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地很穩,靈昔和千落坐在同一輛馬車裏,兩人挨的很近,千落看著靈昔,似乎無意地問道:“你是洗宴樓的老板嗎?”


    靈昔微微猶豫了片刻,然後換上了一幅笑顏。


    她輕輕伸手,將轎子四麵垂下的淺色軟簾拉得嚴實了些,然後她轉過頭,帶著微微笑顏看向千落,語音輕快答道:“是的,怎麽樣?我們酒樓的菜還是很好吃的吧?不過那不重要,關鍵是那些菜名大多數都是我想了很久的,都是很好聽的。”


    似乎提到洗宴樓,靈昔那幽蘭般的氣息忽然散去了許多,像是天上的仙子落入凡塵,染上了煙火的氣息,她變得有些可愛,像是想要被誇獎的小孩。


    千落猶豫了一下,道:“嗯,名字很好聽。”


    真的是我太笨看不懂的緣故嗎?


    “我隻是很喜歡古詩,覺的那些韻腳特別地有迷離而讓人沉浸的味道,楊柳岸曉風殘月也好,明月別枝驚鵲也好,真的都是很美很美的一幅畫…”


    靈昔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嘰嘰喳喳地就開始說了起來。


    千落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清晨初起,一輪殘月懸在天際,清淺銀輝落下,悠悠鋪散在水麵之上,波紋卷起粼粼微光,一個倏忽間不經意的婉轉,細碎散漫地落到溪邊一道孤獨的人影之上。那人客居他鄉,持一壺酒,目光幽遠而悲傷,目盡之處,一葉細舟,遊子似乎在念著細舟之上遠去的心上人…


    好像的確有什麽觸人心腸的滋味。


    “別枝驚鵲,曉風…殘月,的確迷離淺淡繪著的像是一幅細細舒展開的畫卷。”千落喃喃道。


    靈昔聽見千落的話語,麵色一瞬間亮了起來,像是春風卷開幽穀之中清澈卻孤寂的蘭花。


    靈昔拉住了千落的手,像是尋到了知音一般。


    “是呢,多麽美好的意境!”她揚起眉目,露著笑顏開心說道。


    千落望著那一瞬間從靈昔臉容上煥發出的開心笑顏,心中似乎有什麽晃了晃,她微微一怔,下意識點了點頭。


    靈昔眨了眨眼,有些微微可愛,然後她很開心地拉住了千落的手。


    馬車帶動些微風,似乎把白亮清涼的光線都拂地微微發卷,像是沉澱了歲月的一卷書頁。


    時光隻不過流逝了片刻。


    幾句話的功夫。


    兩個女孩雙手已經緊緊拉到了一起,不停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麽,互相似乎都很是激動。


    “以後你來洗宴樓,我請你嚐遍所有的菜式,都有些很美很美的名字。”靈昔開心地抱著千落道。“你知道嗎?就是因為這個,我被墨顏那個混蛋調笑了許多次,等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地整他!”


    千落瞪大了眼睛,想著原來真的找到同誌向的人了,握著靈昔的手,鄭重道:“這個忙我一定幫!”


    “我要在他以後吃的菜裏放好多好多鹽,加好多好多辣椒,然後加最苦最苦的冬青葉…”靈昔握著千落的手,眼睛越來越亮,想著終於有人和自己同道了,真是太好了!


    千落望著靈昔的眼睛也越來越亮,認真點了點頭,唇角勾勒出帶著些許邪氣的笑顏。


    “還要加點巴豆!”她眨著眼眸接話道。


    “對,加點巴豆!”靈昔嘻嘻笑著。“然後這道菜的名字就叫做…我得想想,起個好聽的名字。”


    “就叫做花團錦簇!混上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五顏六色地一定很好看。”千落接話道。


    “好,等送你迴去我就去研究這個花團錦簇,一定要給墨顏好看!”靈昔笑著,眉眼彎彎,像是幽蘭出了深穀,在陽光明媚的地方燦爛地綻放。


    千落也笑著,狡黠的光悠悠地在眼睛裏打著轉兒,心想自己真的好壞。不過好喜歡這種感覺呢。


    在兩個女孩嘰嘰喳喳地時候,馬車忽然就停了下來。


    細碎清涼的春光透過輕晃的軟軟轎簾,一個不經意間的翻卷。


    那是一個身穿很是破落的男子,身上的衣衫破地零零落落,臉容被髒亂而隨意的黑發遮掩著。


    他的腳步微微有些浮蕩,卻就這般安靜地擋在了馬路中央。


    千落輕輕伸手,掀開轎子的軟簾看的時候,覺的有些眼熟,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


    靈昔下了馬車,有幽蘭的氣質縈繞迴了身上,那是一種淡淡的疏離感。


    她望向乞丐,沉聲問道:“你為何攔我的馬車?”


    乞人很平靜地看著靈昔,細亂的長發下他的眸子很亮,卻泛著一種不加遮掩的天真。


    他目光很是理所當然地望向靈昔。


    “我來行乞,你給我錢吧。”乞丐說道。


    話語平靜,甚至連一絲無賴也聽不出。


    千落覺得他的話語有些好笑。


    她從馬車上下來,走到靈昔身前,看著眼前的乞丐,想了想說道:“為何你要行乞我們便要給你錢?”


    乞人抬起頭,亮亮的眸子打量著這個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人,看著她站在靈昔前麵,理所當然便覺的她才是主導的人。他向前走了一步,道:“我是乞丐,你們是有錢人,為什麽不給我錢?”


    這個理由很好,很無理,若是別人可能會一瞬間覺得很生氣,可是千落不是別人,她是個有些傻的人。


    所以她想了想覺的這個人說得還是有幾分道理的,於是她說道:“可是我也沒有錢,怎麽給你?”


    乞丐似乎很是奇怪地笑了笑,然後他說道:“洗宴樓的老板怎麽可能沒有錢?”


    話音落下,乞人理了理很破的衣服,在馬車前就這麽安靜地坐了下來,一幅怎麽也不會讓開的模樣。


    明明很是無賴的行徑在他的身上卻是這般地理所當然,一絲別扭與奇怪都不曾顯出。


    靈昔的眸子裏一瞬間拂過淡淡冷意,但是很快若曇花一現般隱去。


    知道她是洗宴樓真正老板的人真的很少,而這個乞丐又是怎麽知道的?


    這不是小事,洗宴樓是京都最大的酒樓,掌握的財力絕不普通,然而在三年前便在名義上轉讓到了許錢的手裏,與三殿下脫離了關係,可是實際上一直是她在打理,許錢不過是個幌子。這些錢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楓晨的,幾乎沒有人知道。


    “隻是要錢嗎?”靈昔抬起眉目望向乞丐,話音低沉問道。“你要多少錢?”


    乞人亮亮的眸子閃爍,他伸出五個手指。然而卻沒有看向靈昔,而是看著千落晃了晃,露出白淨的牙齒,有些安靜地笑了笑。


    眸子相對,千落心中那熟悉的感覺更甚,是誰呢?究竟是在哪裏見過呢?


    “五千兩?好,我給你!”靈昔咬著牙道,這個消息自然可以值上五千兩,雖然是有點多了。


    那乞丐卻從地麵上躥起,露出幹淨的笑容,“不用那麽多呀,五兩就好,我隻是酒蟲饞了想喝酒罷了。”


    說著他舔了舔微微幹裂的嘴唇,樣子有些可愛。


    靈昔有些愣怔,難道他不是用她的身份來威脅要錢的嗎?


    千落倒是一點也沒有意識到這些,她看起來有些生氣。


    於是她對著乞丐怒聲說道:“你做乞丐就算了,怎麽出賣了尊嚴來乞討卻是為了你肚子裏的幾個酒蟲,看你好手好腳的,卻是個懶惰的渾人!”


    那乞丐正接過靈昔手中的五兩銀子,聞言有些疑惑地看向千落,他也覺的眼前的人有些眼熟,然後他思索了一下千落的話語。認真答道:“我沒有出賣尊嚴啊,我不懶啊,我天天早早地就起床去賭場,晚上天黑了才出來,還要忙著喝酒,忙著攔馬車行乞,怎麽是個懶惰的渾人呢?”


    千落似乎又被乞丐說地有些動搖,可是這一次她固執地說道:“可是你行乞就是出賣尊嚴!”


    乞丐揚了揚臉容,對上了千落的眼睛,他很認真地開口解釋道:“行乞不是出賣尊嚴,行乞隻是一種職業,我喜歡行乞。”


    似乎是依舊有些疑惑,他望向千落又問道:“你為什麽要生氣呢?”


    他的語氣很是那麽認真,眼眸亮亮地,澄澈地像是一汪清水。


    說完話,他將目光移開,將五兩銀子在手裏摩挲了一下,裝入破爛衣服的口袋裏。


    可是衣服有些破,銀子順著口袋從破落的衣角間又掉了出來,他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彎腰去撿落在地上的銀子。


    在他彎下腰的時候,破落的衣服垂到地上。


    隱隱地,似乎有什麽映入千落眼簾,微微勾起什麽觸動。


    從破落垂到地麵的衣衫間,隱約可以瞥見他很是削瘦的肋骨。


    可是觸動千落的是那些攀附其上零落交纏錯疊的傷口。


    傷口依舊猙獰可怖。


    千落似乎覺得恍惚間心漏掉了一拍,那種熟悉的感覺唿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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