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飯,趕在天黑之前,莫驕陽左手提著來之前準備的禮盒,右手牽著杜若,夫妻二人從自家小院出來,去了米米家串門。


    杜若還不知道小豆丁陪著爸爸和奶奶出門了,看到米米一個人,笑著問道:“小豆丁今天睡的這麽早?”


    米米看到莫驕陽手裏的東西,一個恍神,心下了然,這是來告別的,側身讓到了大門的一側,一邊請杜若夫妻進來,一邊笑著說道,“去阿生的師傅家拜年了,下午打電話說可能不迴來了。”


    莫驕陽朝著米米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唿。


    陪著杜若進了屋,東西剛放下,手機就響了,是陸聰打過來的。


    沒有急著接,拉著杜若的手緊了一下,才鬆開,“我先迴去了,你跟米米說會兒話就迴來吧。”


    杜若笑著點了點頭,目送著莫驕陽出了院門。


    “看來,你也要走了。”


    米米輕眨下眼睛,揶揄之中,夾藏著些微的遺憾,不過看到杜若臉蛋上分明透著被滋潤過的紅暈,少了剛來時的精神懨懨,這點遺憾,又變的那樣的微不足道。


    屋裏沒旁人,杜若雖然被打趣的有些不好意思,到也能泰然自若,“嗯,我們明天早上迴去。”


    “那,我讓阿生迴來,給你帶點藥吧?”


    原本是不急的,可是杜若現在突然要走,米米起身去窗台上拿手起,邊撥號邊說,“上次阿生師傅說有兩味藥不大好配,不知道這兩天弄沒弄到,我先打電話問問,要是配成了,正好讓他迴來的時候,給你帶迴來,要是沒配成,我讓他把別的藥給你抓了,那兩味,你迴去的時候,再看看能不能買到,然後按照分量再往裏添就行了。”


    杜若其實也想跟米米提這事兒,隻是沒想到,米米比她還急。


    等到米米掛了電話,臉上的喜色到是掩不住了,“阿生說,他師傅已經跟人家訂好了,初三給送過來,要不,你再遲一天走。”


    “這個……”杜若知道莫驕陽定好了明天去陸家拜訪,初三要迴b市,白家人初二不過去,初三也一定會過去的,所以時間上,好像有點趕不開。


    “就差一天,應該沒事兒吧?”


    米米看著杜若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放下手機,走了過去,在杜若的身邊坐了下來,拉著她的手,“要不,你給我地址,我給你郵過去?”


    杜若聽出了米米的依依不舍,隻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而且,能再見到米米,看到她過的很幸福,她已經很高興了。


    拉著她的手輕晃了一下,扯著笑,盡量讓氣氛輕鬆一些,“你幫我郵吧,驕陽的行程有點緊,明天去g城拜訪一位長輩,初三要迴b市,依嵐的婆家人要去提親,你也知道,依嵐一直對我很好,平時我也沒什麽能幫的上忙的,這種時候,自然想幫著她操持一些。”


    米米自然知道女人嫁了人,再不複當年未嫁時那般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隻是相聚的日子實在有些短了,垂著頭,眼睛潮潮的,不一會兒就泛起了紅意。


    杜若看不到米米的表情,可是從她吸鼻子的聲音能猜到她這會兒怕是要哭了,一時間,自己也像是被這股酸意感染了,“米米,以後不忙的時候,帶阿生和小豆丁迴s市看看吧,晴晴和皮丘也結婚了,生了個兒子,起了個小名叫小皮球,虎頭虎腦的,特別可愛。


    陸寧開了個私人醫院,生意還不錯,偶爾就會出點血,請我們大夥吃飯,武靜和向陽分開了,現在還是單身……”


    “我知道,若若,我都知道……”


    米米的眼淚終究還是掉了下來,不過很快,就被她擦去了。


    再抬起頭的時候,嘴角已經綻了笑,要不是眼底還水汪汪的泛著紅,幾乎會讓你在她的笑容裏,看不到之前曾經哭過。


    “若若,我欠你一句謝謝。”


    時隔四年,雖然沒有重提當年事兒,可是這句謝謝,已經包含了很多。


    彼此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流動,杜若眨了眨眼睛,把眼底的酸意又眨了迴去,笑的一如四年前那樣靈動、俏皮,甚至還多了一份狡黠,“那,你寄藥的郵費,我就不給你留了。”


    撲哧。


    一句話,逗的米米嗔怪的瞪了杜若好幾眼,“隻要你能好,別說郵費,藥費算我的都成。”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兩個女孩好像又迴到了曾經在寢室裏嬉笑怒罵,沒個正形的樣子。


    話雖這樣說,不過杜若離開的時候,還是把買藥的錢給米米留下了。


    當然,這事兒,也沒瞞著莫驕陽。


    既然要麵對,自然要有積極的態度,有效也罷,無效也罷,總歸還是要試一試的。


    初二一早,小豆丁在阿生的師傅家還沒返迴來,莫驕陽已經帶著杜若從這個小鎮離開了。


    本就不是梁園,自然不需留戀。


    隻是杜若心裏想著,如果以後再碰到賈峰,還是要跟他說聲謝謝的。


    一路上,莫驕陽的手攥著杜若的手一直沒有鬆開,時不時的給她講一講陸家的人際關係。


    雖然,杜若這次迴去,不可避免會跟馮家有交集,可是他並不急著把杜若與馮家的關係攤開,而且,他不是當事兒人,說不清這裏麵都牽涉了什麽人,什麽事兒,不過,他已經安排人把杜誌國和方曉接到b市了,今天下午的飛機會到,明天下午,他和杜若到b市之後,再過去碰麵。


    上午九點十分,莫驕陽的車駛進了g城。


    杜若記得昨天莫驕陽後背箱裏除了給米米家的禮物,再沒有禮盒類的東西了,這會兒去人家拜訪,應該準備點什麽吧?


    “咱們要不要去買點什麽?”


    杜若側眸看著窗外,大多數門市都關門,正月初二,不知道大商場會不會開門。


    關鍵是她不知道陸家人的喜好,趕著過年,是不是還有小朋友,這禮,要怎麽送,總該讓莫驕陽拿個章程?


    相比於杜若的計較,莫驕陽到顯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裏知道,今兒過去,送不送禮,都平不了陸老爺子的氣,索性就不裝那個門麵了。


    “不用,今年形勢有點變化,咱們不能給陸爺爺添麻煩。”


    呃?


    簡單的禮節上升到了政/治高度,杜若自然就不好再多說什麽了。


    陸家很大。


    這是杜若在莫驕陽的車子停在陸家大門外的時候,第一個直覺。


    那個長長的圍牆,好像看不到邊。


    陸家,很雅致。


    這是車子駛進陸家大門,一路向前,柏油路兩邊,綠樹環蔭,小橋流水,亭台樓閣,花團錦簇,傳遞給她的視覺效果。


    下車的時候,杜若被莫驕陽牽著手,忍不住迴頭望了一眼,與這幢精致的別墅相隔幾米,倆倆相望的假山石,那上麵,龍飛鳳舞的刻著三個大字——望妻石。


    莫驕陽注意到了杜若的舉動,剛想說什麽,眼角的餘光撇見陸聰已經從別墅裏迎了出來,拉著杜若的手用了下力,頭一偏,唇瓣貼著她的耳廓,低聲道:“迴去再告訴你。”


    “嗬嗬,小嫂子,驕陽跟你說什麽呢?”陸聰上揚的語調,分明透著戲謔,話雖對著杜若說,可是眼神卻看著莫驕陽,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杜若臉一紅,嗔怪的睃了一眼莫驕陽,眼裏的意思,分明在說,幹嗎不好好說話?


    “阿聰,是不是驕陽和他媳婦到了,別頑皮了,外頭冷,快讓他們進來。”一道好聽的女聲從別墅裏傳出來。


    莫驕陽低聲在杜若耳邊提點道:“是陸伯母。”


    陸聰得了指令,自然不再調皮下去,進去之前,與莫驕陽不動聲色的對視一眼,裏麵包含了隻有二人才懂的內容。


    陸聰的母親坐著輪椅安排著傭人沏茶倒水,擺水果,準備午飯,等到安排妥當的時候,莫驕陽和杜若已經換了鞋,到了客廳。


    “驕陽,快帶你媳婦坐。”


    陸母指著沙發上的空位,嘴角掛著親切的笑,目光從莫驕陽身上,跳到了杜若身上,心裏暗忖,這就是馮家那位首長的孩子?


    莫驕陽有些驚訝陸母的腿,剛坐下,茶都沒呷一口,就蹙了眉問道:“伯母,您這腿?”


    “不礙事兒,年前的時候走路不小心傷到了腳,家裏人大驚小怪的,非說什麽傷筋動骨一百天,阿聰又弄了這麽個玩意迴來,我啊,就全當省鞋底子了。”


    陸母很會調節氣氛,一句話,說的輕鬆詼諧,不動聲色的減輕了初次到訪客人的緊張感和陌生感。


    杜若聽的莞爾,一邊關心的問了兩句,一邊在心裏想著,陸聰這麽樂天的性子,是不是也隨了他的母親?


    “媽,小嫂子可是骨科權威,你問問她,傷筋動骨,是不是得一百天。”


    陸聰仿佛開了靈光,抬手指著杜若為自己拉同盟,拉過了同盟,還招著手叫著莫驕陽,“我爺爺在樓上書房等你呢,聽說今年你來給他拜年,高興的連老戰友約著喝茶都推了。”


    呃——


    莫驕陽嘴角一抽,瞧著空空如野的陸家客廳,心道,老爺子怕是準備好了皮鞭,就等著蘸料開攻了。


    心裏雖然這樣想,不過麵上卻是半分不顯,偏頭與杜若小聲交待著,“你先陪陸伯母說會兒話,我上去看看陸爺爺。”


    杜若隻當莫驕陽要去談男人的事兒,因為來之前,莫驕陽就這麽跟她提過,所以這會兒自然不張口問要不要也上去跟陸爺爺打聲招唿,隻笑著點了點頭,“你去吧,我陪伯母呆著。”


    陸母笑瞪了一眼莫驕陽,逗道:“不過就是樓上樓下的事兒,難不成你還怕伯母把你媳婦賣了?”


    “嗯,嗯,媽,你看,我說驕陽寶貝他媳婦吧,從進院,到進屋,這悄悄話都不知道說了幾籮筐了,還次次都咬耳朵,嘖嘖,估計我奶奶活著的時候,我爺爺也沒這麽粘乎吧。”


    陸母無語的瞪了一眼自家兒子,整個陸家,從大到小,敢這麽沒大沒小調侃老爺子跟死去的老太太的,估計也就自己這個兒子了。


    揮著手,像是攆人似的,哄道:“行了,你們有事兒,趕緊去辦吧,一會兒啊,我帶驕陽媳婦去我那屋說話去。”


    莫驕陽邁開的步子一頓,迴頭看了一眼陸母,心口抽了兩下,心道:陸伯母,你是不是得了什麽指示了?


    杜若自然不知道這裏麵的風雲暗湧,隻順著陸母的意,推著她一塊進了一樓的主臥。


    陸母指著臥室裏的沙發,推讓著杜若去做,自己單腳著地,一手扶著梳妝台,一手扶著輪椅的扶手,緩緩的站起了身。


    杜若哪裏敢坐,上前幫陸母把輪椅拿開,扶著她在梳妝台前的椅子上坐下,然後才迴到了沙發上坐好。


    陸母心裏點了點頭,對杜若到是挺有好感的。


    女人間能聊的話題很多,陸母又是個善於調節氣氛的,從南到北,又有見識,說出來的話,抑揚頓挫,很有代入感,不一會兒就跟杜若從服裝,到吃食,再到旅遊,環境,人生,反正林林總總,隻要是能耗時的,都被她東一句,西一句的扯了出來,偏偏,還不顯得生硬。


    樓下的氣氛很柔和,樓下的氣氛,卻有點緊張。


    莫驕陽下了一盤大棋,這盤棋,真是有點大了,不僅大,還有風險。


    當然,陸荏山不是怕風險的人,火中取栗的事兒也沒少幹,不然,也創不下陸家今時今日的基業,地位。


    可是他習慣掌控,不習慣被人控製,尤其還是一個在他看來,羽翼尚未豐滿的小輩,一盤棋,下到最後,在他情由不知的時候,陸家就被扯了進去,這一扯,有好處,也有壞處。


    正月初二,陸荏山尋了借口趕走了家裏的小輩,一個人躲在書房裏練字靜心。


    “篤篤篤……”


    “進來。”敲門聲落,陸荏山手上的筆鋒未停,進來二字,被他說的中氣十足。


    陸聰縮了縮腳步,雖然有同甘共苦的兄弟情結,可是在老爺子麵前,這個時候,陸聰很有自知之明的退了一步,讓著莫驕陽進去,然後,很有愛的親手幫莫驕陽把門從外麵關上。


    兩手抄兜,好像有點不禮貌,可是莫驕陽閑庭信步,仿若自家,不帶一點的別扭、生疏。


    腳步不輕不重的邁向那偌大的書案,隔著一張書案,低頭看著老人揮毫潑墨。


    似乎,像這個年紀的老人,都很喜歡寫毛筆字。


    看過自家老爺子練字,看過賈峰的爺爺練字,這會兒,又看到了陸家老爺子練字,莫驕陽信了自家老爺子那句話,字如人,風骨盡藏。


    莫偉天的字,藏鋒處微露鋒芒,露鋒處亦顯含蓄,一如他的性情,隱忍不動,狀似無害,卻不知他正在暗中等待時機,一但時機出現,便絕不會放過。


    而賈老爺子的字,雖然蒼勁有力卻多少顯得有些浮躁,起筆收勢會把性情中想要表現的一麵展露出來,或許,這也是他這麽多年一直停在現如今的位置,未再有前進一步的原因。


    而陸家老爺子的字,提按分明,牽絲勁挺,整體構造偏於向左傾斜,按字理分析,他是個內斂,懂得自省的人,理智、敏感,善於發現,卻並不激進,慣於分析利弊,算盡得失,穩中求勝。


    “看出什麽了?”


    筆墨擱置,陸荏山隨手拿過書架上的濕毛巾,一邊擦著手上未幹的墨痕,一邊抬頭不著痕跡的瞟了一眼莫驕陽。


    低頭凝思,雙臂環胸,眉眼慎重的盯著書案上的宣紙,一個字一個字的掠過,仿佛一個書法大家,正在以專業的角度辨識著每個字的好壞。


    突然,手一鬆,右手食指一落,宣紙正中,一個“旺”字,被莫驕陽點了出來,“這個字好。”


    陸荏山擦手的動作一停,目光順著莫驕陽的手指看去,宣指正中的位置,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時不時的點頓著,仿佛字能生花,每一點,每一頓,都有明媚豔麗的顏色蕩漾出來。


    眸光一肅,陸荏山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長長的噢了一聲,“說來聽聽。”


    濕毛巾隨手一扔,正好落到了書架的水盆裏,有些微的水花濺落到了地麵上。


    莫驕陽仿佛沒聽出陸荏山話裏的別有含意,一副慵懶散漫的腔調,娓娓道來,“我爺爺常說,人到老了,什麽權勢、富貴,都抵不上家和萬事興,子孫福延厚,所以,每年過年,家裏的春聯,都不是從外麵買來的,而是我爺爺自己寫的。


    這個旺字,被他用的最多,我爺爺說,人丁旺,家業旺,時運旺,等他百年,能看到後代世世旺,便是在地下長眠,也能笑醒。”


    陸荏山靜靜的看著緩緩抬起頭來,一副漫不經心樣子的莫驕陽,心裏暗暗的思忖著那句,人丁旺,時運旺,家業旺,九個字,他能不能理解為,“嗬嗬,人老了,到是心通此理了。”


    莫驕陽漸漸勾起了嘴角,笑容浸暖,山清水澈,不藏半分汙,不納半分垢,“尊老愛幼,從小我爺爺就是這麽教育我的。”


    “嗬嗬,好,好,你爺爺教育的好,在教子這方麵,陸爺爺不如你爺爺。”


    陸荏山哈哈大笑的隔著桌案拍著莫驕陽的肩膀,明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可兩人到是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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