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輕悠家這個改造的四合院,是把中軸線上的正房設計成了四個三十平大小的房間,每個房間內,樂輕悠都讓修建了衛生間,弄抽水馬桶是不現實的,隻是隔出一個盥洗室罷了,最起碼以後洗澡就方便多了。


    在盥洗室放個馬桶,夜間要起夜也不用出去,不是沒想在衛生間裏挖出個下水道,但隻怕把整個屋子都弄得臭烘烘的,樂輕悠想想也就算了。


    但是在屋裏的供暖係統上,她卻半點都沒有含糊,盡管建房期間遇到了種種困難,有技術上的也有材料上的,後來眼看光海找的這個工頭做不來,她去跟隔壁的雲老爺子說了說,讓他幫忙找來一個府城裏都很有名的工匠班子。


    忙忙碌碌大半個月之後,正房廂房耳房都鋪上了地暖,鋪設地暖期間,雲老爺子天天來報導,越看越覺得好,恨不得把隔壁的那兩間屋子重新修建。


    不過這兩間屋子是新蓋的,真推翻重建,連雲老爺子自己都覺得自己太兒戲,於是他就拉著樂輕悠到一邊,問道:「小丫頭,你腦子裏還有沒有什麽好主意,給外公想一想,怎麽把那屋裏弄得,冬天時既不用燒炭又很暖和。」


    這個還真的比地暖簡單,樂輕悠直接把波浪型暖氣片給他畫了出來,按照現在的煉鐵技術,做出來暖氣片半點問題都沒有。


    至於管道,和她家的一樣,用銅管。


    銅價比鐵價貴上兩三倍,隻是把地暖鋪起來,家裏攢的將近三兩銀子一下子就去了二百多兩。


    幸好磚瓦都已經買了迴來,剩下的銀子管工匠飯食以及付工錢是沒問題的。


    但是蓋好屋子後的添置,就得慢慢來了。


    雲老爺子看著小丫頭畫出來的東西,不得不在心裏感嘆這小丫頭的腦子好使,到時隻要在外麵弄個茶水間,既能燒炭使暖氣片發熱又能燒出來家裏的用水,真是一舉兩得,而且還很潔淨。


    他們怎麽就沒想到,這種將暖氣通過管道傳輸到屋子裏的辦法呢?


    要知道,即使在皇宮,取暖方式也就那麽幾種,炭盆、銅爐,有些個勛貴,在家裏造有暖亭,那也不過是把四個亭柱子做成隔層的空心狀從而在裏麵燒炭,使亭子成為暖亭。


    樂輕悠畫好暖氣片後,就不管沉思中的老爺子,一個人跑到隔出一半的後院去了,因為前麵的地方不夠寬敞,打地基時占了後院的一半地方,是以去年她和哥哥們種下的桃樹為界的,至於她的兩個菜棚子,都被規劃成建正房、耳房的地方了。


    月季和雪見紫就都移到了雞圈旁,雖然家裏的雞比較懂事,但偶爾有跑出來的,還是會啄些雪見紫的嫩葉子。


    過了冬天,雪見紫就成了一蓬綠油油的闊葉綠植,長得很好,那些雞都愛吃。


    樂輕悠過去看時,正有兩個今年從炕上孵出來的小公雞跑出來在那裏撓土啄葉子,看著已經半禿的雪見紫,她心疼不已,本來打算弄月季盆栽的,現在還是先把可憐的雪見紫栽到盆裏去吧。


    見她過來,兩隻小公雞依舊悠哉哉的,樂輕悠趕了趕,它們也不怕,倒是不吃那些好吃的葉子,轉而到那些月季底下撓土去了。


    月季長得高,最低的葉子也不是小公雞能夠得著的,樂輕悠半點不擔心,也就不管它們,專心地拿來花盆移栽雪見紫。


    一排小桃樹上的葉子在夏風中嘩嘩作響,樂輕悠的心漸漸安靜下來。


    隻是銀子,還是得多掙啊。


    桃花盛開時,她光忙著伺候玫瑰了,根本沒有想起它們來,現在想做些桃花胭脂,也找不到原材料了。


    把兩株雪見紫移栽好,樂輕悠便繞著這些桃樹慢慢地看,因是去年才種上的,這些桃樹都沒掛上果,有的結了小青桃,也都慢慢奄掉了。


    轉到第二圈時,樂輕悠突然轉身,跑到前院找了個竹筐,端著將那桃樹上的嫩葉子摘了密密實實地一竹筐。


    然後她又找了些防蚊蟲的草,用三天時間做出來幾十瓶防蚊止癢水兒。


    能做出這個,少不了方宴的幫忙,等做好了,樂輕悠便讓他們上學時帶到鎮上的胭脂鋪寄賣,夏天正是蚊蟲滋生的時候,這些止癢水賣出的價錢還行,三十二瓶,共得了六百多文。


    當然,這對於每個農家來說,都能稱得上是筆大錢,不過對於蓋好了屋子還要裝修室內添家具的樂家來說,就有些雞肋。


    樂輕悠每晚上都會在心裏默默算一下家裏的老底,然後再算進帳,雞蛋這方麵,隻有把雞餵好就行,已經有不少小母雞開始下蛋了,現在每天能收五六百雞蛋,主要是雞們下蛋太給力了,雖然有鎮裏的鴻來酒樓吃進去一部分,光伯每天還是得出去賣一個時辰的雞蛋,然後這大約每天能得八九百文。


    另外的,就是需要投入勞動力的胭脂和止癢水,樂輕悠打算以後每天都得讓秋果或草兒騰出一個人手,跟她做這個。這樣平均下來,一天也能掙四五百文。


    那麽,等家裏的四合院蓋好,他們還是能攢出裝修的銀子的,不過得先留出十幾兩,給哥哥們買紙筆,下一季度的束脩也該教了呢。


    想著想著,樂輕悠便有了睡意,有蚊子鑽進帳子裏嗡嗡,還沒等她抬手揮開,方宴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涼涼的氣息便進入鼻端,然後蚊子嗡嗡聲戛然而止。


    樂輕悠想睜開眼跟他說會兒話,哪知道再一睜眼,已經是晨光照流帷的時候,此時,三個少年都在外麵洗漱。


    樂巍一迴頭,見帳子裏探出個小腦袋,便擦著手過來,將帕子搭在一邊的繩子上,將她抱了出來。


    樂峻早把清水給她準備好了,旁邊還放著一把插在小瓶子裏的五顏六色小野花。


    雖然這段時間他們四人擠在一個棚子裏,過得跟流浪似的,卻跟以前沒什麽差別,該精緻的地方還是要精緻。


    三個少年上學去後,樂輕悠就把那瓶小野花放到床邊的桌子上。


    雲老夫人站在門口叫她,樂輕悠忙轉身過去了。


    「讓你們在這邊屋子裏睡,非不來」,看到樂輕悠手背上的一個小紅包,雲老夫人心疼地不行,一麵叫畫景去拿藥膏一麵拉著樂輕悠和藹訓斥,「看看被蚊子咬的,今天晚上讓雲山再添一盆驅蚊草。」


    樂輕悠笑著也不說話,乖乖伸出手讓雲老夫人給她抹藥。


    摸完了,雲老夫人還是一徑的嘮叨。


    孩子們不住到他們這邊的屋子裏,不還是跟她這個老婆子生疏嗎。


    嘮嘮叨叨好一會兒,卻見這小姑娘依舊笑盈盈的,半點不耐煩都沒有,雲老夫人不由摟住她在懷裏拍了拍:「可真是個小乖乖,外祖母嘮叨你也不嫌煩。」


    樂輕悠搖搖頭,她真不嫌,從小她就是聽著奶奶的嘮叨長大的,在雲老夫人充滿關懷的嘮叨裏,她感覺到的全是安心。


    「咱們家輕輕真聽話」,雲老夫人笑道,拉著樂輕悠在屋門前的兩個椅子上坐下,攬著她道:「七歲啦,是個大姑娘了,還沒紮耳洞可不行。」


    樂輕悠猛不丁聽到這話,就打了個寒顫,紮耳洞?在這裏沒有那種紮耳洞的槍,要怎麽紮,硬生生用針紮?


    「外祖母,家裏的雞還沒餵呢,待會兒我還得跟秋果他們一起燒涼茶、煮飯」,樂輕悠忙站起來,拉拉雜雜說了一大串,然後揮揮手,「我先迴去忙了。」


    話音還沒落下,人已跑出幾步之外。


    雲老夫人看著小丫頭慌忙跑遠的背影,有些錯愕,隨即笑道:「這個小丫頭,女孩子都是要好看的,一聽說紮耳洞,哪個不是高興非常?就算有怕疼的,咬咬牙也忍過去了。算了,我還是等阿巍他們放學迴來,跟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哄哄小丫頭。」


    雲老爺子在旁邊的菜地中拔草呢,聽到老妻的自言自語,說道:「那三個小子,一個比一個疼小丫頭,你去跟他們說?小丫頭這個耳洞一輩子都紮不成。」


    「那……」,雲老夫人愣了愣,覺得這老頭子說得十分有道理,想想那三個小子,哪個不是把小丫頭放在心上疼的,隻怕一聽要給小丫頭紮耳洞,他們先給拒絕了。可是女孩子家,不趁小時候皮嫩紮好耳洞,長大怎麽戴漂亮的耳環?難不成大了愛美時再去受那個罪?


    想到這兒,雲老夫人站起來,「我去說說小丫頭。」


    雲老爺子點頭,背著手道:「小丫頭是個懂事的,知道你為她好,肯定能答應。這耳洞啊,要紮,且還必須在那三個臭小子不在家的時候紮。」


    於是半個時辰後,樂輕悠被老太太牽著再次來到老兩口屋門前,這時那兩張椅子旁已經擺好了一張小桌子,小桌子上擺放著一個盛著香油的白瓷盞和兩枚放在白布上的金針,畫意正蹲在桌子上將紅色的棉線沾過香油讓針孔裏穿。


    樂輕悠有些後悔跟著老太太過來了,這一針下去,得多疼啊。


    沒耳洞,沒耳洞怎麽了,前世有那種據說隻像蚊子咬一下的穿耳槍,她都因為怕疼沒有打耳洞呢。


    一轉頭,看見雲老夫人慈祥的麵龐,樂輕悠隻好咬牙在椅子上坐下來,不覺間,撐在兩邊的小手都握得緊緊的。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能有多疼啊,不就是給耳垂上來一針嗎?真想像老太太說的那樣,在出嫁時不戴耳環,讓人笑話呢。


    前世,女生紮不紮耳洞都沒人關心的,而且奶奶疼她,知道她從小就怕疼,在村裏的女孩子都趕集紮耳洞時,也沒說她。後來村裏的女孩子都帶上了各色各樣的小耳墜,奶奶趕隔壁村的廟會時,愣是給她買了兩對夾耳垂的那種耳墜子。


    當時,奶奶笑著給她夾到耳垂上,還說「咱們不打耳洞,不是照樣能戴耳墜子。」


    樂輕悠就那麽趕了一把村裏女孩都趁的「耳墜風」。


    但是還沒等自己有能力給奶奶買一副金耳環,她就去世了。


    雲老夫人眼見著小丫頭的眼眶一下子紅起來,忙笑著哄道:「輕輕別怕,紮耳洞其實不疼的,咱們先用這兩個銀豆子把耳垂磨得麻了,再把針穿過去,隻一開始磨耳垂時會有些疼」。


    畫意笑著拿出兩個黃豆大小的銀豆子給樂輕悠看看,「小姐別怕,奴婢手準,一定給您紮得兩邊對稱。」


    樂輕悠收迴思緒,閉了閉眼睛,上刑般道:「磨吧。」


    「一開始有些疼,小姐忍著點兒」,畫意說著上前,將兩個銀豆子一邊一個,夾住那片薄而漂亮的白皙耳垂,緩緩用力。


    尖銳的疼痛從耳垂傳到心裏,樂輕悠短促的啊了聲。


    畫意忙收鬆開那兩個銀豆子,湊近了看,她才發現,這位表小姐的耳垂簡直如同上等白玉一般,上午明亮的太陽打過來,甚至如同透明一般,因此盡管在家裏時給好些個小丫頭紮過耳洞,也給三小姐紮過,此時一聽到表小姐忍疼的短唿,她還是停下了。


    「老夫人,要不換畫景姐姐來」,畫意迴頭看了看雲老夫人,有些為難,「小姐玉一般的小人兒,奴婢下不去手。」


    「用著你呢,怎就這麽不爭氣起來?」雲老夫人點了點畫意,拉住樂輕悠的手摩挲兩下,語氣更加慈祥道:「一咬牙一閉眼,咱的耳洞就紮出來了。外祖母那裏,可是有許多漂亮的耳環,你不想戴?」


    樂輕悠真想說不想,不過她知道雲老夫人是為她好,當下點了點頭:「畫意姐姐別管我,隻管磨吧。」


    正說話呢,一道飽含疑惑地溫潤聲音響起:「輕輕?」


    樂輕悠看去,竟是從小路邊走過來的蔣宜深,少年一身略顯灰色的夏衣,腰間隻係了一個白玉絲絛,他步履沉穩,身上那種溫雅雍貴氣度越發濃厚。


    「這是,鄰居?」蔣宜深停在樂輕悠麵前,大手將她攥成拳頭的小手握住,目光落在雲老夫人和畫意身上打量。


    「這是我大哥的外祖母,也是我的外祖母」,樂輕悠見到蔣宜深是很開心的,忙給他解釋,「這幾個月,我家發生了很多事,外祖母兩個多月前找到的我大哥。」


    然後,又拉著蔣宜深給雲老夫人介紹:「外祖母,這就是我之前跟您說起過的蔣大哥。」


    雲老夫人從小丫頭和自家外孫那兒聽說過不止一次蔣家的少爺,當下施了個半禮:「蔣少爺,老身有禮了。」


    蔣宜深心裏還有很多疑惑,抬手止了止,笑道:「老夫人不必多禮」,然後轉頭看了看緊緊挨著他的小丫頭,臉上的笑中不由帶了幾分寵溺,「我本來還以為幾個月不來,輕輕得把我忘了,沒想到這麽黏我啊。」


    雲老夫人很想說你是誤會了,不過想著人家到底幫過孩子們不少,這麽說可不是不給麵子,就跟著笑了笑。


    「是啊,我想起過蔣大哥好幾次呢」,樂輕悠如實說道,拉著蔣宜深在她剛才做的那個椅子上坐下來,「我家蓋屋子呢,你現在這兒歇著。對了,我去端茶。」


    話落,就轉身,奮力邁起小短腿兒跑了。


    蔣宜深這個大少年來得太及時了,樂輕悠決定中午給他做個羊奶布丁感謝一下。


    至於紮耳洞,能拖一時是一時吧。


    樂輕悠很快地就端著水果茶過來,遠遠地看見她走出籬笆門口,正跟雲老夫人說話的蔣宜深便站起來,過去接了放這茶壺茶杯的托盤,另一隻手還牽著她。


    「我說剛才那麽黏我呢」,蔣宜深緩緩邁著步子以配合小丫頭的小短步,下巴點了點那門口的一攤子,「原來是怕紮耳洞。」


    樂輕悠:「……蔣大哥,你們書院放假了嗎?」


    蔣宜深看了她一眼,順著她的話道:「是啊,還是個長假,五月初一到七月二十一,後天是端午節,和你哥哥們跟我一起去瀘州府看賽龍舟怎麽樣?」


    樂輕悠搖搖頭,側身指了指「添瓦」、「添泥」聲不斷的亂糟糟的自家,說道:「我忙著蓋屋子呢,而且我哥哥們不放假,不能跟你去看賽龍舟了。」


    說起這個端午節、賽龍舟,樂輕悠就滿是對這個異時空的疑惑,不知道這個有玉米紅薯同時還有各種中國節日習俗的時空,算不算中國古代。


    說是吧,這裏的歷史朝代對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說不是吧,這裏的歷史文化和祖國的歷史文化又完全相同。


    頭頂被一隻大手揉了揉,樂輕悠仰起頭,看著走在一起都能給她罩出一片陰涼的挺拔少年,疑問道:「怎麽了蔣大哥?」


    小丫頭仰著白瓷一般的小臉兒,聲音軟軟糯糯,蔣宜深隻覺心口頓時就化了,他柔聲道:「哥哥留兩個人在這裏替你監工,府城的賽龍舟尤其熱鬧,你真不想去看?」


    樂輕悠堅定地搖搖頭。


    蔣宜深有些失落,說話間兩人已來到雲家兩老屋門口,他便轉移了話題:「輕輕啊,坐那兒去吧,女孩子不紮耳洞可不行,別因為我耽誤了正事兒。」


    雲老夫人笑道:「蔣少爺說得很是,輕輕,快來,咱們把耳洞紮好,也好招待蔣少爺。」


    樂輕悠的笑臉掉下來,可憐巴巴地看向蔣宜深:「我先陪蔣大哥說話吧,放著客人不管,豈不是很失禮?」


    蔣宜深一麵忍笑一麵還得硬起心不看眼巴巴看著他的小丫頭,「你忙你忙,咱們不用這些虛裏。」


    畫意上前一步,拉著樂輕悠還在剛才那把椅子上坐了。


    銀豆子拿出來,在太陽下泛著柔和的光,樂輕悠卻忍不住心裏發抖,等感覺那微涼的銀豆子接觸到耳垂時,畫意還沒用力,她就啊了一聲。


    畫意抬頭,看看雲老夫人,雲老夫人說道:「手腳麻利點兒。」


    小丫頭看樣子是被剛才那一下子嚇住了,這就更不能拖了,越拖心裏對紮耳洞的畏怕隻會更深。


    畫意轉動銀豆子,樂輕悠覺得整隻耳朵都熱起來,耳垂更是又熱又疼,但當尖銳的疼痛一波波不停時,她又不喊了,隻緊緊抿著嘴唇,牙關也咬得緊緊的。


    剛才還言笑自然的蔣宜深,這時候也如臨大敵地目光緊緊地落在樂輕悠身上,見小丫頭一張臉兒都白得沒有血色,他沒由來後悔起剛才的話來。


    然而既然小丫頭已經受了疼,蔣宜深就不會這個時候叫停,他在一旁靜靜看著,心尖兒上卻焦灼地發疼。


    耳垂麻疼起來,樂輕悠忍不住悶哼一聲。


    這一聲又軟又輕,卻狠狠撞在蔣宜深本就焦灼發疼的心尖上,一向溫和的眼眸,淩厲地看向那個丫頭。


    「輕點兒不會嗎?」他說道,語氣又寒又冷。


    畫意半彎著的身子微抖,不敢分心,待把耳垂那一片磨得很薄了,她忙伸出一隻手拿起旁邊小桌子上的金針,然後很快地紮過耳垂。


    蔣宜深心裏也伴隨著一陣抽疼,再定睛看時,那丫鬟已經將沾了香油的紅線打結係好,然後拿起小剪子減掉了帶著針的線頭。


    「很好,沒出血」,雲老夫人上前兩步,彎腰捏著樂輕悠的耳朵看了看,笑著對她道:「現在不疼了吧。」


    樂輕悠苦著臉點點頭,可是剛才就已經疼得她想撓牆了。


    「再來這一個」,雲老夫人往旁邊站站,讓畫意上前來。


    「等一等」,終於熬過去這大半刻鍾的蔣宜深站起身,「我來抱著小丫頭。」


    畫意愣了愣,看向老夫人。


    雲老夫人沉吟片刻,笑道:「麻煩蔣少爺了。」


    蔣宜深先把樂輕悠抱起來,然後才在椅子上坐下,讓她側著腦袋靠在他肩上,把那隻完好的白玉般的耳朵露在外側。


    「哥哥抱著你,這次不疼了」,蔣宜深低低誘哄一句,一隻大手把樂輕悠的兩隻手都握住了,才看向畫意,「開始吧。」


    畫意低著頭上前,強抑不平穩的心疼,深唿一口氣,用那兩個銀豆子夾住了漂亮的耳垂。


    因為已經有了疼痛預期,這次樂輕悠並沒有那麽緊張,或許還有蔣宜深略顯單薄的肩膀,她覺得這邊的耳洞很快就穿好了。


    等畫意把針剪下,樂輕悠就要抬起頭,卻聽到蔣宜深耳語般說了句「別動」。


    「不是好了嗎?」忍著兩邊耳朵火辣辣的疼,樂輕悠問道。


    蔣宜深用食指擦到小耳朵後麵那點刺眼的紅色,眸光寒冷地看了眼站在不遠處低著頭的丫鬟,直接抱著樂輕悠站起身,對雲老夫人道:「老夫人,想必輕輕的耳朵還是疼的,我帶著她去山邊玩一會兒,也好轉一下注意力。」


    雲老夫人笑著說麻煩了,待蔣宜深走遠,才不喜地對畫意道:「做事時要盡心,對著人家大少爺,你就不知道主子是誰了?好在隻是輕輕的一隻耳朵,有閃失那也隻是出點血,不然,今兒個我便把你趕迴去。」


    畫意麵紅耳赤,忙雙膝跪地,低聲道:「謝老夫人體恤,奴婢再也不會這樣了。」


    雲老夫人擺擺手:「不用在這兒伺候我了,過去那邊把畫景換迴來,以後你就幫著輕輕家那兩個小丫頭給那些工匠做飯吧。」


    畫意不敢反駁地應聲是,心裏卻是又委屈又難過。


    知府家的大少爺,她便是在雲家也沒機會見到,且對方還是那樣溫文爾雅,對小孩子又那般柔和……


    畫意覺得,別說她看著心慌亂跳,就是換成家裏的大小姐,她也得失態。


    暖暖的夏風吹過,樂輕悠覺得耳朵上的火辣減緩許多,因蔣宜深還沒見過她家的玫瑰坡和那一塘夏荷,便給他指著路去了那裏。


    蔣宜深一路抱著小丫頭,聽她聲音糯糯地說著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剛才心尖上的那種疼漸漸散去。


    玫瑰坡下的荷塘被一片碧綠遮蓋著,不露半點水痕,遠遠看著,就像一枚玉佩。


    樂輕悠邊說邊指給蔣宜深看,就見前麵一隻純白色的狼崽雪球一般朝著他們滾來,她不禁笑起來,四下一望,果然在叢叢的玫瑰一角,看見了大灰那隻狼頭。


    大灰的名字和大黑的一樣,都是按照毛色取的,樂輕悠跟母狼商量時,它給予了肯定答覆。


    而在東坡偏南的下坡處,此時也正有一隻小灰團往下滾,邊滾還邊扭著灰茸茸的腦袋看她。樂輕悠很喜歡這兩個小萌物,當下便掙著從蔣宜深臂腕裏下來。


    兩隻可愛的小狗?


    蔣宜深將小丫頭放在地上,等她站穩了,才鬆開手,慢慢地跟在後麵,笑看小丫頭張著雙臂將那隻雪白小狗抱在懷裏。


    「注意著你的耳朵」,蔣宜深揚聲提醒。


    樂輕悠答應著,轉過身讓蔣宜深看歡快地在她臂腕裏亂動的小雪團,「蔣大哥,你看它是不是特別可愛。」


    小灰團終於從山坡上滾了下來,顛著小屁股跑到她腳邊,來迴地打轉兒。


    蔣宜深本來還笑著的,當看到那小雪團相比普通小狗略顯長的嘴巴已經蔚藍色的兩隻眼珠,頓時大驚失色,他忙兩大步來到樂輕悠身邊,將那小雪團從她臂腕裏拿出來放到地上,「這是狼?」


    一座小山怎會有狼?


    蔣宜深第一個念頭便是馬上抱著小丫頭離開,小狼在這兒,母狼必定不遠。


    「蔣大哥,小雪團和小灰團的娘跟我們是朋友」,見蔣宜深麵色沉重,樂輕悠忙解釋道,「它們在山上待兩個月了」,跟著便把母狼初來山上那天的事說了。


    蔣宜深的臉色緩了緩,看著直在他們腳邊打轉的兩隻小狼,說道:「即便這樣,留三隻狼在山上,也太冒險了。」


    「不會有事的」,樂輕悠笑道,「那隻母狼從不出山,之前小雪團和小灰團沒滿月時,它一直帶著孩子們在一個土窩裏待著呢,現在小雪團小灰團不是要認識世界嗎?母狼才每天帶著它們出來放風。」


    等這兩隻小崽兒該學習捕獵時,她還準備在山上放養些山羊呢。


    蔣宜深沒管腳邊的兩隻小狼,牽著樂輕悠看向滿塘的荷花,說道:「狼這種動物獸性比較大,最好早點將它們趕走。」


    本來還打算讓蔣宜深見一見母狼呢,聽到他這麽說,樂輕悠便打消了念頭。


    兩隻小狼都這麽讓他防備,看到母狼,還不立即要趕走啊。


    樂輕悠蹲下身,端了端兩隻小狼的屁股:「去找你們的娘親玩去吧。」


    小狼卻扭頭張開已具鋒利牙齒的小嘴巴,鬆鬆地咬了咬她的手,喉嚨裏發出稚嫩的低低的狼吼聲。


    樂輕悠又被這兩隻萌到了,跟它們玩好一會兒才推著它們的小屁股送走了。


    兩隻小狼跑到東坡邊上,母狼就從玫瑰遮擋的那個角跑了下來,它遠遠看樂輕悠一眼,然後邁開輕盈的四蹄,帶著兩個孩子往裏麵找兔子之類的教它們捕食去了。


    「隻有一隻母狼?」戒備地看著那隻母狼輕鬆地走遠,蔣宜深低頭問小丫頭。


    樂輕悠點頭:「這兩個月也沒有其他的狼找來,它們遇到的麻煩可能還不小呢。」


    小丫頭這把狼當成人的語氣,讓蔣宜深不由好笑,「雖然如此,這三隻狼,也不要留太長時間,等那兩隻小狼都長成了,這山裏的小動物可供不上它們吃的。」


    「我倒是想一直養著它們呢」,樂輕悠想到母狼日日不輟地教小雪團和小灰團捕獵的行為,就知道它終會帶著那兩小隻迴去真正屬於它們的叢林,「可是母狼不會在這個沒有多少危機的地方久留的。」


    蔣宜深笑道:「你又知道!」心裏卻是放下來,且不說這三隻狼本身的危險,被外人知道他們在山上養著狼,那也是個大麻煩。


    「對了」,蔣宜深指著衣領上一排古樸繁複的竹扣,問樂輕悠:「眼熟嗎?」


    「竹扣?你家裏的繡娘做的?」樂輕悠踮起腳尖,按住他腰帶上的一顆紐扣摸了摸,笑道:「真好看,這花樣是你想的嗎?」


    蔣宜深蹲下身來,扶著樂輕悠,讓她看得更仔細些,「是,我想的花樣,然後在鶴州開了間竹扣鋪子,請一些鄉下的篾匠磨好扣子外形,然後讓鋪子裏的工人燒烙印花,這樣十隻扣子做出來的成本是一文,五六七八文不等賣出,一個月竟能賺上百兩銀子。」


    「近來,還有其他地方的商人去那間鋪子進貨,生意一日比一日好」,蔣宜深抱住樂輕悠,拍了拍她的後背,笑道:「這些都是輕輕帶給我的,你就是我的小福星。」


    樂輕悠疑惑,「跟我有什麽關係?」


    「忘了你送給我的那件羽絨裏衣上的小扣子了?」蔣宜深低頭看著她問。


    樂輕悠很佩服蔣宜深這樣的商業頭腦,「那也是你的努力,我隻是那一點的作用。」


    雖然樂輕悠這麽說,蔣宜深還是把盈利的五百七十兩銀子,按照四六分的比例給了她一百五十兩整。


    樂輕悠自覺一點東西都沒出,自然不能要。


    蔣宜深的態度卻異常地堅持,見無論怎麽說這小丫頭都是不要,他心裏是很不是滋味兒的,這證明什麽?隻能證明小丫頭拿他當一個外人呢。


    「輕輕,你真不要?」蔣宜深拿著兩張輕飄飄的銀票,「如此拿我當外人嗎?」


    對上他冷而淡的眼神,樂輕悠看出他是真傷心了,便伸出手拿了那張五十兩的銀票:「我要,也隻能一九分。」


    蔣宜深唇角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又被他急匆匆收迴,他將那一百兩同樣放到小丫頭手中,「這是後麵兩個月的分成,我提前給你。」


    樂輕悠看他一眼,無奈道:「好」,接著又笑道:「不過蔣大哥給的這份兒錢,真是幫了我家的大忙。」


    「家裏需要錢還推脫?」蔣宜深揉揉她的發頂,柔聲道:「你叫我一聲哥,咱們情分便不比一般,以後別再跟我客套,不然哥哥會傷心的。」


    這是個真誠的大男孩!樂輕悠想著,對蔣宜深甜甜一笑。


    這麽說開後,樂輕悠再拒絕去府城看賽龍舟的邀請,蔣宜深也沒有再勸說,隻是對樂輕悠道:「等你們有空了,我再帶你們出去玩。」


    聽他這麽說,樂輕悠也不想加入什麽疏遠的客氣,笑著答應了,不過既然蔣宜深說了他們的情分不比一般,留著他吃過午飯後,樂輕悠就送客了。


    她其實有的忙呢,真得沒空陪他玩,且又不想讓他一個大少爺給自家當監工,隻有送客了事。


    蔣宜深被小丫頭當成個麻煩般推走,不但不覺得失落,反而十分開心,迴去路上賞景興致很高,惹得同來的蒼山蒼鷹疑惑不已。


    樂家,日薄西山時,提前半晌下學迴來幫忙的三個少年結了這一日的工錢,將那些工匠送走後,便都圍到兩隻耳朵艷紅的樂輕悠跟前。


    說實話,一迴來看到妹妹的耳朵紅得血一般,三個少年都心疼壞了,卻又得知是外祖母的好意,弄得他們還不能發火兒。


    「是不是很難受?」方宴伸手碰了碰那隻滾燙的小耳朵,臉色難看地把樂輕悠抱在懷裏,「我帶你去鎮裏讓大夫看看。」


    一想到有人趁他不在給小丫頭紮耳洞,方宴周身的冷氣就不停地往外冒。


    樂輕悠自己也摸了摸耳朵,笑道:「現在都不怎麽疼了,明天應該就能好,不用去看大夫。再說,因為紮耳洞看大夫,別人要說我們矯情的。」


    但是她皮膚白嫩,耳朵上的紅一直下不去,著實讓看見的人擔憂。


    最後隻得說明天耳朵還紅,就得跟他們一起去鎮上,這才罷了。


    一晚上,樂輕悠的耳朵得到了三個少年的極大關注,吃飯時樂巍把花生那些發物都給秋果他們吃了,睡覺時樂峻又是小心地挨一挨看還燙不燙了,半夜時方宴睡醒第一時間趴到她旁邊小心翼翼查看那兩隻耳朵。


    就這麽,三個少年一直精心嗬護著,樂輕悠自己倒是漸漸忘了。


    直到半個月後,哥哥們放學後,一人給她帶來一對耳環,樂輕悠才想起,她多了一對耳洞,而且已經長好,可以戴耳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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