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凰一動不動地躺在榻上,聽著腳步聲踏上層層樓階,最後水晶簾被撥開,輕淺的腳步聲落在她的床邊。

    “秋妃。”

    翠凰無可奈何地在心裏氣惱,身子卻紋絲不動,甚至她的麵容亦平靜無波,像極了安穩沉睡的樣子。

    “秋妃。”

    耳邊又輕輕響起花無歡的聲音,她知道此刻他正跪在自己身邊,甚至能想像得到他生著藍痣的眉眼流露出怎樣的表情,然而她除了輕淺均勻的唿吸之外,什麽也不能做。

    也罷,就讓他以為自己睡著了,長跪之後,他也該自討沒趣地離開了吧。

    “秋妃?”

    這一次響起的聲音,帶了點試探的意味。接著翠凰感覺到花無歡正伸手試探自己的唿吸,心下不覺有些好笑——怎麽,難不成他還以為她會死掉?翠凰暗暗嘀咕,心中的嗤笑卻在臉頰被偷襲時,戛然而止。

    他,他怎敢這樣放肆?!

    翠凰又驚又怒,卻無處可逃,隻能無助地感覺著花無歡的唇輕輕掃過自己的臉頰,帶著蜻蜓點水般的謹慎,最後印上她緊抿的雙唇。

    這樣與他人從未有過的親近,微微□的感覺讓她陌生又慌亂,卻並沒有想象中的惡心與厭惡。她能夠感覺到花無歡熾熱的氣息,正暖暖地吹拂過她敏感的肌膚,像一個濕潤的烙印。

    可是……他可知道,他此刻吻得是誰?

    翠凰的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無名的業火,惹她焦灼煩躁、無以自處。她不知道自己這道魔障是因何而起從何而生,隻知道心中的確有一處軟弱正在悄悄陷落、失去方寸……

    ******

    自輕鳳侍寢那日算起,接連過了兩三天,私逃出宮的飛鸞都沒有迴來。這時後知後覺的黃輕鳳,終於有點按捺不住了。

    “這臭丫頭,又跑到哪兒去了,連個招唿都不打!”輕鳳迴想起飛鸞失蹤前心神不寧的樣子,不禁狐疑地自言自語,“這一去不迴頭的架勢,難不成是瞞著我私奔了?”

    正是可氣又可惡!輕鳳搔搔頭,心中難免生出一腔“女大不中留”的感慨。

    “算了,這沒良心的丫頭不來就我,難道我還不能去找她嘛!”輕鳳磨磨牙,索性施了個隱字訣,搖頭擺尾大大咧咧地晃出了大明宮,往崇仁坊西角、如今李玉溪盤桓的邸店尋去。

    不成想李玉溪的廂房裏卻是空無一人,讓輕鳳撲了個空。

    “咦,這一對冤家,跑哪裏逍遙快活去了?”輕鳳皺起鼻子嗅了嗅,卻沒聞到多少飛鸞的氣息,隻好挫敗地轉身打道迴府。

    出了邸店,隻見街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林立在長安街坊中的吃食店星羅棋布,散發出熱騰騰的香氣。輕鳳被勾得食指大動,竟然一時忘乎所以,隻順著朝食的香味飄到了修政坊的庾家樓,點了兩客自己最愛的鹹蛋黃粽子。

    等粽子的間隙,輕鳳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竟然看見了正隔著好幾桌,埋頭大啃粽子的李玉溪!

    “嘿!你這呆頭鵝!”吃貨碰吃貨,輕鳳興高采烈地起身跳到李玉溪麵前,打算與他並一桌。

    李玉溪看見輕鳳也很是高興,忙不迭咽下嘴裏的粽子,傻乎乎笑道:“姐姐今天好興致,竟偷偷出宮來吃粽子,哎,飛鸞怎麽沒來?”

    在一句話說得輕鳳傻眼,沒料到飛鸞竟不在李玉溪身邊。她瞪著李玉溪,難以置信地驚唿道:“什麽?你是說,飛鸞她不在你這裏嗎?”

    “不在啊,”李玉溪無辜地攤開手掌心,委屈道,“自從七夕之後,飛鸞她一直都沒來找我,你們身在禁中,我也打聽不到你們的消息呀。”

    “可是,那丫頭三天前忽然離宮,之後就再也沒有迴去過。我以為,她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呢。”輕鳳結結巴巴地嚷道,這時候熱騰騰的粽子被端上桌擺在她麵前,她卻已沒心情吃了。

    李玉溪聽了這話也急起來,眼巴巴望著輕鳳道:“姐姐,飛鸞她好端端的能去哪兒?你神通廣大有沒有什麽好辦法?長安城那麽大,我們該往哪裏找?”

    “哎哎哎,你別盡顧著問我。”輕鳳一個頭兩個大,揉著太陽穴咕噥道,“我就算再有本事,也不是千裏眼順風耳,哪那麽容易找到她?”

    在她認識的妖精中,也隻有那麽一隻妖,有本事也肯幫忙的了。

    “這樣吧,我去趟興慶宮,找個能掐會算的問問,你先迴崇仁坊邸店裏等我消息吧。興許飛鸞她在哪裏玩夠了,就到你那裏去了呢。”輕鳳說著便動身,急匆匆要往興慶宮去。

    李玉溪跟在她身後起身,追上幾步開口道:“姐姐,我們還是分頭找吧。你要我待在邸店裏等消息,我哪能坐得住。”

    可惜,在他認識的人中,隻有那麽一個人有本事上天入地,卻並不樂善好施。李玉溪歎著氣與輕鳳道別,將過去常和飛鸞光顧的茶樓飯館都找了個遍,最後不得不往華陽觀而去。

    倚在華陽觀門口打發時間的小女冠,一看見李玉溪來了,便從門後亮出半個身子,噗嗤一笑道:“好久不見呀李公子,來找我全師姐嗎?”

    “不,不是的,”李玉溪縮縮脖子,尷尬地迴答她,“我是來找永道長的。”

    小女冠若有所思地轉了轉眼珠,下一刻眯著眼笑起來:“永師叔他近來忙得很,可不一定有空見你。”

    李玉溪一聽此言,立刻紅著臉將一吊銅錢塞進小女冠的袖子,低聲下氣地央求道:“好姐姐,你去幫我央告央告,就說李十六有事相求,務必請永道長惠賜一麵。”

    那小女冠得了銅錢,雙手籠在袖中嘻嘻笑著,還待說什麽,這時候隻聽觀中傳來一陣笑語,正是永道士的聲音:“臭丫頭,不要借著我的名頭打秋風,快請李公子進觀,再去煮碗好茶。”

    被永道士請入道觀後,李玉溪卻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他惴惴不安地登上華陽觀的客堂,在坐定後鼓起勇氣抬起頭,望著歪在席上的永道士行了一禮:“道長,李某今日覥顏造訪,委實有事相求,還望道長成全。”

    “哦,是嗎?”永道士聞言掏了掏耳朵,故意仰起臉作神思恍惚狀,“不過貧道依稀記得,某人曾經賭咒發誓,要保護小狐狐永不受傷,怎麽到了這會兒,反倒求起我這惡人來了?”

    永道士這番奚落,著實令李玉溪無地自容,他紅著臉發怔,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來。永道士笑睨他半晌,知道他是個麵皮薄心思純的人,這才“好心”地安慰他:“放心吧,你的小狐狸不會有事。”

    “啊,真的?”李玉溪喜出望外地抬起頭,對永道士的話將信將疑,“那麽道長您可知道,飛鸞她現在在哪裏?”

    “她呀,去的地方也不算遠,你不用擔心,”永道士笑道,“至於其他,我猜她一定想親口告訴你,我就不多嘴了。”

    ******

    輕鳳潛入興慶宮找到翠凰時,隻見她正半躺在臥榻上,魂不守舍地發著愣。她從前可沒見過翠凰像這樣走神,於是衝她揮揮爪子,問道:“哎,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聽見動靜的翠凰瞥了她一眼,懶懶收迴目光,冷冷淡淡地迴答道:“沒什麽,養神而已。”

    “哎,”輕鳳討了個沒趣,撓撓頭,決定先用拉家常做開場白,“前幾天,我和飛鸞迴了趟驪山,見到了姥姥們。”

    “哦。”翠凰點了點頭,卻依舊對輕鳳的閑聊興致缺缺。

    “姥姥們寬宏大量,也沒責罰我們,還允許我們繼續到山外生活,真是快活!”輕鳳咧嘴嘿嘿了兩聲,見翠凰仍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於是又道,“對了,姥姥們倒是要你盡早迴驪山,說是還有地方需要你幫忙呢。”

    “嗯。”翠凰仍是淡淡應了一聲,對輕鳳的話不置可否。

    這般漠然的態度終於讓輕鳳忍無可忍,於是她索性開門見山,湊到翠凰的榻邊開了口:“今天我來,實在是有難事求你幫忙呢!這兩天飛鸞她忽然不見了,你能不能幫我找找?”

    翠凰聽了這話方才迴過神,打起精神來問道:“好好的飛鸞她怎麽會不見了?”

    “誰知道,這陣子她總是神神叨叨的,我也搞不清她在想什麽。”輕鳳不滿地鼓起嘴,看著翠凰開始伸手掐算,於是乖乖蹲在她身旁屏息凝神,等著聽消息。

    不料翠凰這一算便是許久,在這過程中她始終沒有出聲,一雙眉卻是越蹙越緊。輕鳳看著她嚴肅的表情,一顆心便也不由自主地拎了起來。

    “怎麽樣,有什麽結果沒有?”見翠凰遲遲不發話,輕鳳終於忍不住小聲發問。

    “我隻能算出幾日前她曾往西而去,至於到底去了哪裏,我卻算不出來。”翠凰無奈地搖搖頭,放棄了掐算,“大概是因為她走的太遠了,或者她去的地方,非比尋常。”

    “非比尋常?唉,那個丫頭一向膽小怕事,能去什麽了不得的地方?”輕鳳見神通廣大的翠凰都找不到飛鸞,不禁大失所望,無可奈何之下,也隻能沮喪地溜迴大明宮,留守在紫蘭殿裏聽天由命。所幸這幾天李涵並沒有宣召胡婕妤侍寢,輕鳳獨自在紫蘭殿中嚴防死守,一會兒變作飛鸞一會兒又變迴自己,飛鸞失蹤的事才好歹沒有被捅破。

    隻是這次發生的事,最讓輕鳳操心的並不是一身分飾兩角的驚險,而是被自家姐妹蒙在鼓裏的無力感。虧她從小與那丫頭親密無間推心置腹,就算欺負欺負她也是因為恨鐵不成鋼嘛,哪想過會被那丫頭一聲不響地拋在腦後,事到如今,怎能不讓輕鳳覺得委屈?

    輕鳳在心裏惦記著飛鸞,這天又是一夜都沒曾合眼,直到雞鳴破曉之後,才懨懨地閉上雙眼入睡。不大一會兒,她卻覺得自己的夢境一變,懷中有什麽東西軟軟暖暖的,像一團熱烘烘的絲絮;跟著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嬌嬌柔柔,正不停地管她叫“姐姐”。於是她渾身一個激靈,忙不迭地睜開眼睛,竟然看見了失

    蹤多日的飛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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