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不知道吳鳴為啥有那麽多文書要寫,總也寫不完,總也寫不完。


    眼看天就要黑了,彩鳶著急又害怕。


    這吳禦史絕不是那種好說話的人,向來隻認規矩。


    她之前也曾試圖打聽一下情況求個情什麽的,結果人家直接把她趕了出去。


    她想著是欺負她身份低微,不想孟父來找,更是被罵得狗血淋頭,顏麵無存。


    “之前我家主君見著您就發脾氣,就是撒這氣呢!”


    她小聲提醒杜清檀:“……這位吳禦史就是油鹽不進的那種,實在不行,咱們去找獨孤主簿吧。”


    杜清檀卻是穩重地坐著:“不急,再等一會兒。”


    她已經給了充分的誠意和禮貌,既然對方不接,她隻好祭出絕招了!


    吳鳴低著頭寫個不停,筆落紙上“沙沙”作響。


    寫著寫著,他察覺到了兩道肆無忌憚的目光,就那麽灼灼的、毫不遮掩地在他臉上身上來迴掃過。


    他勃然大怒,重重擱筆,抬頭,目光如電,疾言厲色:


    “杜司藥,你看什麽?”


    “當然是看相了。”杜清檀在恬不知恥的路上一去不複返,看這世道把人給逼的。


    她一個擅長拳腳功夫的人,硬生生被逼成了玩嘴皮子的。


    “你會看相?”不止是吳鳴,彩鳶也很震驚。


    “略通一二。比如說,吳禦史這長相~”


    杜清檀目光慈祥:“端的是清正嚴明,不畏權貴,甘為百姓請命的長相啊,隻可惜~”


    她拖長聲音不說了,卻讓人更加想要知道後續。


    吳鳴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垂下頭繼續幹活。


    彩鳶人微言輕,又懼怕吳鳴的官威,沒敢接話。


    杜清檀很絲滑地給了自己一個台階:“說一半留一半,仿佛是個騙子似的,我受不了。


    這樣,吳禦史,我說出來,若是錯了,您別怪罪。可好?”


    吳鳴沒理她。


    但是難不著杜清檀,她氣沉丹田,語帶哽咽。


    “可惜了,好人無好報。吳禦史父母早亡,六親不靠,是……孤寡之相,可這不對!”


    彩鳶被嚇壞了,恨不得跳起堵住她的嘴,這叫說情嗎?得罪人來的吧!


    吳鳴的筆卻是就那麽頓住了,墨汁洇透紙張,糊了一大塊。


    他好一歇才迴過神來,重新拿了一張幹淨的紙,繼續埋著頭寫,隻是這次,寫得極慢極慢。


    彩鳶再傻,也知道是被杜清檀說中了。


    杜清檀隱隱得意,以為她和新同僚聊天打屁就真的隻是廢話嗎?


    這麽愛八卦的同僚,又是見慣人間百態的醫者,肯定掌握不少秘辛。


    所以,她就投其所好,和大家打成一片,順便扒拉了一下吳禦史的底細。


    這種人,和他直說道理講不清,因為在他眼裏,規矩就是一切,比女皇還要大的那種。


    她輕聲拋出一個命題:“吳禦史,為什麽好人總是要受那麽多罪,惡人卻可以逍遙自在?”


    吳鳴垂著眼淡淡地道:“惡人逍遙自在,那是時候未到。好人總是受罪……可能是因為前世欠了一屁股債吧。”


    “這個說法倒是新鮮。”


    杜清檀擺出探討的樣子:“可是,我不認同。您看哈,比如您這個人,是好人無疑了,那您現在受罪,是因為在還前世的債,對吧?”


    吳鳴冷冷地注視著她,好半天才道:“是。”


    “您現在任勞任怨的,就想趕緊還清債務,然後好享福,是吧?”


    “倒也不是。”吳鳴又沉默片刻才緩緩地道:“我隻是不想身邊的人受罪早亡。”


    “問題就在這裏了。”


    杜清檀說道:“您想早日還清債務,卻在還債的過程中傷到無辜的人,於是又欠下一筆債。


    前債生後債,舊債生新債,子子孫孫無窮盡也,您說您這債哪天才能還的完?”


    彩鳶已經聽傻了,完全不懂杜清檀在說啥繞口令。


    吳鳴若有所思。


    杜清檀是在說,如果因為他的不通融,讓孟萍萍有個三長兩短的,那就又欠了新債。


    本來是判案救人,以正法紀,卻變成了殺人害命的催命符,確實違背初衷。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緩聲說道:“隻要我活著,孟萍萍就會完好無損。你們迴去吧!”


    杜清檀也輕輕吐出一口氣,得寸進尺:“是否可以看看她?”


    吳鳴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你是不是覺著自己的臉比聖人還要大?”


    “不敢不敢,別瞎說啊!”杜清檀訕笑著站起身來,拉著彩鳶迅速離開。


    暮鼓聲中,杜清檀推開了尚善坊宅子的大門。


    一個穿著暗紅色胡服的男子背對著大門的方向,就那麽趴在石桌上睡著了,睡得還挺香。


    “婢子鎖門了的!”彩鳶喊出聲來:“有賊!快來人啊~”


    杜清檀捂住她的嘴,冷聲道:“再出聲就把你趕出去!”


    彩鳶委屈得紅了眼眶,她是為了誰啊,但是真聽話了。


    趴在石桌上睡覺的男人聽到動靜坐起身來,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眼尾微紅,帶著一絲三月桃花的春意。


    獨孤不求微笑著找到杜清檀的眼睛:“怎麽才迴來?我等你很久了。”


    杜清檀讓他往屋裏坐,順便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就怕這麽露天睡覺會生病。


    手剛摸過去,一個大腦袋就小狗似地湊過來,直往她手心裏蹭。


    杜清檀垂著眸子,神色平靜地與獨孤不求對視著,冷靜地叮囑捂著臉不敢看的彩鳶。


    “去鄰裏買些吃食迴來,如果有酒就更好。”


    彩鳶紅著臉正要離開,又聽獨孤不求說道:“我都備齊了,就在廚下放著,生火熱熱就好。”


    “勞你費心。”杜清檀客氣得很自然。


    獨孤不求也不吱聲,跟著她進了屋子,反手就把人給定在牆上了。


    “說說看,最近都有些什麽事想和我聊聊?”


    他寬大有力的手掌擱在杜清檀的左肩上,一半還摸著她的頸項,不像溫柔纏綿,更像是想要掐她脖子。


    杜清檀想了想,很直接的認了。


    “啊,我買了個屋子,就是現在這個。因為咱倆沒定親,也沒金錢上的糾葛,就沒告訴你。”


    實際就是說,和你沒關係的意思,獨孤不求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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