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將來……,他和以陌還有多少天的將來?

    醫院冰冷的空氣,夾雜著濃烈的藥水氣味。以陌往陸韶遲懷裏鑽去,她害怕這個味道。有些記憶已經淡得沒了痕跡,可有些氣味,卻注定刻骨銘心。

    醫生要來給她檢查,可剛碰到她的身體,她就顫抖不已。她急促地唿吸著,頭深深地埋在陸韶遲的西裝外套裏,陸韶遲隻能輕聲哄著她。她臉上有晶瑩的汗,身體卻毫無溫度,那孤惘的目光投向他,眼底的絕望像根極細的繡花針,紮入他心底,錐心刺骨地疼,可卻找不到傷口。

    “你別走,不要不理我。”她像一個孩子一般苦苦哀求,那卑微到塵埃裏的姿態,是他未曾見過的。

    “我不走,乖,我給你打針,然後你睡一覺好不好?”陸韶遲在她麵前蹲了下來,他捧著她的臉,輕輕地將自己的額頭抵住了她的額頭。他要她看著他,他要她心安。

    “那,睡醒了,你是不是就不在了?”她不確信,她是否會被再次遺棄。每一個曾經對她好的人,最後都是厭嫌地轉身,將她獨自留在黑暗裏。

    “不會,我保證,你睜開眼睛就能看到我。”

    陸韶遲望著以陌,卻捕捉不到她的眼神。她固執地將自己封閉在迴憶裏,脆弱得如同一個嬰兒。

    護士給她注射藥物,針管紮進皮膚的時候,以陌戰栗了一下。不像以前一樣撒嬌著說痛,不像以前一樣抱怨護士的注射技巧不高,不像以前一樣大聲說著陳楚洋欺負她,隻會讓她打針,她太乖巧。以前那個耀武揚威活蹦亂跳的以陌,像隻脫了線的玩偶一樣機械麻木。這樣的小心翼翼,低聲下氣,不僅讓他心疼,更讓他害怕,他害怕她走不出夢魘,永不醒來,他害怕失去。

    “這裏有護士就行了,韶遲你跟我進辦公室,我有話對你說。”身邊麵色陰沉的婦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她神色中已經有些不耐,那命令的口吻讓陸韶遲不由得皺起了眉。

    “我要陪著以陌,如果她醒過來看不到我,她會害怕。”

    “這個女人瘋了,你也打算陪著她一起瘋?”

    “她沒有瘋。瘋了的是外麵那些人。我不想和您討論這個問題,病人需要休息,請您先出去。”陸韶遲將以陌抱上床,他淡淡地迴答身後的人,連頭都沒迴一下。

    “你這什麽態度!從小到大你都沒有忤逆過我,現在你為了個女人跟我大唿小叫的頂嘴?我養你多少年?你認識她幾年?你了解她嗎?你知道她

    都幹過些什麽嗎?”

    “對不起,這些事情以後再說,您嚇著以陌了。”聽到肖仁心的咆哮,以陌往被子裏縮了縮。

    “以後再說?你知不知道那些媒體怎麽寫你的?我肖仁心的兒子,醫院的心外科主任,居然和個不三不四的女人糾纏不清,你讓我怎麽麵對那些閑言碎語?”

    “以陌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她是您未來的兒媳婦。”陸韶遲顯然不滿她的稱唿。

    “你為了一個□,這麽對我!兒媳婦,不可能!我肖仁心絕對不允許我兒子娶一個妓女!”

    “夠了!”陸韶遲一聲厲喝,打斷了母親的咆哮。他看了眼立在門前的母親,眼中泛著血絲,額頭上青筋也微微突起。肖仁心似乎被這樣的陸韶遲給嚇住了,她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不是妓女。”

    “她不是妓女是什麽?她就是個下賤的女人,她貪圖你的錢財,她為了報道不擇手段甚至利用你!”

    “好吧,她是妓女,您兒子是嫖客,她下賤,我也高貴不到哪裏去。如果在您眼裏,我們的關係就是一場交易,那我告訴你,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被她利用。”

    啪!清脆的聲音在病房中裂開。陸韶遲冷笑著抬頭,青紅色的指印在他臉上逐漸清晰。肖仁心看著自己的手,她……居然憤怒到打人。

    以陌猛地睜大了眼睛。她不是看不到,不是聽不到。陸韶遲從來沒有這樣憤怒地和別人說話,這樣的韶遲是她所不了解的。

    他在說什麽?為什麽那個看起來斯文的女人,會憤怒地給他一巴掌?她不想聽清楚,可他們說的一個個字,都那樣的清晰,她聽得一清二楚。

    她說,她是妓女,是個下賤的女人。

    不!她不是妓女!她不是!

    “你看看這些裸照,這是一個好女人拍出來的照片麽?幸虧這些照片沒到那些記者手上,不然有她受的!她爸爸收受賄賂,最後警察找上門就畏罪自殺,現在她又盜竊醫院病人的資料。這樣的女人,你還維護她!”

    “媽媽,您知道些什麽?”陸韶遲警覺地看了肖仁心一眼,她丟出來的照片,每一張都很露骨,看得他手都在發抖。她怎麽會有這些照片,以陌的從前她怎麽會知道得那麽清楚?

    “你現在是在質問我?這些照片是私家偵探給我的,不錯,我是派人調查她,那也是為了你好。我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值得你把一切拋下飛

    去美國搞那個見鬼的研究。”

    “謝謝您為我好,謝謝您的那巴掌。”陸韶遲嘲諷地笑了笑。

    “你簡直不可理喻!”肖仁心又氣又怒地舉手指著陸韶遲,氣得手都開始打顫。她看著安靜躺在床上的以陌,眼神很複雜,咬牙切齒的,仿佛是在看著多年的仇人。

    “果然是狐狸精生出來的,這些男人一個個都瘋了。”她咬牙切齒離開,將病房的門甩得砰地一聲響。聽到門響,以陌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以陌,沒關係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你,我也信你。”陸韶遲蹲在床邊,將她挽在懷裏。以陌不迴答,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濕潤了枕巾。陸韶遲的話,她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他說他信她,他看了那些照片以後,他依然選擇相信她。這個世界中,終於有個人肯站在他身邊,哪怕背叛全世界。安靜地哭泣,成了低聲的啜泣,壓抑已久的情緒噴湧而出,哭聲越來越大,最後簡直歇斯底裏。也許,她需要一場徹底的痛哭,把這麽多年的委屈全部哭出來。

    “韶遲,我媽媽和我一樣,有嚴重的心髒病。當時她住的也是仁心醫院,醫生說手術費需要50萬。為了給媽媽治病,爸爸把房子都賣了,我們家一直租房子住。我們不知道到哪裏去找那麽多的錢。後來,有人說可以幫到我,說她和仁心醫院的院長很要好,可以幫我找醫生。我信以為真,可我不敢告訴暮寒,因為暮寒很恨那個人,我怕他知道我見過這個人。所以,那一天,她約了醫生,和我,在賓館見麵,說先談談媽媽手術的事情。我想都沒想就去了。”哭了很久,以陌突然止住了哭泣,她看著韶遲,目光不帶半點遲疑,她慢慢地訴說那個她一生也不願意再提起的往事。

    “當時她不在房間,服務員給我開了門,我在房間等她。後來,一個喝醉了的男人,衝進房間就撕我衣服。我用書包砸他,他很生氣,就打我,狠命地打我。我很害怕,喊救命,他就掐我脖子。我以為我快死了,結果那個人就來了。她看到我就給我一巴掌,說她好心幫我找醫生,我卻不要臉勾引她老公。她……”以陌將臉埋進枕頭裏,肩膀聳動,那些迴憶,說出來都是一種折磨。

    “以陌,別說了,什麽都不用說。你好好休息,過去的都不重要。”

    “如果我不告訴你,以為我都沒勇氣再說出來。韶遲,我以前不說,不是我想騙你,我真的……”她咬住唇,心中一陣悲愴,嘴唇顫抖得厲害,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她說他們在雲澤有頭有臉,這件事絕不可以傳揚出去。她打電話叫人來,說要教訓我,我好害怕。後來,來了幾個男人,我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去哪裏,我感覺他們很兇,很可怕。他們身上有文身,我隻在電視裏看過這樣的人。他們要我跟他們上車,我不敢不去。他們把我帶到倉庫,然後……然後……”

    她突然揪緊了枕巾,目光落在遠方,全身顫抖得更厲害了。

    “以陌,別往下說了,都結束了,忘記它!”

    “沒有結束,我以為我忘得了,我以為隻要我每天開開心心,那以前的一切都可以抹掉。可是不是,這件事情一直纏著我,夢裏也纏著我,至死方休!在倉庫裏,他們逼我拍了很多照片,然後給了我50萬。我不肯收,我怎麽可以收,我收了錢那算什麽,我算什麽!我不收,他們就一直打我,打了我一個晚上,他們說我不收錢就不會保密,拿了錢他們才相信我會守口如瓶。後來我……真的收了那些錢。”

    “你聽我說,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再怪自己。”他幫不了她,隻能看著她沉浸在痛苦裏,卻無法拉她出來。

    “我還撒了謊,我說我一晚上沒迴來和暮寒在一起。我沒想到,那天我和那些人上車的照片會被偷拍,那些記者還那樣說我。爸爸很生氣,說沒生過我這麽不要臉的女兒。但是我不敢說出真相,我真的很怕,是我怕死,我早該說出來,隻要我站出來說出真相,一切都不會發生。是我害死爸爸媽媽的,是我氣走暮寒的,全是我一個人的錯!對不起,韶遲,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以陌,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早一點認識你,讓你受這麽多苦。以陌,你看著我,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們報警……”

    以陌身體一震,一把推開了陸韶遲,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她緊咬著唇,一句話也不肯說。看著她這樣恐懼的樣子,陸韶遲的心猛地抽痛。

    對於那來不及參與的過去,他不想追問。

    對於將來……,他和以陌還有多少天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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