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你可算迴來了!沒什麽大礙吧?”


    程尚食拉著杜清檀左看右看,雖然多有關切,目光卻也格外犀利。


    杜清檀若無其事地笑:“能有什麽大礙呢?就在太醫署裏頭,那麽多大夫,且有孟萍萍守著,她的醫術,您是知道的。”


    程尚食見她雖然憔悴萎靡,但確實情緒平穩正常,便道:“既是病了,便早些迴去歇著罷。”


    “是。”杜清檀起身要走,又聽程尚食狀似不經意地道:“果仁昨夜被尚宮局帶走,現在還沒迴來。”


    杜清檀心口一跳,再抬起頭,便已換了驚訝之色。


    “為什麽呢?是因為不信我生病嗎?要不,我往尚宮局走一趟,把經過說明白了?”


    程尚食低著頭翻看賬冊,淡淡地道:“你這麽閑嗎?尚宮局若要找你,自會派人來尋,多什麽事!”


    “是,我都聽義母的。”


    杜清檀笑著告退,轉過身,便覺著程尚食的目光有如實質般落到她背上,久久不曾收迴。


    都是千年的狐狸,都能猜出這事兒有蹊蹺。


    但她不敢和程尚食吐露分毫,程尚食亦是不敢和她點明。


    彼此裝著糊塗,才是最聰明最穩妥的。


    這樣,即便事情落到最壞處,也不至於被彼此牽連,一窩端了。


    活著,還是挺好的。


    杜清檀一路上神色自若的與人打著招唿,迴到房裏關好門,整個人就軟了。


    她靠著門滑坐在地上,緊緊攥著那截斷了又被重新縫好的衣帶。


    她無聲地道:“獨孤不求,有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哦,你要先聽壞的那一個呀?就是我的衣帶被扯斷了,裏衣也換了,可能被看了個精光?”


    “好消息嘛,我沒在身上發現什麽不妥的印跡和傷痕,也沒覺著痛,所以可能還好?”


    “啊,還有一個壞消息,伺候我的小宮女果仁,估摸是個黑心腸的壞東西。


    她被尚宮局叫去就再沒放迴來,鬼才曉得她會給我帶來什麽。


    或許沒多會兒,就會有人來叫我了吧?所以,我還是得拾掇拾掇才行啊,不能讓人看笑話。


    就像你,明明心裏難過得要死,卻總是一直都在笑,還要笑得好看。”


    她扶著牆站起身來,尋了一身幹淨整潔的官服換上,再將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確認一切無誤之後,她方往床上躺了,規規矩矩的,雙手交握放在腹部,閉上眼睛養神,等候。


    可也才躺了一會兒功夫,她就又坐起身來,拉開房門,不客氣地指使一個宮人。


    “去,快給我拿些吃食來,餓得不行。”


    恰逢雷燕娘等人辦完差事,從禦膳房迴來,紛紛笑道:“五娘迴來啦?”


    申小紅開玩笑道:“怎麽,太醫署不管早飯啊!”


    杜清檀撩起薄薄的眼皮子掃她一眼:“太醫署說沒我的份例!”


    雷燕娘遞上一隻食盒:“我想著你可能會趕早迴來,就給你帶了些吃食。”


    卻是一碗軟糯的銀耳羹,再加一碗餛飩。


    清清爽爽,不冷不熱,倒是契合杜清檀這飽受摧殘的胃。


    她狼吞虎咽地一掃而光,看得幾人目瞪口呆。


    袁春娘道:“怎地餓成這樣?慢慢吃,別噎著。”


    杜清檀打著飽嗝不說話。


    她怕來不及啊,就算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如果不用死,就更得吃飽喝足,才有力氣磨!


    嶽麗娘若有所思,隻立在一旁不說話。


    杜清檀試圖從她那裏得到一點有用的暗示,但嶽麗娘一直木著臉,沒給半個眼神。


    杜清檀暗歎一口氣,看來暗探也有不知道的事。


    “杜司藥迴來啦?”尚宮局的兩個女官笑吟吟地走來:“聖人宣你覲見呢!”


    杜清檀摸一摸肚子,很為自己的先見之明而滿意。


    等到杜清檀走了,是個人都看出事情不對勁了。


    可也不敢多說多問,麵麵相覷一迴,雷燕娘道:“都散了吧,我去和尚食說一聲。”


    程尚食聽了信,輕歎一聲,拿出佛珠開始念佛。


    留仙宮中正在舉辦宴會,絲竹之聲、嬉笑之聲不絕於耳。


    宮人入內稟告,遲遲不見出來。


    杜清檀低眉垂眼地立在廊下靜靜候著,沒等到宣召,卻看到李岱大踏步而來。


    他似是沒料到她會在這裏,腳下有片刻停頓。


    可也隻是片刻,他就恢複如初,淡漠而矜持地衝她點點頭,就走到門前,讓宮人往裏通傳。


    絲竹聲和笑鬧聲總算停了下來,女皇威嚴的聲音響起:“讓他們進來!”


    張氏兄弟並肩而出,經過二人身邊時,分別露出一個挑釁到了極致的囂張笑容。


    杜清檀是一貫的半垂著眼皮當作看不見,李岱則是若無其事地和二人打招唿。


    那二人卻也隻是給了他一聲輕慢的笑,就這麽去了。


    李岱麵色如常,緩步而入。


    行不得兩步,微微停頓,側眼看向杜清檀。


    杜清檀沉默著跟上,和他保持兩步遠的距離。


    二人一前一後走入大殿,但見女皇斜倚在軟榻之上,跟前跪著一個宮人。


    那宮人小心翼翼地往杜清檀看了一眼,又飛快地垂下眼去。


    正是果仁。


    杜清檀垂眸行禮,內心亂成一團。


    她不知道果仁到底是誰的人,留在她身邊到底是想做什麽。


    但她知道,李岱為她留宿宮外找的借口充滿了風險,很容易變成欺君之罪。


    但若是,李岱已將所有關節盡數打通,她卻說出截然相反的答案,女皇是信親孫子呢,還是信她?


    不等杜清檀想清楚,女皇已然開了口:“杜五娘,聽說你昨日突發疾病,倒在了太醫署?”


    果仁的頭埋得更低了幾分。


    “迴聖人的話,或是如此。”


    杜清檀平靜地道:“醫婆班結業,風評極好,微臣高興就多飲了幾杯,迴宮途中卻突然暈厥不醒,睜眼已是今日清晨。”


    李岱的睫毛微不可見地顫了兩下,由來生出幾分冷笑。


    什麽叫“或是如此”?


    他是沒見過能把賴皮耍得如此嫻熟滑溜的人。


    兩眼一閉,啥都不知道,就算有錯,也是別人的,和她杜清檀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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