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輕重緩急,莫驕陽帶杜若從咖啡廳離開的時候,一路疾馳,仿佛有極重要的事兒等著他去辦。


    車速雖快,卻很穩,杜若坐在副駕上,除了感覺道路兩旁的綠化帶急速後退,或是偶爾兩車交錯時帶起的唿唿風聲,並沒覺出半點不適。


    車子停在馮家院牆外,彼時,門口已經依次停了三、四輛初看並不顯眼,可是外觀明顯有改動痕跡的轎車。


    莫驕陽眉頭挑了挑,默默在心裏記下了車牌號。


    “你先迴家,我晚點過來。”掩下眸中暗影,側過身,莫驕陽一邊給杜若解安全帶,一邊不緊不慢的說著。


    杜若垂眸輕嗯,抬手握住車門把手,微一用力,門鎖的卡簧便被彈開,腳尖朝外,做出下車的姿勢,扭頭輕笑道:“你去忙吧,晚上要是不方便,不過來也沒事兒。”


    莫驕陽單手控製著方向盤,車子並沒熄火,隻要右腳輕輕一落,便能重新發動,他靜氣凝神的看著杜若,唇角掛著淺笑,一改之前開車趕時間的急躁,不急不緩的說道:“那你想我怎麽辦?”


    “……”


    杜若下了車,站在原地擺著手,示意莫驕陽開車先走,不過男人透過前擋風玻璃射出來的目光,分明在說,“你先進院子,看你進去,我再走。”


    莞爾一笑,隔著前擋風玻璃,她輕點了下頭,表示她知道了,攏了攏大衣,兩隻手插進兜裏,轉身的時候,又跟莫驕陽擺了擺手,然後才穿過門口的幾輛車,過了院門,朝正門走去。


    莫驕陽看著杜若進了院門,右腳剛想搭上油門,又看著她轉過身重新走了迴來,欲踩下去的右腳又滯了下來。


    駕駛室旁邊的車窗被敲響。


    莫驕陽在裏麵按了自動鎖,車窗下滑,杜若軟軟的聲音隨著冷風撲進了車廂,“慢點開車,這幾天是不是環衛工人也放假了,迴來的時候,好些路麵的積雪都沒清理幹淨。”


    那麽快的車速,虧她能記住這些細節。


    她在關心他。


    車廂裏撲進來的冷風很快被暖風包裹,車體清香劑原本是清檸味的,這會兒好像覆上了蔗糖,甜膩的心房都綿軟綿軟的。


    輕點了下頭,莫驕陽抬手揉了揉杜若的下頜,看著她眼睛不似在機場那般紅腫,溫言細語的囑咐道:“迴去洗個澡,補個覺,讓眼睛休息休息。”


    話落,淺吻落到了杜若的唇瓣。


    他的微涼,她的微溫,來不及將溫度互換,便收迴了動作。


    淺嚐,即止。


    馮家門口有警衛員,杜若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一步,眼角的餘光撇了一眼警衛亭的方向,沒發現有人,暗自舒了口氣。


    莫驕陽不動聲色的把她的小動作收入眼中,心情極好,饒有興趣的問道,“你是不是想跟我一起?嗯?”


    那一聲嗯,微挑,被他刻意用性感的音色讀出,仿佛經過研磨的咖啡,衝泡出來,餘留醉人的香。


    杜若臉頰輕嘟,唇瓣抿起,嗔怪的瞪了男人一眼,心知他在逗她,又忍不住被他眼神裏的寵溺和縱容看的紅暈飛升。


    跺著腳扭轉身子,快步往院子裏走去,一邊走,一邊聽著身後有沒有油門發動的聲音,及至她到了馮家屋門口,按響了門鈴,看到門板從裏打開,才聽到牆外車子轟開油門離去的聲音,心裏,有笑意漫延。


    “就猜是你迴來了,冷不冷,快進來。”顧學茵一邊拉著杜若進屋,一邊張望著杜若身後還有沒有別的人,恍惚看到有車影劃過,才收迴目光在杜若的耳邊小聲問道:“驕陽還有別的事兒?”


    杜若點了點頭。


    顧學茵唇角翕動,似乎想說什麽,可是杜若正在低頭換鞋子,她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馮家有客,中午出門前杜若就知道,所以看到客廳裏多出幾道陌生的身影時,杜若隨著顧學茵的介紹,禮貌的打了招唿,便準備上樓。


    “若若,到爸爸這來。”


    馮有忠心情很好,臉上笑意雖淺,可是瞳仁裏綻放著驕傲與自豪的光芒,抬手招唿杜若近前的時候,那份光芒瞬間變的比七彩琉璃還要炫目。


    沙發上坐的,都是極懂察言觀色的人,馮有忠這般不加掩飾的情緒變化,早就被幾人不動聲色的收入心底,在人家父女親近的時候,幾人悄悄把杜若的相貎記在了心裏。


    杜若挨著馮有忠坐到了一塊,手上執著一杯熱茶,是馮有忠另一邊的男生遞給她的,雖然不認識,可是不好落了人家的麵子,杜若便接了。


    馮有忠眼裏笑意更濃了些,抬手指著自己另一邊剛剛遞茶的男生,對杜若說道:“這是曲部長的兒子,今年剛好三十,現在是國內著名的it精英,聽說有許多家外企給了很豐厚的條件想挖他過去,都被他推拒了,小夥子有本事兒,這兩年自己創業,不靠老子,到也做的風聲水起。”


    “馮先生過獎了。”


    曲鴻舟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鼻梁上的無邊眼鏡,偏頭看了一眼杜若,客氣的說道:“聽馮先生說,小姐在s市第一軍區醫院工作?”


    出於禮貌,杜若再次點了點頭,並沒仔細關注曲鴻舟說話時,刻意避開了她的姓氏。


    “去年s市第一軍區醫院有位大夫在網上很受追捧,我記得有個網友傳過那個大夫的照片,雖然很快就被刪了,不過……”


    曲鴻舟的話突然頓住,目光堂而皇之的在杜若的臉上掃過,忽爾一笑,“應該就是小姐吧。”


    由始至終,曲鴻舟都沒叫杜若的名字,這是他的聰明之處,但聰明太過。


    有些人過於關注細節,以至於,在別人並不在意的時候,由於你表現的太過精細,而改變了對你的評價。


    曲鴻舟如果知道他的聰明反被聰明誤,因為這個小細節在馮有忠麵前得了負分,想必,他會很懊惱。


    不過自以為是的人,總不會檢討自己的錯誤,反而會因為自己這點聰明而沾沾自喜。


    相比於曲鴻舟,另一位隨父同來的男人就直接許多,“鴻舟說的那條新聞我看過,杜大夫在醫學上的堅持很令人敬佩,那兩位患者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這話很中肯,並不過多誇大,現在的醫療狀況在那擺著,若非權貴,很少有大夫願意挺而走險為自己攬責任,萬一一個不慎,很容易弄的自己身敗名裂。


    像杜若這樣,不計較病者的身份,不怕事後撒潑毀了事業而甘願鋌而走險的,著實不多。


    於澤維並不過多關注於杜若的長相,隻是對她不事張揚的性子很認同。


    “老於啊,澤維還不到三十吧,這性子,到是穩成持重,也難怪年紀輕輕能把事業做的風聲水起。”


    馮有忠握著茶杯,不吝誇獎的稱讚著於澤維,眼裏的光,緩緩流動,似有什麽心思在轉動,隻不過心思過於隱匿,不容易被人發現。


    沒有哪個當父母的不喜歡自己的孩子被誇獎,於行長壓製著心裏的自得,放下手裏的茶杯,擺著手笑的一臉無奈,“馮先生不知道,這男孩子太過穩成了,也讓人操心,事事都求個周全,滿意,就拿交女朋友這件事兒吧,別人家的孩子要麽就奔著姑娘的長相,要麽奔著姑娘的家世,要麽就奔著玩一個過過癮,了解了解,能談的來就一塊過日子,不能談的來,就好聚好散,不管哪樣,總歸沒讓家裏為婚事兒愁過,可這孩子不一樣啊……”


    於行長話語微頓,抬手搭在自己兒子的肩膀上,長長一歎,帶著點力不從心的口氣接著說道:“我們家有個櫃子,放著他從小到大收的情書,我和他媽還開玩笑說哪天沒準就領迴個現成的媳婦呢,可哪成想,這都奔三了,我們連個媳婦的毛還沒見著呢,我們院裏,小許的兒子都能打醬油了,人家比他還小兩歲呢,哎,就為這兒,我這頭發今年都多白了好幾根。”


    於行長是個會說話,會表演的,為了形容生動,還扯了扯自己三七分的頭發,把埋在下麵的幾根白頭發都挑了出來。


    馮有忠看的好笑,很給麵子的大笑出聲,“哈哈,哈哈……”


    有了馮有忠帶頭,屋子裏坐的人,自然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隻是笑著的人,心思卻各異,畢竟大家今天帶兒子來多少都是有點目的性的,於行長那句話裏透露的意思,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壓了另外兩個孩子一頭,因為另外兩個孩子縱使不花心,可是從小生活優渥,身邊的女人何曾缺過。


    “老於,要我看啊,也不是孩子太挑,去年我太太帶我侄女到是經常約了你太太和澤維喝茶,兩個年輕人到是能談的來,後來,我太太又約了幾次,你太太太忙,就一直耽誤著,年前我太太還說呢,等過了年,抽個時間,你太太有空了,兩家再坐一塊喝茶呢。”


    邱部長笑眯眯的看著於行長,一邊輕啜著茶,一邊隨意的說著。


    隻是這看似隨意的話,透露的信息卻實足有料,明擺著就說兩家有意牽線,兩個年輕人都頗投意,隻是到後來,不了了之,這裏麵少不得男方母親的推波助瀾,無形當中,把於行長夫人的形象折損不少。


    於行長眼角一抽,想要不著痕跡的打探一下馮有忠的臉色,可是屋子裏就這麽幾個人,因為邱部長說了話,別人就沒再開口,沒有人吸引視線,他若打量過去,與馮有忠目光碰個正著,可是尷尬死了。


    心下暗惱,麵上卻笑意不減的反擊迴去,“是嗎?這是女人家的事兒,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到是記得,上次月白他們研究所申請貸款做的那個科研項目,跟月白一塊去我們行辦手續的那個小姑娘,好像跟月白關係不錯吧。”


    雖然是疑問的意思,可是尾音卻落了肯定,以他這個年紀,既是肯定,便八九不離十。


    年輕男女,何謂關係不錯,在坐的男人都是風月場裏走過的,心照不宣而已。


    剛剛覺得自己占了便宜的邱部長瞬間黑了臉,偏頭看著自己不言不語的兒子,瞬間就覺得一腔熱情被冰水覆滅,勉強撐著笑,拉著兒子起身告了辭。


    馮有忠也不多留,笑著推著杜若起來送客。


    杜若以為這隻是簡單的拜年,所以聽不出幾個男人的機鋒,可是馮有忠沒有坐過來的顧學茵卻都了然於心。


    有了第一個帶頭的,另外兩對父子也都找了借口離開了。


    馮有忠穩坐泰山,二郎腿高高的蹺著,看著自己的女兒代他送客,眸裏的光,溫溫藹藹,幾多感慨。


    家裏沒了客人,杜若幫著顧學茵收拾了茶幾上的碟盤,還有小點,簡單擦洗一遍,然後才從廚房走了出來。


    “過來坐會。”


    顧學茵拍著自己身邊的位置,笑睨著杜若,剛剛忽略了她眼底的微紅,這會兒細看,才看清楚。


    杜若不好推辭,便笑著走了過去,挨著顧學茵坐到了一處,正對麵,正是半歪在沙發上的馮有忠。


    “一會兒給你爸媽打個電話,飛機應該差不多到了。”


    顧學茵並不避諱在杜若麵前,以爸媽的身份稱唿方曉和杜誌國,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是無法抹煞的。


    杜若心裏估算過時間,輕聲說道:“再晚一會,他們下了飛機還要打車迴家,過了四點再打電話吧。”


    “哭了吧。”


    馮有忠冷不丁的說了一句,目光直刺杜若眼底,不掩疼惜,“年紀輕輕的總流眼淚對眼睛不好,快上樓閉上眼睛歇會去。”


    “你爸說的對,早上起來的早,上樓再補個覺,晚飯好了,我叫你。”


    顧學茵也推著杜若起身,附和著。


    杜若被點破本來還有點小忌諱,怕馮有忠和方曉心裏不舒服,可聽到他們的關係,這點小忌諱又很快釋然了,順勢點了點頭,笑著起了身,“爸,媽,我先上去睡會兒。”


    “哎,去吧。”


    顧學茵每每聽到杜若喊她媽,心裏就軟的不行,目光忍不住跟隨她的腳步拾階而上,一直看著她身影消失,樓上傳來了門板開合的聲音,才不得不收迴目光。


    隻是目光收迴時,忍不住嗔怪的瞪了馮有忠一眼,“你故意的吧?”


    馮有忠到也不否認,雙腿蜷在了沙發上,半歪的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半眯著眼睛,問了句看似無關,卻又極為相關的話,“驕陽沒進來就走了?”


    “嗯,送閨女到門口。”


    顧學茵心知馮有忠這出戲怕是演給莫偉天看的,隻是怕他一時演的收不住手。


    而且這事兒杜若不知情,若是知情,心裏指不定就存了芥蒂呢。


    不過這種話此刻勸也是無用,這男人固執起來,也是個九頭牛拉不迴來的主,更何況馮有忠現在一門心思學著當好爹,哪能再讓自己的閨女受一絲半點的委屈。


    一時間,顧學茵想到沙發上的三個小子,又忍不住樂了起來。


    雖然論起品貌、才華、能力到也是上上之姿,隻是人怕比,豬怕壯,有莫驕陽這個標杆在那兒擺著,那三個孩子總覺得差了點什麽。


    莫驕陽雖然不知道親嶽母對他的評價這麽高,可是馮有忠擺的這盤棋,他到是很樂意配合著宣傳。


    本來迴家是想先利用朱崇的事兒引誘老爺子的視線的,不過這會兒添了砝碼,索性就先把那幾個車牌號報了出來。


    “那幾個車牌號,我要是沒記錯,依次該是商務部的曲部長,信息產業那邊的邱部長,還有於行長。”


    賈美雲坐在沙發上,兩手交疊,側著身子,目帶擔憂之色,“曲部長有個兒子今年三十歲,it精英,未婚,邱部長的兒子是搞科研的,我跟邱部長的太太喝過茶,她說她兒子二十九歲,讓我看看有合適的小姑娘給介紹介紹,還有於行長的兒子我也見過,聽說是國外mbi的學位,現任什麽風投公司駐國內的首席執行官,很有氣魄,今年二十八歲,也是單身。”


    話音一頓,賈美雲撇了一眼拿著報紙風雨不動的老爺子,有些謹慎的看著莫驕陽嘀咕道:“你說,這大過年的,上門拜年,是自己去,還是帶孩子去呢?”


    若是以前,怕是沒誰會傻到大正月裏帶著孩子去馮有忠跟前拜年,那是往人家的傷口上撒鹽。


    可是今年情況不一樣了,所以這些人要是帶孩子過去,也算是情理之中的。


    關鍵賈美雲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情理之中,要是馮有忠真起了別的心思,那……


    “驕陽,要不,你一會兒就帶杜若迴s市吧。”


    “……”


    嘩啦。


    莫偉天手中的報紙一折,隨手放到了茶幾上,眼皮輕抬,睨了眼賈美雲,說道:“晚飯你和李嫂看著做點好消化的吧,建軍在外麵吃,建國兩口子也不過來,依嵐怕是也得陪著白家人,就咱們三,弄點麵條,稀飯就成。”


    “……”


    賈美雲目光在老爺子臉上打了幾轉,想問一句,屋裏還坐著莫驕陽這個大活人呢,晚飯怎麽就成了三人?


    可是再一琢磨老爺子這話,是接了剛才她那句話之後說的,難道是不反對了?


    真是太好了。


    心裏不停的謝天謝地,眉目間喜色升騰,一時沒忍住,抬手朝著莫驕陽的背就拍了過去,“還不快謝謝你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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