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勢磅礴的《破陣樂》聲中,輕鳳在搖搖欲墜的彩凳上執戟持戈而舞,模擬著沙場殺敵的擊刺動作,她俯仰來去翩若驚鴻,每一次驚險的閃轉騰挪都如履平地,與樂曲雄壯的節拍相合。這時台下觀者都隨著她的動作膽戰心驚,或屏息或驚唿,生怕那危危連成一線的凳子忽然塌下來。

    直到樂曲結束,輕鳳才終於又在凳子頂上站穩。這時她抬頭望向紫雲樓,就看見李涵仍舊憑欄而立,而他的雙眼正定定地凝視著自己,一雙桃花眼中頭一次全然盛滿怒火。

    哎?他在生氣嗎?輕鳳納悶了,無辜地眨眨眼睛,頓時自己也興致缺缺起來。她索性一個鷂子翻身,將腳下的彩登踢飛了一個,而腰肢在空中像柳條一樣控製著平衡,使得雙足又穩穩立在那不斷搖晃的凳子樓上。這時台下觀眾再次驚唿起來,瞪大眼睛看著輕鳳這般不斷翻著筋鬥,將腳下的凳子越踢越少,直到最終踢光了凳子又迴到蓮花寶台上。

    大家吊起的一顆心一直都跟著她的動作大起大落,這時才終於又迴到胸膛,一瞬間不約而同地歡唿起來,喝彩聲震天動地,經久不息。輕鳳得瑟地很,心想這下恐怕能得到不少賞賜,也許晚上李涵也會來“垂幸”自己,這下獨樹一幟出風頭的目的可總算達到了!

    她不禁洋洋自得地跳下台,與飛鸞默契地丟了個大功告成的眼神,這時果然就見王內侍又匆匆跑下紫雲樓,卻是麵帶憂色地催促輕鳳道:“黃才人,快,聖上命您過去呢。”

    “不是領賞嗎?”輕鳳想到方才紫雲樓上李涵的臉色,再看此刻王內侍也沒對自己報喜,不禁無趣地一撇嘴,伸手撓了撓下巴。

    嘖,討好李涵可真難哪!

    “還領賞呢?!”饒是一向和藹的王內侍這一次都忍不住出言責備,狠狠瞪了輕鳳一眼,“請黃才人您獻藝,您就好好地唱首歌跳個舞,不就結了!您沒事搭什麽凳子玩兒,這樣驚險嚇人,聖上能高興嗎?”

    “怎麽能不高興呢?”輕鳳鬱悶了,撅起嘴反駁道,“剛剛那些馬兒們跳舞不也很驚險嘛,聖上也打賞了呀!”

    我這明明比它們還驚險!為啥不賞?!

    “您能和那些馬比嗎?!”王內侍瞥了輕鳳一眼,見她仍舊一副不開竅的樣子,氣得也懶得點撥她,“唉,卑職可不是說您比不上那些馬,卑職的意思是……得,您還是先跟卑職上樓去吧。”

    這時飛鸞站在一旁看著輕鳳被王內侍領走,也隻好惴惴不安地跟著他們上樓,一路

    遠遠地躲在後麵觀望。

    很快輕鳳就踏上了紫雲樓的第三層,這裏比正在辦紅雲宴的二樓清靜得多,除了內侍和宮女們,席上就隻有李涵和抱著皇子的王德妃,還有如今分居三宮的三位太後——這裏就要向各位看官作個說明啦,因為近些年皇位更迭得太快,而皇帝的妻子們卻不會同她們的丈夫那樣死於非命,因此都還活得好好的呢。

    於是孝順的李涵便尊自己的生母蕭氏為皇太後,奉居大內;又尊自己的祖母郭氏為太皇太後,奉居興慶宮;而哥哥敬宗的母親王氏,則被他尊為寶曆太後,奉居義安殿。這三宮太後李涵一視同仁,每五日會向她們問一次安,凡四方進貢的衣食珍寶必會分作三份,頭一份送往宗廟上供,次一份供奉給三宮太後,最後才會輪到自己和妃嬪們。

    這裏輕鳳上樓來見到了三宮太後,自然要比往日磕更多的頭,在她依次向眾人問過安之後,李涵這才開了禦口:“黃才人今日獻藝,為何與往日不同?”

    輕鳳聽出李涵口氣不善,不禁抬起頭偷偷瞄了他一眼,這時她與他離得近了,越發看出他麵色難看,於是心裏終於開始忐忑,決心賴賬。她轉了轉眼睛,很快就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因陛下曾說,臣妾的笛聲無情、到底欠缺了些,使得臣妾惶恐難以自已,不敢在今日的盛宴上繼續獻醜,所以才擅自改換了舞目。臣妾若有不當之處,請陛下恕罪。”

    “嗯,”李涵聽到輕鳳如此說,原本怒氣騰騰的心總算平複了一些,於是放緩了口氣,“你這舞藝雖然精妙,但我嫌它太險傷神,以後你就不要再演了。”

    輕鳳聽李涵說出這樣的話,頓時就覺得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很是不爽,可誰讓天子是金口玉言呢?縱使她心裏再不甘願,此刻也隻好唯唯諾諾地遵命罷了。

    李涵坐在席上,看著輕鳳沮喪的小臉,不知為何,剛剛因為受驚而憤怒的一顆心,這時所有的不快竟然全部都煙消雲散。於是他欣然命王內侍賜下水酒,在輕鳳領賞喝酒的時候,心中就暗暗琢磨著要賜她點什麽才好。

    嗯,她身上總是帶著龍腦香,要麽就再賜她點龍腦吧——李涵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啥新意。

    可就在李涵準備賜完香料命輕鳳退下的時候,一直在他身邊的王德妃竟突然迭聲嚷了起來:“啊,陛下,陛下您看,永兒他笑了。”

    王德妃使出這一招,原本是想令李涵將視線調迴自己身上,不料李涵在注視自己兒子難得一見的笑臉時,

    卻自然而然順著兒子專注的目光,發現了自己的兒子在看誰。

    那小家夥竟然直直盯著跪在地上的輕鳳,像見到比爹娘還親的親人似的,情真意切發自肺腑地笑開來。

    而與此同時,輕鳳也正好奇地睜大了眼睛,笑嘻嘻地看著王德妃懷裏的孩子。哎,一個月不見,這孩子竟然長開了,雖然小臉還是醜,但好歹雪白粉嫩滑溜溜起來,嗯,那兩顆滴溜溜的黑眼睛,怎麽看上去還有點像她?嘻嘻嘻……小東西,算你有良心!好歹還記得我!

    李涵看著自己的兒子與輕鳳一見如故二見鍾情,也忍俊不禁,於是笑著開口道:“黃才人,看來我的兒子很中意你啊,不如你也來抱抱他呢?”

    不料這時王德妃卻不樂意了,隻聽她徑自出言攔阻道:“陛下,請恕臣妾直言,黃才人剛獻完舞,身上難免有些塵垢,不方便抱永兒的。”

    說罷她伸手替兒子理了理繈褓,狀似不經意地用手遮住了嬰兒的視線。於是皇子永立刻哇哇大哭起來,急得王德妃趕緊又拍又哄。分坐在兩旁的太後們聽見孩子啼哭,立刻也跟著幫起腔來:“是啊,王德妃說的沒錯,剛滿月的嬰兒,哪裏就能讓人隨便抱呢……”

    李涵聽了也覺得有理,因此開口賜了輕鳳十匹綾綃與一盒龍腦,也就命她退下了。

    ******

    這一天晚上,李涵果然派來兩名內教坊的女官,蒞臨了飛鸞與輕鳳所在的別殿。可見今日輕鳳通過自身不懈的努力,終於讓李涵在闊別月餘之後,想起了這兩位嬪妃,或者說想起了飛鸞這傻丫頭還在害怕侍寢——真是可喜可賀!

    因而此刻輕鳳也隻得帶著一臉的酸意,坐在飛鸞身旁陪她一起聽課,真是十分的鬱悶。

    要知道,這世上又有幾個老師能及得上孔老夫子的一半強,知道要因材施教呢?比如現在輕鳳捧在手上讀的張衡的《同聲歌》,教材就顯然與她不配套,明顯滯後啦!

    “邂逅承際會,得充君後房。情好新交接,恐栗若探湯……”年長的女官端坐在飛鸞和輕鳳的麵前,對她們柔聲道,“這‘恐栗若探湯’五個字,說的就是胡婕妤與黃才人二位此刻的心情,就好像要伸手試探沸水那樣畏懼惶恐,其實你們完全不必害怕,因為這是世上任何一位女子,都必然會經曆的重要時刻……”

    女官軟綿綿的話語令輕鳳聽得好一陣牙酸,可是她又不敢無聊地打哈欠,於是暗暗瞄了飛鸞一眼,不料那傻丫頭竟然正襟危坐,聽得是聚

    精會神兩眼發光。

    “……思為莞蒻席,在下蔽匡床。願為羅衾幬,在上衛風霜。這幾句即是說,兩位貴人應當竭盡所能地侍奉聖上,所思所想,都應當以聖上為先。”女官說到此處,被粉塗得厚厚的白臉忽然笑了一下,像一隻無端受到擠壓的麵團,透著說不出的別扭,“下麵這幾句,將說到貴人們初夜當做的事,請胡婕妤和黃才人認真聽好了……”

    輕鳳頓時渾身一激靈,心想終於能聽到點實質的內容了,連忙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而飛鸞則是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攥著裙子,絲毫也不敢吭聲。

    “……衣解巾粉禦,列圖陳枕張。素女為我師,儀態盈萬方。眾夫所希見,天老教軒皇。也就是說兩位貴人在侍寢的時候可以脫掉衣服,隻要對著《素女經》上的內容認真照做,儀態自然就會從容優雅、落落大方,”女官麵色平靜目光複雜地望著飛鸞和輕鳳,繼續往下輕聲念道,“樂莫斯夜樂,沒齒焉可忘。這最後一句是教二位貴人在經曆魚水之歡後,永遠不要忘記這美好的一夜。好了,現在二位貴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嗎?”

    “呃?這就結束了?”輕鳳將女官的話從頭聽到尾,覺得還不如讓她自己來給飛鸞啟蒙呢。

    敢情李涵從小受得就是這種朦朧教育呀?

    飛鸞此刻也是呆呆地望著女官,仍舊一副什麽也沒明白的模樣:“嗯,那您叫我照著《素女經》做,什麽是《素女經》呀?”

    內教坊的女官立刻露出一副“你總算問到點子上了”的表情,將兩套配發教材遞進了飛鸞和輕鳳的手中:“胡婕妤、黃才人,這兩套書冊請二位先自行揣摩,如果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再來問妾身吧。”

    輕鳳趕緊接過書冊定睛一看,原來一本是前朝大學問家白行簡的插圖版《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還有一本是配著圖解的《二十四式素女經》,立刻餳著眼咧嘴笑道:“嘿,這個有意思!”

    內教坊的兩位女官頓時麵色微變,彼此交換了一個古怪的眼神,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才道:“嗯,黃才人,請矜持。”

    輕鳳一邊羞澀地低下頭連聲稱是,一邊迫不及待地翻開《二十四式素女經》,沒看幾頁眼睛就瞪直了,指指點點哦哦哦個不絕,心中大唿過癮。

    飛鸞一張小臉燒得通紅,很快就充血呈豬肝色,她虛著眼睛匆匆將兩本自學教材翻過一遍,結果發現囫圇吞棗的下場是什麽都沒看懂,於是隻好又重新翻開《天地陰陽交歡

    大樂賦》細看,求教聲呐呐如蚊蠅:“這個……我好多字看不懂。”

    輕鳳聞言立刻將小臉湊過來,興致勃勃地插嘴道:“這個還要看字幹什麽?看圖,看圖。”

    飛鸞立刻像做賊似的把書闔起來,輕輕推了輕鳳一把:“不要看啦,姐姐你別管我……”

    此刻兩名女官若再看不清輕鳳的本質,可就枉在這女人紮堆的後宮裏混跡多年了,她們趕緊起身將輕鳳“請”到別處自學,二人圍繞著飛鸞單獨授課。作為同樣不曾得到過帝王垂幸的宮人,兩位女官竟然還能與飛鸞交流閨中心得,不時發出陣陣竊笑,讓輕鳳在另一廂聽得是莫名其妙。

    其實這兩位女官嚴重高估了輕鳳的能耐,她隻是典型的雷聲大雨點小,除了喜歡沒事瞎咋唿以外,對男女之情實際上也懵懂得很。好在輕鳳隔著牆也可以聽見女官們說話,因此自身該補充的知識,她倒半點也沒落下。

    當女官們授業完畢,起身告辭之後,輕鳳便背著手繞出錦簾,在燈下歪著腦袋打量飛鸞,笑嘻嘻地問她:“哎,學了一晚上,你準備好了嗎?”

    隻見飛鸞在紅燭的映照下雙頰酡紅,兩隻眼水汪汪地含著情,一副剛剛開竅的羞臊模樣。她望著輕鳳點了點頭,雙手揉著裙子囁嚅了半晌,最終才顫聲開口道:“準備好了……我,我明天就出宮去找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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