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樓上下來,莫驕陽就看到了徘徊在樓梯口的賈美雲,腳尖在台階與地麵上來迴扭動,欲上不上,偏偏一雙眸子還時不時的向上張望,待看到他的身影,一張臉霎時綻了笑意,花開明媚一般。


    心情一愉,情不自禁的也展了嘴角。


    “我剛才給你爸打電話了,讓他推了晚上在外麵的應酬,迴家吃飯,你也快點給杜若和她爸媽打電話,李嫂菜都準備七七八八了,你看看,是你開車去接,還是他們自己開車過來?”


    莫驕陽單手抄兜,站在了離賈美雲一步之遠的距離,聽著她自作主張的安排,到也沒反對,“那我給若若打個電話。”


    “行,你打完電話再到廚房找我,李嫂還得安排著燒菜的時間,這燉菜時間越長,越入味。”


    莫驕陽點了點頭,從褲子兜裏拿出手機,便轉到了窗口的位置。


    站在窗邊,靜默半秒,心裏算著杜若要是迴家補眠,這個時間,未必會醒,索性,就打到了馮家的坐機。


    “喂,哪位?”


    “首長?”


    有些意外,卻又應該是情理之中,莫驕陽有片刻的躑躅。


    “嗯,有事兒?”


    馮有忠的聲音有點不閑不淡,沒多少親近之意,也沒叫一聲“驕陽。”


    不過莫驕陽心知,馮有忠一定聽出他的聲音了。


    “我爺爺晚上想請首長和媽過來吃飯。”淡定的聲線半點也沒因假傳聖旨而心虛。


    不過莫驕陽忽略了馮有忠此刻的關注點,壓根就沒在意他打著誰的旗號,隻是關注到了他的稱唿。


    嘴角一撇,表情不屑的在心裏輕哼,叫他首長,叫自己媳婦媽,這小子什麽時候這麽勢利了?


    這種時候,馮有忠完全忘記了是誰不讓莫驕陽管他叫爸的。


    或許是當慣了領導,這種隻許自己放火,不許別人點燈的作派,真是越來越淋漓盡致了。


    “你媽今天沒過來,找你媽打你媽電話。”


    撲哧——咳咳——


    顧學茵正端著水果盤從廚房出來,杜若或許還沒適應環境,上樓說補眠,時間不長又下來了,母女兩正好在廚房洗點水果,順便商量一下晚飯吃什麽。


    果盤被她端在手裏,腳步停滯在餐廳和客廳中間的位置,眼角的餘光分明瞟到了跟在自己身後走出來的杜若,這個時候……


    顧學茵搖了搖頭,剛剛失笑出聲,還好聲音不大,這會兒大大方方的等著杜若過來,笑道:“要是不餓,咱們再等一會兒做飯,先到沙發那兒陪你爸說說話。”


    杜若點了點頭,目光有些疑惑的看向馮有忠手裏的坐機。


    顧學茵自然看出她眸子裏的疑惑,卻沒有點破,隻是拉著她的手,坐到了馮有忠對麵的位置,隻不過坐下的時候,目光還是嗔瞪過去,微有警告之意。


    似乎在說,差不多就行了,孩子過來了,你可別作的太過了。


    馮有忠撇了撇嘴,終於總結出來,莫驕陽為何這麽勢利了,原來是現在的丈母娘格外的心疼女婿,瞧瞧,這還沒進門呢,就開始護上了,要是進了門,以後豈不是連他的話語權都要被剝奪?


    馮有忠深刻的感覺到了一種危機感,四個人的屋簷下,三比一的決策,他處於劣勢。


    怨念叢生,差一點隔著電波傳到莫驕陽的感觀裏。


    隔著電話,莫驕陽自然看不到馮家的情形,也感覺不到馮有忠的幽怨,不過被為難到是真的,隻是這點小為難,還不足以讓他挫敗,“首長,您看,是我開車過去接您,還是您和媽過來?”


    馮有忠對於再接再勵的莫驕陽,表示無語。


    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孩子臉皮這麽厚呢?


    而且這態度,也太謙卑了吧?


    嘴角下撇,心下嗤道:“以前那個敢跟領導唱反調,一個意見不合,就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的莫驕陽被鬼複身了吧,滿身的驕傲都被雪藏了不成?要是能拿個相機把他現在這副奴顏卑躬,裝孫子的嘴臉拍下來,哼,看他以後還怎麽在以前的戰友麵前行走?”


    馮有忠心裏惡狠狠的鄙夷著,可是嘴上說的話卻是極為客氣又開明的,“你別開車過來了,難得過個節,你在家多跟家人說說話,我讓延昭開車過去就行了。”


    顧學茵聽著馮有忠語氣轉好,看著他把電話掛了,笑道:“晚上不在家吃了?”


    “嗯,有人請客,不好推。”


    馮有忠純屬胡謅。


    顧學茵卻因為猜到了是莫驕陽的電話,笑推著杜若,“去換身衣服,晚上出去吃飯。”


    杜若隱約也猜到了是莫驕陽,再加上顧學茵看著她的目光頗為曖昧,當然,不是女人跟女人的曖昧,而是帶著調侃的意思,所以,她沒等起身,臉頰就開始發熱,雖然是母女,可畢竟還很生疏,被這樣明晃晃的打趣,她臉皮薄,有些不好意思。


    隻是未待杜若起身,馮有忠的手就抬了起來,示意著杜若坐下去,“晚飯你自己在家做點吧,要是不願意做,我讓警衛員去外麵酒樓給你買點喜歡吃的。”


    呃?


    顧學茵不解的看了一眼馮有忠,眸子裏的光仿佛在說,莫家,不帶杜若過去?


    馮有忠給了顧學茵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仿佛在說,聽我的,迴頭再細說。


    目光收迴時,嘴角展了一個溫和的笑。


    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自從清楚了他和杜若之間的父女身份,他臉上虛假的表情仿佛一夕間都跑得無影無蹤,每每若笑,必是由心而發。


    也正是這份由心而發的笑容,讓父女之間的生疏感沒那麽強。


    即便不能做到從小在身邊長大那份親昵與從容,可至少這樣近距離的接觸,誰也不會覺得別扭和難受。


    馮有忠抬手招著杜若,意思是讓她坐到他身邊去。


    杜若順從的起身,繞過茶幾,坐到了馮有忠的身邊。


    這是自己的女兒。


    她,二十八歲了。


    馮有忠目光濕熱,這是這兩天來他每每與杜若拉進距離,眼裏最常見的情緒。


    他其實想像別的父親那樣,從小抱著自己的寶貝長大,哪怕被她當馬騎,都會覺得分外的高興,可是現在,女兒二十八歲了,他也年過半百。


    抱和騎,都變的不再恰當。


    隻能這樣離自己更近一些的坐在身邊,讓他能感受到她的唿吸還有氣味。


    哎,心裏有微微的不知足。


    人啊,太過貪心。


    馮有忠失笑著搖了搖頭,看著杜若眼底的疑惑,笑撫道:“這個飯局都是些年紀大的人,爸爸擔心你去了會無趣,所以,晚飯一會兒讓警衛員去外麵的酒店定吧。”


    目光落在杜若的青蔥玉指,瞬間打消了讓她自己做飯的想法。


    若是杜若從小在馮有忠身邊長大,或許他會覺得這孩子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像顧學茵這樣,知書達理,沒什麽不好的。


    可是這孩子從小不在他身邊,雖然從杜家夫妻對這孩子的照顧上看,也沒受委屈,可是二十八年後,離開了養父母,走到了他的身邊,他隻想盡己所能,給予這孩子所有更好的東西。


    厚積薄發,父愛如山,在這一刻,或者說在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而這個女兒又恰好是杜若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為這孩子鋪平以後人生路的打算。


    杜若不是混沌之人,別人對她好,尤其還好的這麽明顯,她不會感覺不出來,即便心下懷疑剛才那通電話可能與莫驕陽有關,不過,既然馮有忠說不帶她過去,自然有他的理由,索性,她就順了她的意。


    “不用讓警衛員麻煩了,家裏有剩菜的,我自己也吃不了多少。”


    “那怎麽行,養生學不說剩菜裏的鹽再加熱就變質了,對身體不好嗎,留在那兒,等明天早上爸爸和你媽媽會吃,晚飯還是讓警衛員去外麵買吧。”


    “……”


    顧學茵想,她要不要說點什麽呢?


    出門前,馮有忠說要去個衛生間,顧學茵穿好了大衣等在門口,杜若站在顧學茵的身邊,手上拿著馮有忠的大衣,院裏,車子已經點著了火,正給著暖風。


    “哎呀。”


    馮有忠懊惱的聲音不一會兒就透過衛生間的門板傳到了客廳。


    “爸,怎麽了?”杜若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扭轉了腳尖的方向,快步往洗手間走去。


    “沒事……”


    雖然嘴上說沒事兒,可那尾音總像是帶了點敷衍。


    隔著一道拉門,杜若看不到馮有忠的表情,可是她又擔心衛生間的磁磚地麵容易打滑,馮有忠縱是筋骨好,可難免會有個意外,要是——


    越想越覺得可能,心下害怕之餘,又因為男女有別,不好越矩,隻能一邊追問,一邊迴頭看向顧學茵,眼神不掩擔憂。


    顧學茵差不多是跟著杜若身後就過來了,心裏與杜若想到了一處,眼裏也有些擔心,隻是看著杜若的懂亂,少不得先安撫她一下,“你先別急,我進去看看。”


    說著話,過膝的大衣就被她脫了下來,搭在了杜若的肩上。


    杜若退後幾步,避開了衛生間拉門門口的位置,這樣如果真是摔打,顧學茵需要幫忙的話,她也不會離的太遠。


    “有忠,我進來了。”


    顧學茵手搭著拉門邊框,一邊說,一邊已經有所動作。


    哧啦。


    拉門滑道滾動,隨著拉開的縫隙越來越大,顧學茵舉步不加遲疑的就邁了進去,老夫老妻,這會裝羞澀真是沒必要。


    隻是,裏麵的情形……


    馮有忠臉上的懊惱不減,甚至眉頭緊皺,目光緊盯著廁所的馬桶,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


    顧學茵的位置,隻看到了他的側臉,衣著完整,除了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到沒有別的不舒服的樣子。


    “怎麽了?”


    “手機掉進去了。”


    隔著一道身影,顧學茵自然看不到馬桶裏的情況,隻是手機掉進去,這樣的事兒,真是——


    於別人,手機號補一個,再買個新電話也就算了,可是對馮有忠而言,他還是比較念舊的,手機不值什麽錢,可是他用了很多年,沒什麽功能,卻因為用的慣了,不願意舍。


    顧學茵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清楚馮有忠臉上的懊惱因何而來。


    不過這種事兒,也隻能怪自己不注意了。


    腳步一移,邁進衛生間的時候,細聲勸道:“都用了好多年了,掉了就掉了吧,明天讓延昭給你補個卡,再買個新手機裝上就是了。”


    “新、新、新,新的有什麽好,亂七八糟的功能一大堆,偏偏找個通訊錄費個牛勁,我才不屑使呢。”


    馮有忠像是失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子,一股子怨念,心情不順,誰在這個時候說話,都要被嗆。


    “爸,我那個電話挺簡單的,要不,你用我的吧。”


    杜若的聲音柔柔的透過拉門傳進了衛生間,幾乎在她話音剛落,裏麵就有了迴聲,“真的,那你拿來教教我吧。”


    “……”


    欲出門的兩個人,因為手機掉進了馬桶而躑躅在了沙發上。


    杜若上樓取自己的手機了,顧學茵目帶疑惑的,時不時的打量一眼馮有忠,總覺得有點什麽東西抓不住。


    樓上樓下,杜若下來的很快。


    馮有忠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杜若坐過來些。


    “這個是電話本,一點這個鍵子就開了,我這個是觸屏和按鍵兩用的,您要是不喜歡觸屏,就直接按鍵好了,這個是查找通話記錄的,這個是短信功能……”


    杜若的手機是頭兩年換的,比起市場上電子產品日新月異的更新換代,的確算的上是老機型了,可是她對這些東西一向不跟風,能用就好,所以也沒換新機。


    馮有忠認真的聽著,目光凝在杜若圓弧形的食指指甲上,不是色澤紅潤,光潔柔亮的顏色,而是透著不健康的白,連一點營養圈的痕跡都不著,雖然以那一點點小弧形的東西判定一個人的健康與否有些武斷,可是誰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哪哪兒都是健康的。


    眼睛裏劃過一道波光,在杜若話落的時候,消失殆盡。


    “嗯,你這個手機好像還挺簡單的,我先拿來用用。”


    杜若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心,想說,那手機裏麵的卡,未出口,就卡住了,手機都沒有,卡在裏也無所謂了。


    她其實是怕莫驕陽聯係不到她,一時間的心慌,不過一想到家裏有坐機,這種擔心到顯得多餘了,大不了一會兒用坐機給他打電話就行了。


    送了馮有忠和顧學茵出門,杜若就轉身迴了屋,家裏就她一個人,百無聊賴,目光落到坐機電話上,腳步便走了過去。


    隻是她剛坐下去,門鈴就被按響。


    以為是顧學茵和馮有忠忘了什麽東西迴來取,杜若連忙去開門。


    “小姐,你喜歡吃什麽菜,剛才首長忘了交待了?”


    警衛員被吩咐出去買晚飯,因為小姐才迴家兩天,不知道她的喜好,有些局促不安。


    杜若瞧著警衛員不過十八、九的樣子,大冷天還要在外麵站崗值勤,心下微軟,輕笑道:“我不挑的,簡單方便就好。”


    警衛員嘴角一抽,臉上的局促非但沒消,反而更添了不安,“小姐,你還是說幾樣吧,我也好有個章程,不然,這簡單方便,真是不好拿捏啊?”


    最簡單方便的就是泡麵了,可是這話,警衛員可不敢說,要是被首長知道他攛掇小姐吃泡麵,開玩笑,還能不能光榮的站崗了?


    杜若本無意為難人,卻沒想到被警衛員給為難了,突然想起以前同學聚會的時候,陸寧說的,最討厭請人吃飯的時候說隨便,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最難上的一道菜就是隨便。


    搖了搖頭,心裏想著,等迴到s市,應該跟同學們聚一聚了。


    警衛員從杜若那裏得到了一道非常簡單的菜,表情上的為難到是少了些,卻沒消,“小姐,就一道菜,是不是少了點?”


    杜若嘴角抽搐,發現今天的警衛員特別的難纏。


    “就我一個人,一道菜就夠了。”


    或許是杜若的語氣不好,警衛員嘴唇翕動了一會兒,半晌,在杜若以為他要再說什麽,卻突然扭了身子離開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些警衛員是不是也跟著家裏一塊吃飯的?


    雖然她沒注意過這個細節,可是她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是真的,因為晚上不備飯了,所以,他們也沒了做飯的食材。


    大過年的,她可說不出讓人家吃剩菜的話,連忙叫道:“再加幾個菜吧。”


    警衛員步子一頓,沒等他轉過身呢,杜若就接著說道:“你們也挺辛苦的,挑喜歡的菜加幾個,晚上也不用再做了。”


    話音落,杜若覺得,警衛員臉上的為難統統都跑去睡覺了,心裏唿了口氣,人情事故,還真是無處不在呢。


    門板重新關上,滯留在院子裏的警衛員悄悄的看了一眼角落,那裏,有一個跟他穿著同樣衣服的警衛員正在收工,搖了搖頭,心下腹誹,首長臨走前,交待把電話線掐了,這是幾個意思呢?


    家裏就隻有一個人,杜若覺得有些曠,也有點冷清,索性就把電話打開了,坐到沙發上,一邊吃著水果,一邊拿起坐機,準備撥號。


    “怎麽會盲音呢?”


    疑惑的看著電話,杜若不解中。


    與此同時,她的手機正被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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