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入夜後,李涵果然宣召輕鳳侍寢。

    輕鳳忙不迭歡天喜地的將自己打扮好,由著內侍們一架鳳輿,將自己抬到了李涵的寢宮。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大明宮內與李涵歡會,不同於曲江離宮中的閑雅幽致,恢宏的大明宮裏,百尺儀門次第開,她的良人負手而立,器宇軒昂地站在十二扇雲龍金屏之下,讓她這鑽天入地的小妖精,不由自主地,便陶陶然醉倒在真命天子的凜凜威儀之下。

    輕鳳神魂顛倒,望著李涵盈盈拜下:“臣妾黃輕鳳,參見陛下。”

    李涵在燈下凝視著輕鳳,同往日一樣淺笑著應道:“黃昭儀,平身吧。”

    說著他走近前執起輕鳳的手,看見她腕上那根係著桃符的錦繩,同一串剔透的琥珀珠子一起纏繞在圓潤的胳膊上,在燈下泛著細膩的光澤,心中便有股說不出的滿足。

    “之前的事,讓你辛苦了。”他伸手撫摩著輕鳳鴉青的鬢發,大殿香爐中燃燒的阿末香噴薄出濃烈的香氣,讓□的火苗在靜謐中越竄越高,摧枯拉朽。

    欲令智昏,輕鳳傻笑著偎進李涵懷中,樂得舌頭都不利索:“陛、陛下您言重了……”

    李涵笑而不言,低頭吻著懷中人喋喋不休的小嘴,引導她沉入欲海,與自己在滿殿的阿末香氣裏一並悠遊,比目而行。

    輕鳳在沉醉中半睞雙眸,仿佛可以從那香氣裏聽到一種遙遠的呐喊,那聲音來自於阿末香生前的靈魂——一種在大海黑暗深淵裏悠遊的巨魚。那魚不知有幾千裏大,能夠躍出海麵化為巨鵬,那鵬鳥的背也有幾千裏長,當它展翅而飛之時,兩翼如垂天之雲,直掀起碧海萬裏波濤,卷起千堆雪……

    輕鳳覺得自己的身心正應和著那潮水般的低唱,全身都發出共鳴般地輕顫,當饜足之後她在這情天幻海之中慢慢睜開眼,心滿意足地凝視著自己的枕邊人。

    “陛下,陛下。”她一聲一聲輕輕地念,聲音輕軟,如空穀餘音迴蕩了千年,又在穀底的幽蘭上凝成了露水。

    李涵這時仍舊閉著眼,隻輕輕嗯了一聲。

    “陛下,這次小殿下他突發急病,太皇太後過問了沒有?”幾番猶豫,輕鳳仍是小心翼翼地發問,意有所指。

    李涵聞言睜開雙眼,不明白輕鳳為什麽要在這樣一個時刻,聊起這樣一個話題:“我的孩子染恙,太皇太後她自然會關心的。”

    “呃,可是陛下,您覺得太皇太後她……真的會關心小殿下嗎?”輕鳳迴

    想起金鏡中郭太後陰狠扭曲的臉,就忍不住追問。小皇子是她一路救活的,輕鳳自然對他有了別樣的感情,才會讓她不顧禍從口出的大忌,就這樣把敏感的話題問出口。

    她的質疑果然引來李涵的不悅,他皺起眉,從榻上半坐起身,看著依偎在自己身畔的小女子散發著無限的柔情,終是狠不下心來責備;然而後宮有多少慘禍,都是因著一顆狠不下的心而起。李涵心內隱隱不安,於是隻歎了口氣道:“黃昭儀,你退下吧。”

    黃輕鳳聞言一愣,悟出自己言語失當,慌忙跳下龍榻跪在地上,然而她想到麵前這個男人是人間掌有萬物的天子,又是那個嬌嫩嬰兒的父親,他該是孩子最可靠的保護人,又怎能被蒙蔽?

    “陛下,臣妾鬥膽,”輕鳳話在嘴邊轉了兩轉,終是忍不住說道,“陛下非寶曆太後所出,而寶曆太後又與太皇太後過從甚密,陛下您……”

    “黃昭儀,你僭越本分了!”榻上的李涵遽然皺眉,冷著臉厲聲喝道。

    他不能點醒眼前人,隻能強硬地喝止她將要脫口而出的話。他清楚這些話會將情勢推到何等危險的境地,到那時候,誰還能繼續粉飾太平,維護一個虛偽到極點的和睦局麵呢?

    不是不知道祖母和寶曆太後對自己的貌恭心慢,也不是不知道愛子的這場急病來得蹊蹺,隻是他苦心經營了許多年,才將皇宮內外的勢力調和到一個微妙的平衡,為此付出了多少心力,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這樣的局麵不可以被任何人打破,隻因他不想再迴到三年前……那個時候他剛剛登基,麵對滿目瘡痍的亂局,一步之差就會使他像他的哥哥那樣,在洶湧的暗流中萬劫不複。

    然而他剛剛冊封的昭儀卻企圖向他示警,他不知道她掌握了什麽,卻分明嗅出了其中危險的味道。李涵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深不可測,他不能維護眼前這個嬌小的美人,在危機的枝蔓孳生之前,所有潛在的威脅都該被斬斷——他最多也隻能做到這樣,靠假象維係住表麵的浮華與和平,來保住眼前人,因為隻有她為自己孤身赴險,也隻有她,換得了他的……一顆心。

    “黃昭儀,退下吧。”李涵再次低沉地重複了一句,擺擺手掩住淩亂的衣襟,不再看她。

    ******

    諫勸失敗,當輕鳳沮喪地迴到紫蘭殿時,卻不見飛鸞的身影。

    “這丫頭,又跑出去跟她的情郎幽會了吧?”輕鳳自言自語道,鑽進帳中長歎了一口氣。她倚枕迴想著方才的一幕幕,對李

    涵的態度很有些失望,不禁半帶埋怨地嘟噥道:“可惡,明明之前一切都很順利的,為什麽要對我生氣呢,我關心的可是你的孩子呐……”

    就在她神遊太虛之時,身下床褥竟忽然軟軟地下陷,輕鳳眼前一花,再看清時竟發現永道士已躺在了自己身邊。她立時大駭,跳起身來嚷嚷道:“你你你,我可是有夫之婦!”

    “哎,小昭儀,你可別不識好人心,”永道士側身支頤看著她,打了個哈欠,“看你在那傻瓜麵前碰了一鼻子灰,我可是心疼,才會大半夜不辭辛勞地安慰你呀!”

    “誰,誰要你安慰了!”輕鳳在帳中與永道士大眼瞪小眼,半晌後才醒悟過來,氣急敗壞地沉聲道,“臭道士,懂不懂非禮勿聽四個字?!”

    “不但聽了,我還看了呢,怎著?”永道士話一說完,便看見輕鳳的小臉漲成了豬肝色,怕她真噴血身亡這才描補道,“我開玩笑呢,你怎麽真信?”

    輕鳳抽口氣大翻一個白眼,低聲咕噥道:“信你才有鬼!算了,你神通廣大,愛做什麽不愛做什麽,我哪能置喙?才不跟你慪氣!”

    永道士聞言嗬嗬一笑,在暗夜中看著輕鳳,雙眸晶亮地還嘴:“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在狐巢裏偷看我的時候,怎麽不知道非禮勿視呢?”

    “我,”輕鳳語塞,細一想不禁冒出滿頭冷汗,“這個你也能知道……你,你,你那麽有本事,怎麽還幫著老妖婆們害人呢?”

    “哎,她們隻是凡人,可不是老妖婆。”永道士一本正經地糾正輕鳳,又道,“我受人所托,當然要幫忙。你別翻白眼呀,聽我說,再牛的神仙住在人間,那也得穿衣吃飯不是?我與師父在終南山住的好屋子,穿的綾羅綢緞,吃的玉粒金蓴,都是要拿真金白銀換的,煉丹爐裏燒出來的藥金,這兩年可是越來越不值錢了。”

    這恬不知恥的迴答惹得輕鳳忍不住又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道:“跟著皇帝混,照樣有真金白銀,豈不是更好?”

    “噫,你要我欺師滅祖?”永道士故作驚詫地笑,“我可不是那衣冠禽獸。”

    拜托,不要再侮辱禽獸了!輕鳳一臉鬱卒地看著永道士,抓緊自己的衣襟躲開他三尺遠,哼哼道:“那你欺君罔上,又算什麽立場?”

    ******

    這時興慶宮花萼樓中,翠凰在暗夜裏閉目凝神,忽然啼笑皆非地輕嗤了一聲:“同他討論立場,真是與虎謀皮呢。”

    下一刻,她

    的身子紋絲不動,臉色卻忽然一白。

    這時躺在輕鳳身邊的永道士卻忽然冷笑一聲,自語道:“你以為你是黃雀,不過是隻愛捕蟬又愛擋車的小蟲子罷了,今天就要你吃虧長個記性。”

    “哎,你在和誰說話呢?”一旁輕鳳聽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嘿嘿嘿,沒事沒事,小昭儀,咱們繼續!”

    “見鬼了誰和你繼續……”

    而此時興慶宮花萼樓內,翠凰已是心急如焚——此刻她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完全著了永道士的道。

    該死,他到底想怎麽樣!翠凰閉著眼睛在心中盤算著,不知該如何掙脫永道士設下的魘。

    這時樓下偏偏又傳來熟悉而惱人的腳步聲,讓她的心底沒來由地一顫,隻能無助地麵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原來心慌意亂,竟是這樣一種脫離掌控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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