,才發現她以前見到的那些生活不易之人,相比較起來竟也是幸運許多的,也怪不得此地人情澆薄,這裏實在是太窮了。


    越窮,人情越薄,一旦落於困境,便也越來越不幸。


    好在這幾個小孩子都能把他們的名字,家在清清楚楚地說出來,樂輕悠拿來縣裏的簿籍對照,也能一一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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