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鸞一聽輕鳳這般說,立刻又驚又喜地捂著嘴輕喊起來:“皇帝死了?!那我們不就可以迴驪山向姥姥複命了嘛?!我也不用侍寢了!太好了太好了!”

    輕鳳聽了她這番沒出息的話,咬咬唇半天不做聲,末了眼珠一溜,斬釘截鐵道:“不成!我們今天才剛出來,皇帝就死了,這不對!”

    “有什麽不對?”飛鸞懵懂地望著輕鳳,又蔫蔫兒沒了主意。

    “你瞧,”輕鳳將兩根手指豎在飛鸞眼前晃了晃,給她擺事實講道理,“我們兩個都吞了魅丹,卻隻害死一個皇帝,迴去複命的時候,這皇帝算是你搞定的呢?還是我搞定的呢?”

    “這……”飛鸞眨了眨眼睛,望著輕鳳心虛道,“要麽,就算是你搞定的好咯……”

    “我的大小姐啊!”輕鳳聽了飛鸞沒出息的話,急得恨不能一巴掌拍醒她,她害怕被殿中人聽見,於是按捺住火爆脾氣,咬著飛鸞的耳朵道,“你怎麽總是這樣不爭氣呢?我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出山的機會,你竟然就鬧著迴家!可憐我從小跟著你受罪,連親娘的奶都喝不上一口,你現在卻這樣打退堂鼓,你對得起我嗎?”

    飛鸞的耳朵被喋喋不休的輕鳳嗬得直發癢,她趕緊縮頭縮腦地妥協道:“好,好啦,我都聽你的還不好嘛……”

    於是黃輕鳳的臉上終於露出一抹得逞的壞笑,她又將臉湊在櫃門上向外瞄了瞄,這時原本待在殿中的人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忽然走得幹幹淨淨,空蕩蕩的大殿裏隻有唐敬宗李湛的屍體仍舊伏在地上。黃輕鳳眼珠一溜,自言自語道:“現在外麵沒人了,我出去看看。”

    飛鸞仍舊沉浸在不能迴家的憂傷之中,兀自抱著膝蓋囁嚅道:“我不去,我不要看死人。”

    輕鳳聞言撇了撇小嘴,也不強求她,自己一個人從櫃中跳了出去。這時大殿裏正竄著颼颼的冷風,將原本就不夠亮的燭光吹得忽明忽滅,黃輕鳳輕輕跳了幾步便湊近了李湛的屍體,繞著他轉了一圈:“哎,嘖嘖,真的死透了。”

    她伸出小腳踢了踢唐敬宗的身子,又好奇地蹲下,歪著腦袋仔細觀察他的死狀。這時她忽然發現李湛的手有些蹊蹺——他僵硬蒼白的手指正奮力向前方伸出去,好像要抓住什麽東西似的,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猙獰可怕。輕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不意間竟發現不遠處的錦簾下,露出了一角白瑩瑩的東西。她當下好奇地將那東西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一塊玉石雕成的印章。

    “受命

    於天,既壽永昌……”輕鳳喃喃念出印章上的八個篆字,冷不丁反應過來,“哎呀,這是傳國玉璽啊!”

    輕鳳迅速在心裏盤算起來:自古以來,曆代帝王都是憑玉璽傳承帝祚,哪一朝的皇帝若是丟失了這枚玉璽,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白板天子。如今唐敬宗糊裏糊塗地就駕崩了,搞得她和飛鸞也都糊裏糊塗的,根本弄不清任務到底完成沒有,那麽有朝一日迴到驪山,該怎麽和姥姥交代呢?嘿,有了這枚玉璽,一切不就好交代了嘛!對,就這麽辦!

    輕鳳一邊想著,一邊將玉璽藏進懷裏,以便迴驪山狐妖巢穴時可以邀功。藏好玉璽後她還想在四周轉轉,這時殿外卻忽然響起一聲細微的動靜,輕鳳耳朵一動,很機敏地跳迴了寶櫃,緊緊關上櫃門。

    與此同時,一位宦官無聲無息地走進了大殿,在李湛的屍體前靜靜站了好一會兒。那是一位很年輕的宦官,身材清瘦修長,穿著一身杏黃色平金繡宮袍,一張毫無血色的尖臉蒼白卻清秀得出奇,修眉鳳目中透著一股子寒氣,左眼下生著一粒藍色的淚痣,使他看上去更加的冷。

    那名宦官在李湛的屍體旁蹲下,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了好一會兒,卻因為一無所獲而蹙起眉。跟著他抬起頭,冰冷的目光在殿內逡巡了一圈,又起身將台案上的盒子一個個打開,之後是書架、櫥櫃,甚至是牆上的暗格,直到他眼中升起一絲疑惑,才稍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那宦官低頭沉吟了片刻,驀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目光終於越過內殿簾幃,盯上了飛鸞和輕鳳藏身的寶櫃。於是他輕輕邁開步子,從厚厚的波斯氈毯上走過,冰涼的指尖在剛要觸及櫃門時,卻不巧聽見殿外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那宦官警覺地迴過身,這時好幾個同他一樣打扮的宦官也從殿外匆匆走進來,在看見他時立刻催促道:“花內侍你怎麽還在這裏?外麵正亂著呢,趕緊過去!”

    那宦官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跟在那幾人身後走出大殿,卻在出殿前不甘心地迴過頭,冷冷盯著飛鸞和輕鳳藏身的櫃子看了一眼。

    而與此同時,輕鳳也在櫃子裏拍著胸口慶幸道:“好險好險……”

    倒是飛鸞不以為然地吸吸鼻子,嘟著嘴對輕鳳道:“姐姐你怕什麽?我們有法術的,哪怕被他發現呢,我們就施點法術,嚇死他!”

    “你懂什麽,”輕鳳揉揉自家小姐的腦袋,循循善誘道,“咱們出來混,用法術勝之不武,再說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

    在最好不要叫人發現咱們,因為咱撿到一個寶貝,你瞧……”

    說罷她從懷中掏出玉璽,遞到了飛鸞的麵前。飛鸞不禁發出一聲驚唿,睜大眼睛盯住了輕鳳手裏的寶貝,這塊當年秦始皇下令用和氏璧雕成的玉璽,通體瑩潤潔白,在黑暗中依舊散發著溫潤的光彩。飛鸞不禁伸手摸了又摸,又驚又喜道:“這不是傳國玉璽嗎?”

    “嗯,剛剛外麵那個人,也許就是在找這個,畢竟現在皇帝死了,還能有什麽東西比這個更重要呢?!”輕鳳對飛鸞擠擠眼睛,得意洋洋道,“我們一定要藏好它!不過現在這裏太亂了,咱們得趕緊躲到別處去。”

    ******

    這一夜驪山兵荒馬亂,黎明前又下了一場小雪。一大早飛鸞在清冷的空氣裏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抱怨道:“做人真麻煩,渾身光溜溜地不長皮毛,好冷……”

    “你笨!這才是做人的樂趣,可以今天穿紅的,明天穿綠的,夏天穿單的,冬天穿綿的,多有意思,”輕鳳不以為然地反駁飛鸞,與她一同趴在窗欞上曬太陽,看著華清宮的妃嬪們對鏡描眉,“還能往臉上塗脂抹粉,真好看……”

    昨夜她們施了點小法術,混進了後宮嬪妃們所住的偏殿,令所有人都以為她們在獻舞之後就待在偏殿裏,一直等著唐敬宗的寵幸,仿佛昨夜血腥的一幕已跟她們毫無關係。飛鸞又呆呆欣賞了一會兒妃嬪們畫眉毛,忽然瞪著眼睛詫異道:“哎呀不對啊,皇帝駕崩以後,不是不能打扮嗎?她們也穿了孝了,看來不是不知道噩耗,怎麽還化妝?”

    “嘻嘻嘻,”輕鳳發出一陣壞笑,伸手點了點飛鸞木頭似的腦瓜,“這你還不懂嗎?等新皇帝坐穩了龍椅,一聲令下,她們才會哭喪呢。這都是哭給新皇帝看的,所以要哭得好看,哪怕衝掉了腮上的胭脂呢,那也叫‘相思血淚’,有來頭的!再說了,淡妝不是妝。”

    就比如她自己,因為疑心自己臉黃,所以今早上偷偷搽的那二兩胡粉,以及為了配合胡粉而勻上的胭脂,就絕不能算作“化妝”。

    “那新皇帝什麽時候來呀?”飛鸞一派天真地問。

    “快了,”輕鳳胸有成竹道,“群龍豈能無首?江山豈能無主?這些事情,自然有那些大男人們替我們操心,哦不,他們不能算男人,他們是太監!”

    “也不都是太監啦,那些大臣們也很急。”飛鸞小聲提醒道。

    “大臣?大臣們不濟事,”輕鳳滿臉鄙夷地斜著眼睛,“我沒出

    山的時候就知道,如今的皇帝都歸太監管,要不然,昨天那些太監們敢殺皇帝嗎?”

    “噓……”飛鸞示意輕鳳噤聲,小心地盯著打不遠處路過的一名宦官,等他走遠之後才又悄聲道,“那我們是不是要等到新皇帝即位了,再去禍害他?”

    “對!”輕鳳十分肯定地點點頭,卻將逍遙人間的打算略過不提。

    “啊,那求新皇帝趕緊即位吧,這樣我們禍害完兩個皇帝,就可以迴家了!”飛鸞抬頭望著驪山頂上蒼茫的天空,虔誠地祈禱。

    輕鳳拿自家傻乎乎的大小姐沒有辦法,隻能一邊含糊地敷衍她幾句,一邊暗暗翻了個白眼。

    卻說劉公公一黨在合謀除掉了唐敬宗之後,也的確很為下一任皇帝的人選而操心,他們在經過一番精心篩選之後,最終假冒敬宗的旨意,選立了敬宗的叔叔、絳王爺李悟做代理監國。當那位二十頗有餘、三十尚不足的王爺趕到驪山來為敬宗主持葬禮的時候,輕鳳遠遠瞧見了他,可是相當的不滿意。

    我呸!怎麽是個老頭子!輕鳳在心裏罵了一句,掉過臉一本正經地對飛鸞道:“我說,其實死了一個皇帝就算夠本了,咱們還是迴驪山吧。”

    “這怎麽行?說好了我們倆一人除掉一個皇帝的,現在新皇帝來了,我們怎麽能走?”不料飛鸞一根筋又有責任心,所以這一次反倒換她迴絕了迴驪山的提議。

    在這裏我們實在不能責備輕鳳稚嫩的審美觀,她與飛鸞雖是修行多年的小妖精,換成人類的年齡卻也不過才十三四歲,在這樣的豆蔻年華,誰會喜歡上一個至少比自己大一輪的“老頭子”呢?

    黃輕鳳對於大小姐竟敢不聽自己的話這件事,感到非常的憤怒,於是她和飛鸞披麻戴孝,混在妃嬪哭喪的隊伍裏一路走迴長安大明宮的時候,她一直都在假惺惺地抹著眼淚念叨飛鸞:“你叫我說你什麽好啊?!侍寢這麽痛苦的事情,我哪忍心看著你去受罪呀?!我本來想著,那皇帝就算是你害死的,我不邀功領賞,隻拿著玉璽去向姥姥交代,事情也許就能對付過去啊,你卻把我的好心當做驢肝肺,唉,可憐你一口一口喝著我娘的奶長大,倒拿我不當自己人,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就這樣一路從驪山嘮叨到長安,飛鸞的耳朵裏簡直要結了繭子,輕鳳老驢拉磨般的軲轆話,配合著隊伍裏哀而不傷的淒厲幹嚎,讓飛鸞的心境也不禁跟著淒惶起來,她真不想使從小陪著自己一起長大的好姐妹為難,所以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該那

    麽堅持……

    就在飛鸞左右為難的時候,大明宮裏的那些“男人們”同時也在謀劃著一個秘密。

    原來劉公公一黨擁立了絳王之後,又商議著剝奪其他宦官手中的權力,這可就惹惱了左右樞密使王守澄、楊承和以及左右神策軍中尉魏從簡和梁守謙——在那個年月,任這四樣要職的宦官們被稱為“四貴”,是宦官中的實權人物。

    於是當王守澄等人聯合朝中元老,趁絳王李悟進宮時,借討逆之名派出左右神策飛龍軍將劉公公一黨盡數誅殺,連絳王李悟也死在亂兵之中的時候,輕鳳與飛鸞混在亂作一團的妃嬪隊列中,真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兩、兩、兩,兩個皇帝了!”飛鸞結結巴巴地喊道,覺得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

    這時如釋重負的輕鳳也點點頭,剛想說她們可以迴家了的時候,她卻一眼瞥見了宦官四貴們擁立的少主——那是唐敬宗的弟弟,江王李涵。

    當那位即將年滿十六歲,被沉重的十二章袞服壓身,在數九嚴寒和腥風血雨中顯得弱不禁風、卻又沉靜地接受命運巨變的蒼白少年,以琉璃般脆弱卻高貴的帝王之姿遙遙出現在紫宸殿上的時候,她黃輕鳳終於知道,自己除了擁有好吃懶做、自私自利這些優點之外,還是個看見了帥哥就走不動路的無節操動物。

    “姐姐,現在已經死了兩個皇帝啦!我們總算可以迴家了!”

    “不,剛剛死的那個隻是代理監國,不算皇帝,這個才是第二個皇帝……什麽都別說了!你吃了我親娘的奶,就得聽我的!”

    於是,我們的小黃鼠狼和小狐狸的故事一直講到這裏,才算真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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