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花木扶疏,引路的仆婦頭上都插戴著銀簪子,廊下還掛著畫眉架,走得近了,能瞅到鳥食罐裏裝的是用蛋黃炒過的小米。


    杜清檀忍不住暗歎,窮人沒人權,吃得尚且不如鳥兒。


    因是女客,便直接進了後宅。


    後宅居中建了一座二層高的小樓,一樓住人,二樓隻用木柱支撐,無牆,挑空,四邊垂掛著竹簾子。


    在長安,有錢人家後宅都這麽建,一樓是女主人起居和待客的地方,二樓則是夏天乘涼之地。


    王娘子道:“聽說,從前你們家的後堂建得比這個還高。”


    好漢不提當年勇,杜清檀微微一笑,不願多談,倒是采藍頗多唏噓之色。


    “叔婆!我把貴客請來了!”


    王娘子不等通傳,先就笑吟吟地喊了起來,可見平時與這家人頗熟。


    室內傳來一條蒼老的女聲:“快請快請。”


    穿著黃丹色衫子的瘦弱老婦端坐榻上,身旁站著一個長眉細目、肌膚微黑、約有十八九歲的紅衣少女。


    見到杜清檀,這二人眼睛同時一亮。


    “好個標致的小娘子!”老婦笑道:“老身娘家姓周,不知小娘子如何稱唿?”


    杜清檀笑著行禮:“杜五娘。”


    “快快請坐。”周氏寒暄幾句,叫仆婦拿來零食湯水待客。


    紅衣少女也趁隙起身自我介紹:“我在家中行二,都叫我二娘。”


    杜清檀迴禮:“二娘好。”


    王娘子上前,湊在周氏耳邊說了杜清檀的要求。


    “聽聞五娘出身杜陵杜氏。不知祖上可否有過行醫之人?”


    周氏疑慮得很,年紀輕輕,又是女孩子,還這般瘦弱,怎麽都不像懂得醫術的樣子,偏提出的要求這麽強勢。


    杜清檀坦然道:“不曾。但杜氏詩書傳家,也愛收藏研讀醫藥書籍,家父愛醫,我打小耳濡目染,略學了一些。”


    周氏又道:“我觀小娘子樣貌,似有不足之症,不知平時如何調養?”


    意思是,你既然懂醫,為啥不先把自己治好?


    “醫者不自醫,何況我隻懂得食醫,不精通藥醫。我平時也吃其他大夫開的藥方子,又在家自己做藥膳調理。”


    杜清檀誠懇而自信:“我知道您不放心。我早和王娘子說了,實病大病還得醫藥治,藥膳隻能輔助調理,以及治治小毛病。


    今日登門,一是因為王娘子熱心,極力勸我過來看看。二是我剛好知道一個秘方,想著或許可以幫個小忙。


    倘若府上擔心就算了,您不用為難。凡事都要講求緣分,強求不來。”


    “是這個理。”周氏口裏這般說,卻又不肯就此送客,隻在那猶猶豫豫,是怕錯過好方子,又怕上當被騙的意思。


    杜清檀還沒不高興,王娘子先就大聲道:“叔婆,杜家傳承久遠,藏有好些秘方。你們江湖遊醫都能信,偏還信不過這有名有姓的?


    我是心疼小郎才管這個閑事。早先就和你說好的,不然也不領人上門。來了又這樣!若是不信,我們迴去就是!這般為難,倒像是我逼你似的。五娘,咱們走!”


    “你這人!”周氏好氣又好笑,指著王娘子道:“急脾氣總也改不了。藥要入口,五娘第一次來,我問問她怎麽了?換你頭上,你不多問幾句?”


    王娘子梗著脖子道:“我早問過了!不然我能領來?”


    “五娘快別生氣。”王二娘笑著起了身:“我家祖母年紀大了,又隻得我弟弟一個孫子,看得和眼珠子似的,日常誰對他不好就要拚命。您從前沒行過醫,她老人家難免多思多慮,瞻前顧後。您能理解的吧?”


    意思是,我家隻有這麽一個男丁,珍貴難得,若是坑蒙拐騙來的就趕緊走,不然你可等著瞧!


    杜清檀點頭:“我懂。隻不過,請醫便要信醫。若不信醫,不遵醫囑,病也難好,反而帶壞了大夫的名聲。王娘子,我們走吧。”


    王娘子生氣又尷尬,卻不好強按牛頭吃水,上前扶著杜清檀往外走,一張臉黑紅相加,分外難看。


    卻見迎麵走來一個又高又胖、穿著胡服的婦人,臉被曬得紅紅的,手裏拿著馬鞭,額頭掛著汗,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一時撞見杜清檀,就停下裏“咦”了一聲:“這位客人是誰啊?”


    “大娘迴來了!”王娘子瞧見這婦人,立時雙眼放光,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訴苦道:“我好心為小郎請了大夫,叔婆卻不信……”


    婦人聽完經過,目光銳利地打量著杜清檀,笑道:“我家祖母年老,二妹年幼,日常都關在家裏不出門,沒什麽見識,若有得罪之處還請五娘見諒。”


    “無礙,醫患也講緣分。”杜清檀見她言辭爽利,又見王娘子對其十分恭敬,便猜這位多半是個能做主的。


    “說得好!你要走之時,遇著了我,這便是咱們的緣分!”


    婦人做了個“請”的姿勢,笑道:“既然來了,便給我家小弟看了再走如何?”


    王娘子趕緊介紹:“五娘,這位是王家大娘,日常能當半個家。”


    王大娘笑道:“我家沒有兄長,弟弟體弱多病、年紀尚幼,我出嫁之後死了丈夫,索性迴家給阿耶幫忙。”


    說話間,仆婦已然把那生病的王家小郎請了來。


    隻一眼,杜清檀就看出這孩子體瘦麵黃、精神萎靡,心中便有了數,也不囉嗦,直接擺開架勢診脈,看舌頭,又細細問起病史。


    王小郎羞得抬不起頭來,聲音小如蚊呐。


    沒辦法,誰讓醫者是一位隻比他大幾歲的美貌少女呢?還讓不讓人活了!


    “小腹常常覺得發涼,是吧?”杜清檀並不在意他的扭捏之態,越發細致溫和。


    “問你什麽就說,男子漢大丈夫這般作態!”王大娘豎起眉頭,聲色俱厲。


    王小郎越發低了頭,一聲不吭。


    “大姐何必如此兇悍!”


    王二娘走過來將他護在身後,不讚同地道:“小弟本就病弱膽怯,受不得驚嚇,你這樣時不時就吼他幾句,沒病都要被你嚇出病來。”


    王大娘勃然大怒:“你什麽意思?”


    這姐妹二人劍拔弩張,是立刻就要幹架的意思。


    “???”杜清檀滿臉懵,她給人看個尿床,也有這麽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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