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驚嚇?杜若怎麽了?”顧學茵握在手裏的蘋果一下子就滾落到了地上,臉色慌張的就像是聽到至親之人受到傷害一般。


    呃?


    黎耀到也不是沒經過風浪,隻是他印象裏的顧學茵,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就算是失態,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外人吧?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言語一滯,說出來的話就帶了磕巴。


    目光偏轉,用手臂撞了一下莫驕陽,他怎麽嗅出點不正常的味道呢?


    莫驕陽自然也注意到了顧學茵的態度,他心裏雖然疑惑,卻縷不出一條線來,顧學茵和杜若的交集不多,最初打交道,也是因為杜若流產,那會兒,顧學茵算是幫馮雅倩擦屁股,雖然溫言細語,可禮貌多於情感。


    而剛剛,黎耀胡謅一句,竟然讓她的情緒這麽波動,甚至連音階都不由自主的拔高了,那聲音裏真真切切傳遞著關心,難道,就隻因為杜若給老首長獻了血?


    這個理由,若說行的通,好像也說的過去。


    彎腰撿起了剛剛滾落到地上的蘋果,沉晦的目光在抬起時,已經收斂了疑色,偏頭嗔怪的瞪了一眼黎耀,那眼神傳遞的意思,就像是在說,你怎麽這麽多事兒,沒看老首長還在床上睡著呢,而且,這會兒提這樣的話題,明擺著是在討功嗎!


    黎耀嘴角一抽,配合著莫驕陽把戲演全,眼神飽含歉意的看了一眼還在睡的老首長,和坐在病床尾的顧學茵,然後把嘴唇抿起來,仿佛在說,我絕不多嘴了。


    顧學茵滿腹心思都放到了杜若身上,哪裏看的出這兩人的惺惺作態,眉頭緊蹙,身體繃直,手握著床尾的扶欄,聲音透著緊張的催促道:“到底怎麽迴事兒,驕陽,你說。”


    莫驕陽有片刻的躑躅,仿佛這個時候真是不好意思提這個話題,一提,之前獻的血,都變了味了,可是不提,顧阿姨又步步緊逼著問,他是打心眼兒裏尊敬著顧阿姨的,這會兒老首長受傷,顧阿姨就夠著急上火的了,要是因為杜若的事兒,再添一把火,那他多不是東西啊!


    所以,他開口的時候,就有點不情不願,還盡量用著輕描淡寫的口氣去說,“好像是那天從醫院離開之後,差點被車撞了。”


    “好像?”


    顧學茵已經完全確認了杜若是馮有忠的女兒,如今馮有忠的身體還沒有恢複過來,老爺子也沒催著她現在就把事情說出來,怕一個情緒激動,再讓他的病情惡化,所以,這幾天,她一直忍著呢,想著反正杜若在莫家,也跑不了,這麽多年膝下空虛都過去了,這會兒再多等個十天,半月的,其實也沒什麽。


    她心裏想的好好的,以馮有忠的性子,就算是埋怨她曾經的做法,可是在知道杜若是他的女兒之後,也不會放任不管的,她顧不全男人家外麵那些事兒,她隻能慶幸沒讓馮有忠晚年有遺憾,這就足夠了,至於如何跟老爺子對抗,如何認迴杜若,這都不是她能插手的事兒。


    隻是這些的前提,都是杜若好好的在莫家,要是杜若有個萬一,那……


    “驕陽,杜若沒跟你說嗎?怎麽會撞了?是差點,還是碰到哪兒了?”


    顧學茵一想到那個萬一,她也好,馮有忠也好,所有的希望成了泡影,心裏比坐過山車還要難受,那是曾經存在的,還沒來得及去感受,就消失了,這種感覺,能比淩遲好到哪兒去?


    萬一出了事兒,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不是活生生的雪上加霜嗎?


    莫驕陽就算是再心思遲緩,也從顧學茵這語氣裏的咄咄逼人,聽出了不滿的味道,這種不滿,還不是那種淺淺的抱怨,有點像……


    一時好像不好形容,莫驕陽在心裏慮著,像什麽呢,有點像杜若的至親之人聽到她可能出事兒,對他這個身為杜若丈夫的男人發自心底的譴責。


    對,就是這樣一種譴責。


    可是,顧學茵才認識杜若多久啊?


    就算是女性同胞之間的維護,這種譴責,是不是也太切切了一些?


    真要是算起來,顧學茵應該跟他更加親近一些的吧,畢竟他也算是被顧學茵看著長大的,老首長一向對他都寄予厚望,從打進了部隊,也沒少在老首長的宿舍裏混吃的,那些,可都是顧學茵做給他們的。


    那會兒,連他都不認識杜若呢。


    莫驕陽心思翻轉找不著頭緒,比他更找不著頭緒的,還有黎耀。


    多年的戰友默契,讓他輕易的就從莫驕陽轉動手表的動作,猜到了他此刻怕是心下也暗暗思忖呢。


    眸光一轉,黎耀咂巴了一下嘴,兩片唇瓣翕張的時候,就有聲音吐了出來,“顧阿姨,你別著急,其實,杜若有重症貧血……”


    “重症貧血?”顧學茵拔高了一個音階,打斷了黎耀的話,目光隱隱帶著不敢相信的看向了莫驕陽。


    莫驕陽轉動手表的動作一頓,斜眸又睨了一眼黎耀,這一眼,到像是比之前還要淩厲,眼裏的光,更是透著斥責,仿佛在質問,你剛剛不是把嘴巴堵上了嗎?


    黎耀有些委屈,可是看著顧學茵徘徊在他和莫驕陽身上等著答案的目光,還是誠實的點頭,道:“顧阿姨,是真的,要不是因為杜若有重症貧血,驕陽也不會在知道這事兒之後,特意來一趟b市,你也知道,杜若那性子,一向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怕是她自己說出來的,就像喝水,吃飯那麽簡單,可是這不是一打迴去,就天天晚上做噩夢嗎,驕陽知道從她嘴裏也問不出來,也不敢多問,本來晚上就做噩夢,要是再問的多了,晚上噩夢更頻了,怎麽辦,所以這趟到b市,一是為了看老首長,二,也是為了查查這事兒。”


    “你這張嘴……”莫驕陽直等到黎耀說完,才咬牙切齒的指著他那張嘴,一副恨不得拿針線縫起來的樣子。


    黎耀一副後知後覺的自悔大嘴巴的樣子,連忙往沙發的角落又湊了湊,離莫驕陽遠一點,不過,兩人目光交匯的時候,卻隱藏了隻有兩人知道的信息。


    顧學茵所有的思路都被這兩人牽著走,腦子裏還沒消化杜若差點被車撞呢,這會兒又冒出杜若重症貧血,晚上做噩夢了,腦袋裏繃起的那根弦,就像是被人用手指重重的彈過,嗡嗡的響著。


    顧家算是書香門第,禮儀之家,在b市,雖然比不過別人家權重,也比不過別人家錢多,可是顧家的名望卻很高,源於一種人們對有知識的人的一種敬重。


    顧家人分類雜學,除了自身精通的以外,在別的方麵,也會有些涉獵,常識。


    重症貧血並不算多麽生僻的病症,現代社會,百分之五、六十的人因為飲食不健康,都有輕微的貧血,隻是女人性比男性要多一些,畢竟女性每個月還要應付好朋友的報到。


    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麽,一般人隻要平時注意飲食,少熬夜,多休息,差不多就可以恢複正常了,所以,在醫學上,它算不得什麽病。


    可是重症貧血是不一樣的,重症貧血是要死人的。


    顧學茵覺得自己好像幹了一件特別愚蠢的事兒,一想到自己的這雙手,當時緊拽著杜若胳膊的樣子,她用的每一分力氣,都仿佛在反噬著自己,她當時隻急於要杜若的血,聽到杜若說血液健康,就仿佛看到了所有的希望,她甚至都沒多問一句,血液健康,身體是不是也健康?


    六,重症貧血怎麽會受的了?


    那孩子怎麽有會重症貧血呢?


    “你們剛才說,驕陽是來查杜若差點被撞的事兒,難不成這裏麵還有別的情況?”


    顧學茵腦子再不清楚,可是骨子裏的也不是個愚昧無知的人,這麽多年陪伴馮有忠來往高官貴婦之間應酬,往來機鋒,觥籌交錯,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什麽話需要警惕,什麽話隻當玩笑,這些分寸,早就如魚得水。


    即便現在關心顯亂,卻不影響她捕捉到黎耀話裏麵的信息。


    黎耀這迴到沒主動張口,而是先看了一眼莫驕陽,仿佛在詢問,你看,我這會兒是說呢,還是說呢,還是說呢?


    莫驕陽嘴角抽搐著撫額,一副極為無奈的樣子,點了點頭,“剛才上來的時候,你不是說你朋友查過了嗎,原是想著看完老首長出去再說的,這會兒阿姨既然關心杜若,你就一並說了吧。”


    “好。”黎耀乖順的應了,仿佛是莫驕陽的小跟班,指哪兒,打哪兒。


    目光一揚,對上顧美茵關切中帶著幾分凝重的神色,緩緩的說道:“顧阿姨,我朋友也是才幫著查出來,這不,電話打過來,還沒來得及跟驕陽說呢,他就到了醫院,然後我們就到您這來了。”


    顧美茵輕嘶一聲,她怎麽以前沒覺得黎耀這麽多話呢?


    “嗯,往下說。”


    黎耀心下一抽,顧美茵這情緒太不對了,明顯是不聽廢話,隻切要害啊。


    “顧阿姨,我朋友查到的視頻,顯示杜若在離醫院三個路口不到的位置差點被撞的,車子嗎,應該是一輛銀色跑車,因為那天下午下了雪,所以,車牌號顯示的不那麽清楚,不過,前邊兩位是99,後麵兩位是84,我朋友說,當時的路況,因為剛降雪,能見度雖然低了些,可是路況並不算擁擠,您也知道,b市這交通,你就算是想把跑車開到一百八十邁,那也是玩笑。”


    “你朋友是交警隊的?”顧學茵仿佛想到了什麽,目光慎重的凝著黎耀。


    黎耀點了點頭,目光清明的把自己擺正在一個旁觀者的位置上,沒有半點個人情緒的表達,“我朋友處理這種案件經驗很豐富,他說,這種情況,故意的可能應該比失誤的可能要大一些,不過現在,車牌號畢竟還對不全,我想著,一會兒跟驕陽從這兒離開,就去交警隊那邊,讓他幫忙查一下,這中間夾的數字的車輛,當天的往來記錄,再一一篩選,要是人家不是故意的,這事兒,也就給個警告,畢竟誰開車也難免失誤嗎,要是故意的,到時候,就看驕陽的意思了。”


    黎耀說完,扭頭就看向莫驕陽,一副情況就是這樣,一會兒看你怎麽安排的表情。


    莫驕陽點了點頭,目光又瞟了一眼病床,低頭瞧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沉思一會兒,才道:“我坐晚上的飛機迴去,你去給你朋友打電話,約到四點見一麵吧,這期間,讓他盡量幫忙查一下,要是今天沒結果,等哪天結果出來了,你再告訴我,s市工作太多,晚上杜若也睡不好覺,我不迴去,不放心。”


    莫驕陽幾句話就把行程安排完了,期間提到杜若,半點也不心虛,仿佛,他真的晚上迴到家,就能見到杜若一般。


    黎耀聽出莫驕陽話裏的意思是把他支出去了,心裏吐槽,嘴上卻附和著應了,從褲兜裏拿出電話,衝著顧學茵晃了一下,“顧阿姨,我去外麵打個電話。”


    顧學茵目光隱有猜測,卻又有點拿不定主意一般,再加上她心裏有話要問莫驕陽,而且這話,還是暫時不能傳到別人耳朵裏的,連賈美雲過來兩次,她都沒提一句,這會兒,可以說是一個契機。


    單手握著床尾的扶欄,看著黎耀出去順手關了病房的門,顧學茵醞釀了一下情緒,聲音帶著幾分不確定的判斷,“有忠入院那天,下午,雅倩和她的未婚夫,就是梁家大女婿的弟弟,趙英傑來過,時間,我大概記不準了,不過,也應該是下午四點左右吧,當時,他們從外麵進來的時候,身上還有雪花,而且……”


    顧學茵從不在背後道人是非,這是她的家教,尤其此時在講一個小輩,有些話,她的確不好出口。


    那天下午,不隻她看到了馮雅倩脖子側邊的吻痕,還有耳垂下方也有,年輕人做這種事兒不知節製到也算不得多大的缺點,馮雅倩跟趙英傑的婚事兒,馮家眾人心裏其實都藏著一個心思,沒人點破,就怕趙英傑真是圖了馮家什麽,娶了馮雅倩迴去,當個花瓶擺著。


    畢竟馮雅倩現在的情況在那擺著,那張臉還算能看,可是下半身,哪個正常的男人,跟女人親熱的時候一摸那裏空空的,或是涼涼的,怕是所有的興致都沒打空了吧。


    所以這門親事兒,雖然是定了,可是馮家人心裏也有這層隱憂。


    馮家現在的情況,不怕被利用,就怕你利用了,還不對馮雅倩好。


    能看到兩人發生這種事兒,二房也好,老爺子也好,都悄悄的舒了口氣。


    她雖然當時心思不在那上邊,可是也能感覺到老爺子的神色緩了一些,至少,比杜若走的時候,她和老爺子對峙那會兒,要好了許多。


    這些話,被顧學茵掩下了,她提到了另一個事兒,“驕陽,我要是沒記錯的話,趙英傑的車,就是銀色的跑車,而且,車牌號就是99284。”


    時間幾乎吻合,再加上馮雅倩對莫驕陽的執著,可以說這件事兒,完全有聯係在一起的動機。


    “顧阿姨——”


    莫驕陽看著顧學茵沉凝中帶著心疼的表情,心裏那些疑問越堆越多,試探的開口想說什麽,可是又覺得自己連猜測的方向,依據都沒有,開了口,能說什麽?


    而且,他和黎耀原本就是打算把這個信息透露給馮有忠的,如今,馮有忠睡著,顧學茵卻自己把這條線牽上了,那些欲蓋彌彰的話,也不需要他再去多說了。


    而且,他有個直覺,顧學茵一定會做點什麽,不需要他去參與的做點什麽。


    有些事兒,當你是一個旁觀者的時候,或許會慨歎,或許會無奈,卻不會憤怒,不會想要迫切的去做點什麽。


    可一但你發現自己的位置發生了轉變,那些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你愛的男人的女兒可能遭遇了什麽,這種迫切的想要為血脈相關的孩子,出一口氣的想法,就那樣油然而生。


    顧學茵以前覺得莫驕陽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對長輩孝順,自身能力也出色,這樣的孩子,將來一定是個棟梁之材,誰家的女兒要是能嫁給他,一定是燒了八輩子高香了。


    就是馮雅倩那會兒追著莫驕陽的屁股後麵跑,還沒換來人家一個熱臉,她也不過是瞧著樂樂,有的時候,拋開利益糾葛,連她都覺得馮雅倩配不上莫驕陽。


    可是現在情況又不同了,莫驕陽娶的杜若,那是馮有忠的女兒,而杜若接連發生的不幸在一瞬間被快速的放大,連那次流產,都被她從記憶裏翻了出來,一想到那孩子遭的這些罪,都是源於這個男人在外麵惹的桃花,顧學茵的臉色也不禁冷了下來,“你一個大男人,怎麽保護媳婦的,要是杜若的爸媽知道這孩子自打跟了你,受了那麽多的罪,心裏得多疼啊!”


    呃——


    莫驕陽感覺自己被顧學茵拉進了一個謎宮,看不到出口和入口,謎宮裏每一個拐角都被顧學茵放了一個帶著樣慍惱表情的小人,滿滿的都是質疑之色,眼裏的不明白越來越濃,有些不加掩飾的傾倒出來,“顧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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