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惡客,屋子裏瞬間清淨下來,杜清檀長長地舒了口氣,閉上眼睛躺下,示意采藍給她揉揉太陽穴。


    躺了會兒,突然覺著氣氛不大對,睜眼一看,隻見楊氏怔怔地看著她,眼淚流得滿臉都是。


    “別哭了,不值得。”杜清檀向來不怎麽會安慰人,隻覺得自己詞匯貧乏,索性掏出手絹遞過去:“我又不在意。”


    誰想楊氏接過她的帕子一看,哭得更厲害了:“這手絹都快破洞了你還在用,都怪我沒本事,守不住家業,害得你吃苦受罪,被人欺辱……”


    “……”杜清檀很無語,眼看楊氏哭得越發厲害,索性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肩頭,道:“算起來,也是我一直生病吃藥,把家裏吃垮了。還有,大伯母是不是也如同裴氏所言那般,認為我克父克母啥的呢?”


    “胡說八道!你娘又不是因為你死的,我不也生過病吃過藥?”楊氏立刻收了眼淚,憤怒地道:“那就不是個東西!按照她的說法,我還克夫呢!”


    杜清檀喜歡楊氏的爽利性子,更感激她這樣照顧自己,便輕笑:“既然知道她不是個東西,還哭什麽?”


    “呃……”楊氏打了個哭嗝,不甘心地道:“我就是太生氣了啊。”


    生氣、屈辱,卻無力無處發泄,不是隻有哭哭鼻子了麽。


    杜清檀哄孩子似地拍拍她的肩頭:“哭好了就來商量該怎麽辦才好。”


    活了幾十歲,還不如孩子冷靜懂事。楊氏不好意思地接過采藍遞來的帕子擦了臉,說道:“這事兒還得族裏出麵解決,我這就去杜陵。稍後團團也要下學了,你在家等著他。”


    京兆杜氏自西漢起便名臣輩出,鼎鼎有名的淩煙閣開國二十四功臣之一杜如晦正是本家代表人物,隻可惜後續無人,如今族中多是寂寂無名之輩。


    而杜清檀家又是偏支,上兩輩便搬出了杜家世居的杜陵,隻有逢年過節或是婚喪嫁娶等大事才會迴去,日常與族裏聯係並不緊密。


    也正是這個原因,裴氏才敢如此囂張霸道地欺上門來。但無論如何,隻要族裏肯出麵,總能讓蕭家不好過。


    杜清檀卻覺著族裏不會管太多,畢竟自己這支的成年男丁已經死絕,餘下一個團團尚且年幼不知前途如何。誰會願意為了她們去狠狠得罪蕭家呢?楊氏這一去少不得也要低三下四求人,不如另想它法。


    楊氏歎道:“不是我不通人情世故,隻是這事無論如何都要告知族裏,不說就不對,況且這也是最便捷簡單的法子。行了,你這也累一天了,先去歇會兒,別迴頭又生了病。”


    事不宜遲,趁著天色還早,楊氏帶上粗使於婆,雇了輛驢車火速往曲江池南邊的杜陵去了。


    杜清檀迴房躺了會兒,瞅著時辰差不多就起了身,走到前頭叮囑男仆老於頭:“時辰差不多了,你去接團團,路上仔細些,別耽擱,別與人鬧紛爭。”


    團團已經七歲,兩年前由楊氏給他開了蒙,家裏請不起先生,便在宣陽坊一個杜氏宗親家裏附了學。宣陽坊和她們住的永寧坊隔了一個坊區,倒遠不近的,還該去接。


    況且之前她看裴氏眼神陰沉狠厲,總覺得這種人跋扈慣了,也不講什麽道義,做事必然不擇手段,自家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五娘放心,老仆無論如何都會護得小郎周全。”老於頭與粗使於婆是一家,老兩口無兒無女,待杜清檀和團團就和自家小輩一樣疼愛。


    杜清檀自是放心的,等老於頭出了門,便去廚房看采藍做飯。


    其實不過些粗糧蔬菜罷了,並沒有肉食之類的。當然,想吃也沒得吃,不止是窮,還因為女皇篤信佛教,下令禁屠宰。有權勢的人家可以冒著風險偷偷弄了肉食解饞,她們這樣的小可憐就算了,又不是嫌命長。


    所以杜清檀看著那黃燦燦的小米,以及滿眼的青綠素菜,心裏淒風陣陣,覺得人生又慘淡了幾分,頗抓狂。


    她想吃大白米飯!想吃油汪汪的紅燒肉!想吃香噴噴的烤雞!就算沒有,好歹也給她個白麵餅子、攤雞蛋之類的。這才是病號需要的啊,反正就很慘。


    采藍被她絕望悲涼的目光看得受不了,索性趕她走:“快去歇著,小郎迴來就叫你。”


    杜清檀出了廚房,便去大門口站著往外張望。


    團團這孩子年紀雖小,卻長得玉雪可愛,聰慧乖巧,她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小堂弟了,半天沒見,怪想的。


    日影一點點地斜下去,始終不見老於頭和團團迴來,杜清檀慌了起來,難道,蕭家真對這孩子出手了?不成,得去瞅瞅。


    采藍也擦著手走了出來:“飯好了,怎麽還沒迴?”


    “我們去接他們。”杜清檀見采藍想拒絕,便將眼睛一瞪:“不許多話!”


    “知道了!”采藍無奈地取了幃帽給她戴上,攙著她往前走。


    杜清檀走得很慢,走一段路就要停下來歇一歇。采藍也沒有嫌煩的意思,反而誇她:“您這身子骨真是比從前好多了,之前哪裏敢上街啊。”


    杜清檀沒吱聲,隻管睜大眼睛在過往行人裏尋找老於頭和團團,然而一直走到宣陽坊,還是沒見著人。


    采藍奇怪道:“難道錯過啦?要不就是還沒放學?”


    杜清檀緊抿著唇沒吱聲,盡量加快速度趕到杜氏宗親家中。


    門房見到她們很驚奇:“今日先生有事,提前放了學,小郎早在半個多時辰前就走啦。府上的老於頭也才來過,怎麽?還沒迴家去?”


    杜清檀皺起眉頭:“沒見著呢,不知他有否與同學同行?”


    門房笑道:“因放學早,其他學生約了去東市閑逛,小郎說是要迴家背書,是自己走的。”


    團團懂事,知道家裏沒錢,所以遇到這種要花錢的事都是避開。杜清檀發愁地看向白花花的街道,這麽大個長安城,這孩子和老於頭究竟去哪裏了呢?


    雖然難,卻也不能什麽都不做。


    主仆二人沿著團團往日上下學的線路依次尋找過去,逢人就問,卻也沒能問出個名堂來。


    “五娘,那是小郎的書包!”采藍激動地指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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