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兩天經常去雪心殿,然後便留在那裏過夜。


    兩人在那日之後也沒有再提十幾年前的往事,相處顯得有些安靜。


    不過就像皇帝說的那般,寧雪絮開始習慣了他的到來。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宮城裏的風向總是轉的很快,因為人心總是變得很快,所以很快雪心殿便開始熱鬧起來。


    宮女侍從伺候起來也開始變得盡心。


    其實這樣一點也不好,寧雪絮想,因為這樣她才知道原來這些人之前做事真的很敷衍。


    這樣會讓她覺的有些失落。


    不過以前敷衍也便算了,現在熱鬧起來有些吵。


    她還是喜歡安靜。


    好在楓天不會打擾她。


    楓天,他是叫楓天的,哦,他不姓皇,不叫皇帝,在自己的意識裏,他是叫楓天的。


    自嘲地笑了笑,原來她還記得。


    有些東西忘不了。


    而這兩天,她感覺到他好像是在關心她。


    比如他總是抽空陪在她身邊,他甚至找太醫要了方子抓了藥,然後親自給她熬藥。


    一個皇帝親自給她熬藥,她是不是該受寵若驚。


    可是她習慣了,很久以前就習慣了,這種習慣不是和不習慣他的到來不一樣。


    行為上的習慣總是更容易接受些,寧雪絮想著。


    因為親自熬藥其實真的也沒什麽,他以前一直都是這麽做的,隻是好久沒有這麽做了。


    他姓皇那麽久,這十七年他可能都忘了。


    可是現在他怎麽又想起來了,她這兩天還有些不習慣他這麽做。


    想來如果一直這樣的話她以後漸漸也會習慣的,隻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得到習慣的時候。


    因為她的身子好像又撐不住了。


    得趕緊給楓晨把媳婦娶到手,然後她就放心了。


    想到這裏一陣風吹過,她覺的有些冷。


    於是她伸手想要將落地有些低的衣服向上拉一拉,可是手卻觸到了些許溫暖。


    兩個人的手觸到一起,冰冷觸到了溫暖。


    寧絮雪下意識地將手一收,卻沒有收迴。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


    “不用躲著我,我是來和你商量晨兒的婚事的。”皇帝解釋道。


    寧雪絮抬頭看他,道:“按流程便好,有什麽可以說的?”


    皇帝猶豫下,道:“有人找上了書勻,自稱是千落的親生母親。”


    寧雪絮嘴角露出一抹錯愕,隨後話語有些欣喜,卻依舊平靜著語調說道:“那不是正好嗎,千落那丫頭無親無故正好有了親人,得趕緊讓她們見上,等到大婚時千落也就有娘家人送了,這是個好事。”


    嗯,這是個好事。


    可是她迴頭看見了皇帝眉宇間的猶豫之色,她意識到這件事好像沒那麽簡單。


    於是她問道:“怎麽了?”


    皇帝道:“那老婦人說了,她的女兒有婚約,不能嫁給晨兒。”


    寧雪絮皺了皺眉頭,將衣領拉起,道:“這是什麽道理。”


    皇帝不解。


    寧雪絮笑了笑,道:“這麵還沒有見到,倒先管起孩子的婚事來了,真不知道是什麽道理。”


    一個連姓氏都不知道的女孩,該是連父母的麵是什麽樣都不知道。


    那麽這樣一個老婦人來認親,不急著先去見女兒,反倒是先上來駁了親事。


    還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皇親。


    的確是沒有道理。


    又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那老婦人說了她的女兒有婚約。


    “那婚約是怎麽迴事?”寧雪絮問道。


    皇帝道:“還不知道,那老婦也不說,隻道不能將女兒嫁給晨兒。”


    寧雪絮平靜地抬眸看著殿外颯颯的雪竹搖曳,道:“我想出去走走,順便去見見那婦人。”


    皇帝低頭沉思,道:“太醫說你吹不得風,若是想見她朕派人傳個話就好。”


    寧雪絮迴過頭,靜靜地看著皇帝,似乎是打量了又好一會兒。


    皇帝看著她的眼睛漸漸泛起波瀾,很是熟悉的又很奇怪遙遠的波瀾,然後便看見一抹笑意從她泛著病色的嘴角泛濫。


    皇帝的心像是漏了一拍。


    像是雪山之巔上的初見。


    她看著他也是這般笑,言語道:“你說忘兮穀的雪為什麽是暖的呢?”


    他也帶著笑意看她,傻乎乎迴問道:“雪怎麽會是暖的?”


    她潑起雪向他,直撒地漫天螢碎的光。“因為忘兮穀有雪曇啊!”


    他還是傻乎乎地望著她,螢碎的雪花落了他滿頭,也灑滿了她披散落在雪地裏的黑發,他問著:“那又是為什麽?”


    她笑吟吟道:“因為雪曇就是忘兮穀最美的雪,它在陽光裏生長,不是暖的是什麽?”


    她的眸子裏還倒影著雪花細碎的亮色。


    於是那時的他懂了。


    雪曇花就是忘兮穀溫暖的雪。


    而現在,她的眸子裏又映上了一樣的笑意。


    除了再也沒有散落的雪,再也不見雪山之巔盛放不敗的雪曇。


    她說道:“我想出去走走,隻是想出去走走吧,或許是想看看藍天,看看新月河,看看凋零的浸娥蘭。”


    她說的很安靜,很認真。


    “然後再去見見那婦人,隻是順便見見。”


    她這般解釋。


    她想看看藍天,想看看新月河。


    新月河的源頭是西嶺的雪水。


    忘兮穀便是由四座山穀圍成,西嶺的雪化作新月河,東嶺的雪上綻放著漫天的雪曇,南嶺上據說生長著一種小草,小草有兩種顏色,綠色的細長葉子上有些像血花滴落的印跡,但是北嶺什麽都沒有。


    卻又據說北嶺上住著仙人。


    其實哪有什麽仙人,可是那樣的山水養育出的兒女自是佳人。


    她們不曾被世俗沾染過,她們過得就是像仙人一樣的日子。


    所以她們就是仙人。


    那麽說來,皇帝看著寧雪絮。


    她是被他拖入世俗的仙人。


    她便是謫仙?


    走出了忘兮穀,她迴不去了。


    想看一眼藍天,看一眼新月河,她是想家了嗎?


    寧雪絮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當然也不會迴答他心裏的疑惑,她隻是看著雪竹籠罩著的半片天空。


    她的確有些想家。


    可是她確實是迴不去了。


    直到她死。


    死在他鄉的土壤上。


    閉上眼睛的時候,她的魂魄應該會迴去。


    她這般想著,神色很是鄭重。


    就像千落想過一樣。


    囚星花下,也有囚不住的事物。


    囚的是人,囚不住的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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