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縱兵焚燒秦宮第三日後,就與範增等人計議稱王之事,當時鹹陽城中盛傳著許多謠言,有說項羽遊阿房宮時登上禦座,看見滿殿都是向他索命的被害的秦國君臣,嚇得他逃出宮外,才放火燒了宮殿。有的說火燒秦宮那天,有人看見一條赤龍在天上徘徊,久久不離去,後隱沒在一片光華四射的雲彩中。項羽聽了這些謠言,心中震怒,與範增商議說:“城中謠言四起,這對我們很不利。亞父有何看法?”

    “據我推測,這是秦地百姓怨恨大王屠城焚宮之舉,才造出此等話來。或者諸侯中有異心者故意造出這些謠言來,蠱惑人心以圖謀不軌。大王若再不稱王於關中,恐變生肘腋,到時就麻煩了。”範增作了這樣的猜測。

    項伯說:“諸侯跟隨大王西征,都想借大王威勢以圖榮華富貴,光宗耀祖,現既己入關,魯公當稱王關中,實乃順應人心之舉,正合時宜!”

    範增提議:“大王尚需派人向懷王請命,討得詔書,再行登王位,那時可謂上順天心,下應民情,名正言順!”

    項羽高興地說:“好,就照亞父所言去辦!”於是立即派人前往彭城向懷王請命。

    懷王對來人說:“以前我早有約定,隻要先入鹹陽者便為王,就照以前的約定辦好了!”

    來人再次叩頭說:“魯公先除王剪,救趙有功,後又九敗章邯,諸侯歸服,可謂功高望眾,何以不能稱王?”

    懷王說:“你所言雖是事實,但既為人君當守信用,前有約定,如現在隨意更改,豈不失信於天下?就照前約定辦事吧!”

    來人無奈,隻好火速返迴稟報。項羽一聽大怒說:“豈有此理!那懷王本是我項家所立,無寸功尺德於天下,如今卻擅自專權,我豈可聽信於他!這般礙手礙腳,不如除去幹淨!”

    範增勸止:“大王不可,如除去懷王,必遭天下人譴責,是為不義之舉,不妨權且尊他為義帝,封以領地,讓天下人知曉大王乃仁德之君,以服人心。”

    “好,就照亞父所言去辦理吧。”

    項羽總覺劉邦是塊心病,於是問計於範增:“劉邦先入關,如若封賞,當按前約,封王於關中,他必建都鹹陽,而關中地勢險要,一旦與我爭天下,必釀成大禍。如若不封,實難服人之心。亞父以為怎樣封他為好?”

    範增心中暗喜:渾小子這會倒變得聰明了!馬上獻計:“大王所慮極是。老朽以為封沛公為漢王,轄巴蜀和漢中之地,那兒山川險阻,地方艱苦,任他自生自滅。再者巴蜀、漢中按秦製本屬關中之地,如此一來,也可堵劉邦和眾人之口。另外,可封章邯、司馬欣、董翳為三秦之王,以阻其北上東進之路,即使劉邦生變,他也難施展手腳,隻能老死漢中,大王可高枕無憂了。”

    “亞父果然高明!好,就這麽辦吧!”項羽一拍大腿高興地說。

    範增自以為得計,實乃大大的失策,如此一來,卻為劉邦日後暗渡陳倉、取三秦之地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其中情由自有分說處,暫且不表。真可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任是範增這樣的智者也難例外,這也許是天意吧,不然日後劉邦何能輕取三秦而東進?

    第二天,楚軍各營地各路諸侯將領雲集。分封大會在一片地勢平坦的開闊地上舉行。會場四周除了插滿各色彩彩旗之外,楚軍旗雜陳其間,一隊隊執戈荷戟的楚軍將士,人人高大威猛,神氣十足,站立在會場四周。會場裏金鼓震天,號角齊鳴。整個會場氣氛熱烈而又森嚴。

    項羽在高台上居中而坐,他兩旁坐著項伯、範增、黥布、鍾離昧、桓楚、丁公、雍齒、龍且、魏豹、章邯、司馬欣、董翳等文臣武將。台下左右席上分列各地諸侯和將軍,沛公劉邦一行人被安排在遠離高台的末席上入坐。此刻劉邦雖無上次鴻門赴宴那種時時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之感,但心裏仍惴惴不安,不知項羽將怎樣分封於他。蕭何、張良等人一路勸慰說,憑沛公率先入關,又有懷王之約,絕對不至於分封比其他諸侯差。劉邦心裏才踏實些,可結果卻大出他的意料。

    項羽挺身起立,大手一揮。鼓號之聲驟停,全場肅然。他高聲說道:“各路諸侯將相,如今暴秦己亡,天下大定,這全靠大家三年來同心協力,奮勇作戰,才滅了暴秦。今天會盟於此,就是要對大家論功賞賜,按功封王,讓大家共享榮華富貴,你們說好不好?”

    “好!好!好!”會場上一片叫好聲。

    項羽又一揮手道:“好!既然大家尊我為王。本人就代天行事,順應人心,論功封王,一旦封定,任何人不得有任何異議,否則本王將按抗命犯上問罪,到時休怪我翻臉無情!”

    此話一出,全場肅靜,人人正襟危坐,項羽見己是時候,馬上高聲說:“蒼天在上,後土在下,我項羽代天行事,論功封王,決無二心,天地共鑒,諸神護佑,倘有異心,人神共誅!”說畢,項羽跪下三叩首。

    項羽叩拜畢,立起身來,從幾上拿起一卷絹帛一抖,捧在胸前高聲念道:“諸侯聽令——天地共鑒,百神親睹,秦皇無道,殘害眾生,我輩興兵,為誅暴秦,會稽舉義,諸侯響應,揮兵西進,九敗秦軍,三世伏誅,天滅暴秦,分封諸侯,共享太平,上應天道,下順民心,誰若忤逆,人神共憤。布告天下,以安黎民。”

    項羽念到這兒稍停,然後高聲宣布:“封王開始,諸侯聽令!”下麵的人精神為之一振,急欲知道自己封賞得好不好,都凝神注目於台上,項羽落座,項伯起身。

    左尹令項伯於幾上拿起一幅絹帛展開高聲宣布:“魯公項藉,自號西楚霸王,轄九郡,以彭城為都,顯貴天下,號令諸侯,天命所歸,人心所向,諸侯同賀!”

    席上諸侯及將領盡皆起立拱手為禮,一齊恭賀:“恭賀西楚霸王,天命所歸,人心所向,我等同賀!”

    “恭喜恭喜,大家同喜!哈哈哈!”項羽昂然坐著一拱手,縱聲大笑。

    項伯又手持絹帛宣讀封王名單:

    “沛公劉邦,曾與魯公義結金蘭,後又率先入關,賜封為漢王,領巴、蜀、漢中之地,都城南鄭管四十一縣,巴蜀漢中乃先秦關中之地,故如懷王之約,不負聖心,人神共佑,諸侯同喜!”

    此令一出,座上諸侯莫不訝然,但仍禮節性地道賀:“恭喜漢王,賀喜漢王!”劉邦更是心中憤懣,臉露慍色,左側張良一邊急扯劉邦衣袖,一邊輕聲道:“沛公息怒,小不忍則亂大謀!”劉邦這才迴嗔作喜起身拱手道:“恭喜恭喜,大家同喜!”然後平靜地坐下。其實他心中窩著一團火:項羽小兒,欺人太甚,明明違約,卻狡辯欺蒙!可惱可恨!但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迫於形勢,他隻好忍耐著。

    接下來項伯宣布了一長串封王名單,他們是:

    雍王章邯,領鹹陽以西之地(今陝西西部和甘肅東部地區),管上秦三十八縣,都城廢丘(今陝西興平)。

    塞王司馬欣,據陝西以東至黃河沿岸地區,都城櫟陽(今陝西高陵縣),管下秦一十八縣。

    翟王董翳,領上郡之地(今陝北地區),都城高奴(今陝西延安),管中秦三縣。

    河南王申陽,管河南二十縣,都城洛陽。

    西魏王豹,遷於河東之地,都城平陽。

    韓王成,仍為韓王,都城陽翟。

    殷王司馬昂,領河內之地,都城朝歌,管河南三十二縣。

    代王歇,遷於代地,都城代。

    常山王張耳,領趙地,都城襄國。

    衡山王吳芮,都城邾。

    臨江王共敖,江陵為都。

    九江王黥布,以六縣為都。

    燕王臧荼,以薊為都。

    改封燕王韓廣為遼東王,以無終為都;改封齊王田市為膠東王,以即墨為都。

    濟北王田安,以博陽為都。齊王田都,以臨淄為都。

    另外,諸侯田榮過去曾多次背叛項梁,後來又不肯領兵攻秦,因此未封王。成安君陳餘拋棄相印而去,不從楚軍入關,但因平素賢名遠播,又有功於趙國。項羽知他尚在南皮,因而把南皮周圍的三縣封給他。誰料項羽此舉卻為日後諸侯起兵反叛埋下了禍根,此話暫且不說。

    又封範增為丞相,項伯為尚書令。鍾離昧為左司馬,丁公為左將軍。雍齒為右將軍,龍且為大司馬,季布為右司馬,桓楚為大將軍,陳平為都尉,韓信為執戟郎中,韓生為左諫議。

    項伯宣讀完畢,場中又是一陣金鼓震天,鼓號齊鳴。被封諸王有的高興,有的心中不服,但仍一齊起立致敬道賀:“臣等敬受西楚霸王封賜,謝西楚霸王!臣等唯西楚霸王之命是從!”

    項羽挺身而立,高聲道:“好,大家同賀同喜,現己備下酒宴,與大家共謀一醉,以示慶賀!”

    “謝大王賜宴,共賀西楚霸王!”台下又一陣歡唿。

    酒宴開席,無論是高興的,還是心中不服的,都彼此道賀,互相敬酒。高興的就猛吃狂飲,吆五喝六,一片歡聲;不高興的也一杯沒一杯地喝悶酒,懾於項羽的威勢,誰也不敢妄加議論。

    劉邦、蕭何、張良等人心中都必然知道,項羽以關中之地封給章邯,司馬欣和董翳三王,明顯是用來阻擋他們的北上東進之路,能出此計定是範增老兒,可謂老謀深算,用心良苦。彼此心照不宣,此時此地不宜言說,都必須喝著悶酒。張良一則怕被項羽等人看破心中秘密,二則為勸慰劉邦,不時向劉邦敬酒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賀喜漢王,早聞巴蜀和漢中三地,沃野千裏,風光奇美,地靈人傑,又聞蜀中佳麗美豔溫柔,漢王此去,定可飽覽天下勝景,又能享盡人間溫柔,真可謂此福隻應蜀中有,關中何曾與比論!來來來,恭賀漢王!”張良頻頻舉杯相敬。

    劉邦當然知道子房用心良苦,也撇開心中悶氣,舉杯一碰:“好好好,知我者子房也,幹!”一仰脖子也就是一杯,氣氛頓時輕鬆了。

    “沛公,”蕭何一時難以改口這樣稱唿劉邦,“巴蜀雖為秦國放逐犯人之地,但少兵災戰亂,故人口眾多,我早己從檔案中查清,確實沃野千裏,物產豐饒,加上漢中這塊肥肉,無論儲糧屯兵,都大有可為啊!來,恭賀沛公前途無量!”蕭何說的是實話,沛公心中雖不平,也高興地與他碰起杯來。

    君臣三人又說又笑,碰杯飲酒,煞是鬧熱。這一切全被範增所派的將官看在眼裏,馬上迴報範增,老頭聽了,樂得臉都笑成了一朵花,心中暗笑:“人言劉邦狡詐,張良多智,看來並非如此,被人蒙了還在高興地喝酒,哼哼!”老頭子自以為棋高一著,但他哪裏知道劉邦等人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

    劉邦懷著一腔怨氣迴到營中,眾將一打聽並未分封關中稱王,反而被分在遠離關中的巴蜀之地做漢王,也都憤憤不平,議論紛紛,中軍帳裏一時間鬧翻了天。

    夏侯嬰氣憤憤地說:“巴蜀本是秦時放逐罪犯的偏遠之地,沛公先入關滅秦,卻分封在這樣的地方,這豈不是把我們視為罪人,真是欺人太甚!”

    靳強平日本不愛多說話也忍耐不住高叫:“想那章邯曾殺害武信君項梁,又多次與義軍對壘,手上沾滿了多少弟兄鮮血,後來戰敗投降,居然封了雍王,占住關中,這真是功過不分,豈有此理!”

    曹參也怒道:“項羽這小子簡直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裏,懷王有約在先,後又發令如約辦事,可他偏偏違約,封沛公於偏遠的巴蜀之地,這不僅僅是蔑視義帝,更是對沛公和我們弟兄的侮辱,還說什麽和沛公是結義兄弟,呸!”

    周勃接上話:“什麽結義兄弟?簡直是小人,有功不賞,封王不公!我們都是山東人,讓我們去那鬼地方,豈不是叫我們老死於巴蜀,永無還家之日嗎?”

    “大家說得對,項羽就是他媽個王八羔子!”樊噲早己忍耐不住,怒罵起來,“這王八羔子如此對待我們,不如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我來做先鋒,大家一齊去殺了這個王八蛋!”

    劉邦聽眾議論叫罵,心中怒火盛熾,也大怒說:“項羽欺人太甚,我率先入關,當封我稱王關中,現在卻像放逐罪犯一樣讓我到巴蜀之地,那兒崇山峻嶺,地瘠民貧,豈能久居?莫如像樊噲所說,幹脆與項羽拚個魚死網破!”

    “沛公息怒!千萬莫說拚個魚死網破的話!如今項羽勢大,手下有四十萬虎狼之師,如今又新封諸侯王,其中雖有不平者,但大多數都會聽命於他。如若硬拚無異於以卵擊石。再者,項羽、範增早有除去沛公之意,若意氣用事,豈不中了人家的圈套?”蕭何徐徐勸說,“巴蜀雖為秦之罪地,也並非像人們所說去了那兒就等於死了。剛才在宴席上我己說過,那兒少戰禍,人口眾多,物產豐富,向有天府之國的美稱。願沛公能屈能伸,稱王於蜀中,再休養人民,廣招賢士,收用巴蜀之地,到時則可還定三秦,又何愁不能取得天下呢?”

    “漢王但聽末將一稟,”紀信也進言勸說,“我來自巴郡,當知巴郡事。巴蜀與關中相比,看似蠻荒偏遠,其實不然,正如蕭大人所說,無兵連禍結之災,人口眾多,沃地千裏,物產富饒,且蜀中不無賢士奇人,正好為漢王所用。末將尚有一愚見,魯公封章邯、司馬欣,董翳三人為王,據守關中,意在阻住漢王北上之路,其實大錯特錯——章邯九次敗於魯公之手,後又率二十萬秦兵投降,而魯公卻將其士卒全部坑殺,使關中半數以上家庭痛失親人,秦人對此莫不切齒痛恨。現在項羽又將章邯等人分封三秦之地,將來漢王一旦舉兵入關,關中百姓莫不感恩昔日漢王約法三章和目下破章邯之舉,正如聖人所言:仁者愛人,天下人愛之,我軍必能勢如破竹收取三秦而定天下了!”

    眾將一聽紀信所說,心中頗有感觸,不禁點頭稱是,劉邦、張良也認為紀信分析正確,心中為之一振。

    “漢王,蕭大人和紀將軍言之有理,你不妨再聽我一言。”張良隨即開口相勸,“巴蜀雖為秦之罪地,然而它內有良田沃野,外有崇山峻嶺險阻,進可通連天下,退可據險而守,此正是興漢之地,養武之邦。漢王當欣然領命,火速成行。如似剛才那樣讓項羽知道,他必問罪加害。再者,範增屢有害你之意,你卻反而與之作對,豈不正中下懷?況且項羽兵強勢大,我們又怎能與之抗衡?漢王既要為跟隨你苦戰的十萬將士著想,更要為興漢大業而謀斷啊!”眾人聽了莫不稱是。

    劉邦拍了拍腦袋說:“唉,我真是聰明一世,卻又糊塗一時,若非你們及時提醒,權衡利弊,我差點就要鑄成大錯了!好,我們就準備及早成行吧。有道是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我劉邦早走一日,霸王也就放心一天了。今晚我營將士都來個歡天喜地的大慶吧!”

    黃昏時分,劉邦大營三軍將士飲宴歡慶己近尾聲,很多人喝得酩酊大醉。有的將士雖從道理上明白前往漢中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但從感情上卻難於轉過彎來。因為跟從劉邦的將士大部分來自崤山以東,此去巴蜀之地,離故鄉就越遠了,眷戀鄉情之感油然而生。所謂酒後吐真言,此時那些醉得頭重腳輕,兩眼朦朧的人不禁說起了酒話,也吐露了真情。

    樊噲酒氣熏人,打著嗝說:“本以為沛公封王關中,呃——誰知才分到那鬼地方,這下他媽的呃——離家更遠了,呃——”

    “是呀,樊噲 ,這一去,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迴來,迴來!”夏侯嬰也醉熏熏地跟著說。

    兩人還在口齒不清地說酒話,蕭何不覺皺了皺眉頭,吩咐小校扶他們迴營帳休息。

    紀信、二牛、汪順己帶了幾分酒意,紀信怕架不住將軍和部下的頻頻敬酒,向二牛、汪順使了個眼色,說是小解,三人離席而去。張黑虎、鄭鐵牛、歐陽虎一幫人還在不住互相勸酒,李誌文勸他們少喝點,免傷了身子。

    “弟兄們一刀一槍拚到今天容易嗎?現在不喝,要死了喝不成?來,誌文大哥,幹!”張黑虎眯斜著眼舉起酒杯朝對方湊過去。

    “這下對了,離家更遠了,沒人來管我了,喝,喝哇!”鄭鐵牛也舉杯伸了過來。

    “不喝白不喝!我歐陽虎圖的就是痛快,來,好哥們,幹!”歐陽虎搖晃著那鐵塔般的身子也端起杯子碰上來。

    “噌!”三人一碰杯,咕咚一下把酒灌下了喉嚨。李誌文隻好無奈地搖搖頭。

    類似這樣一邊勸酒一邊自覺或不自覺吐露思鄉之情的事酒席上幾乎到處都有。

    夜幕早己降臨,半輪月亮斜掛在東南天際,亮晶晶的星星點綴著夜空。軍營裏一片靜謐,曖烘烘的春夜讓酒飽飯足的將士們都己紛紛入睡了。

    紀信在營帳裏喝著茶,看鐵心老人送給他的手抄絹帛《尉繚子》殘卷,自在涪城聖水堂接過這卷兵書殘卷以後,一有空他就要拿出來讀一讀,想一想,看得很是專心,今晚,他卻怎麽也難把心思放在書上。紀信此刻一心掛兩頭。他原以為沛公封王關中,安定下來,自己就可以抽空帶二牛、汪順等人前去接妻子李玉蘭來一起過日子,想必愛妻己為自己生下了個胖小子或者乖女兒,三人住在一起,那日子該有多美!如條件許可,還可以迴家鄉一趟,去看望二老,給他們報喜——父親、母親,你們的兒子給你們娶了個好兒媳,而且在漢王手下當上了將軍,兒子有出息啦!你們沒白養白疼兒子一場啊!噢,還有王姑娘,到時也讓她高興高興吧。

    那時一想到這兒,他就高興得哼家鄉小調,可如今全成了夢。漢王到漢中南鄭,似乎離家鄉更近了,應該有希望吧。然而漢王不會就這樣安安心心偏居一隅的,他要勵精圖治,他要厲兵秣馬,要率領我們去取天下。我身為將領能忙裏偷閑,能有那份閑情逸致去探望老人和妻兒嗎?

    想到這兒,他不禁心煩意亂,對父母對妻兒的思念之情更濃更深了。他索性放下手中絹帛,把雙肘支在幾上,雙手托腮,望著幾上的燭光出了神,想象著家中父母怎樣熬過這兩年日子,想象著在龍城鄉下的妻子是不是平平安安,是不是己為自己生了個乖孩子,在龍城軍營中與李玉蘭結婚和婚後的種種甜蜜情景一幕幕浮現在他腦海裏,煩亂的心情被甜蜜的迴憶所代替,他心裏得到了一種滿足。

    一轉眼,他看見了那卷殘書,他伸手把帛書拿過來看了看,鐵心老人贈書贈劍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慧明大師和鐵心老人教誨的話又響在耳邊:“男兒漢生於世間,就當以大義為重,國事為先,敢說敢當,甚至舍生取義,殺身成仁,以名垂青史!”

    一想到這兒,兩位老人悉心教武和諄諄教導的往事也曆曆在目,心裏不覺有些愧疚,自投沛公以來,自己所作所為可以說沒有辜負兩位師長的教導和關懷,但麵對跟隨漢王入漢中,以致對無法與妻兒見麵,探望父老一事總難釋懷。如果鐵心老伯泉下有知,我真是慚愧死了!好了父母、妻子應當思念,可跟漢王劉邦創大業的事更不能耽擱!父親,母親,請原諒獨生子的不孝!玉蘭,我的愛妻,請你體諒身為漢王將領的丈夫所應盡的職責吧,憑你那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度,我想也許你會忍耐住這兒女私情的。紀信一邊想往事,一邊在心裏向遠方的親人說著話兒。

    忽然,紀信心中一驚,一下想起在聖水堂臨別時師父所贈的四句偈語來:“遇米而安,遇河而暗,遇熊而顯,遇水而揚。”這幾句話深藏玄機,暗示著我一身的際遇,實在費解!讓我來仔細想想這一路行來的遭遇或可有眉目……

    “紀大哥,你還沒有睡呀?”二牛的話聲打斷了紀信的思緒。

    “咋能睡得著呢?是想嫂子了吧?”這是汪順的問話聲。

    “就你聰明,你認準紀大哥就在想嫂子了?”二牛一邊進帳一邊問話。

    “這你就不懂了麽,沒老婆,想娶老婆;娶了老婆哩,就更想老婆嘍!紀大哥,你說我說得對不對?”汪順笑著問紀信。

    “完全對,我有了老婆,當然要想老婆羅。哈哈哈!”紀信笑哈哈地說,“你們還沒睡在想啥呀?”三人一齊笑了起來。

    “我倆去查看了一趟營哨,見你這兒亮著燈光,就過來看看。汪順咋能睡得著嘛,一聽要到漢中,這下可迴老家了,差點沒跳起八丈高,也許村子裏有個姑娘還等著他哩?”

    “哈哈哈!要是那樣子就好了,到時就請紀大哥和你一起去喝喜酒啊!”汪順開心地順著二牛的話笑著說,“到時你們可別不賞光羅!”

    “你呀,到時隻怕光顧了高興,一心想老婆把哥們早忘到腦後去了啊?”紀信一邊給他倆倒水一邊打趣地說笑,“來,坐下喝。”

    “紀大哥,你還有心思看兵書哇!也許心不在焉吧!”汪順坐下見幾上那卷帛書,他多少迴見紀信看這書,也問過有關這書的事,因此一見之下就說開了。

    “我看你快成紀大哥肚子裏的蟲子啦,別人想啥,你全知道,你說是不是?”二牛逗汪順一句。

    “真讓你說對了,這迴汪順真成了我肚裏的蟲子,今晚看書確實心不在焉,也正如他所說,想你們嫂子了,而且特別想,還想父母。你們 知道這是為啥?”紀信說。

    “想嫂子就是想嫂子嘛,還需要啥理由?”二牛不解地問。

    “嘿,你剛才是咋說我的趣話?反過來想想紀大哥的情形,不就明白了。”汪順點了一句。

    二牛眨了眨眼,想了一下說:“我明白了,這一到南鄭離嫂子更遠了,眼見過好日子了,嫂子卻還遠在龍城鄉下,紀大哥就牽腸掛肚起來——紀大哥,你說我猜得對不?”

    “你們啦隻說對了一半,還有另一半呢聽我來說。”紀信就把剛才的整個思路說了一通。兩人邊聽邊感歎,紀大哥不僅是個滿懷柔情關心體貼妻子的好丈夫,也是一個孝敬父母的好兒子,更是一個滿腔熱血心懷壯誌的熱血男兒,自己與之相比實在是相差太遠了。

    二牛和汪順在心中慨歎,隻聽紀信說道:“據我看漢王所作所為,他有誌於天下,絕不會偏安於漢中,我們思想上可得有準備,到南鄭不是去享太平福,還得準備打仗,準備吃苦頭,你們說是不是?”

    二牛和汪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紀信見狀,馬上說:“剛才和大家喝酒,我不是向你們講了為去不去南鄭,漢王與眾位大人一番爭論的話嗎?你們細細想想那些話,就會更明白我們今後該怎麽做了,你們想想。”

    在酒席上,他們隻是當聽新聞趣事一樣聽了之,並末深想,現在經紀信一提醒,兩人把蕭大人、張先生的分析情況和漢王最後的決定想了一番。果然覺得一下明白了許多。

    汪順說:“幾位大人都說得對,即使我們想太太平平過日子,可人家要仗著兵多將廣來計算我們,我們也得有準備呀,紀大哥,你放心,你走到哪裏,我汪順和弟兄們就跟到哪裏!”

    二牛也說:“幾年來,那麽多艱苦日子都熬過來了,現在我們有這麽多好兄弟,以後還愁有啥闖不過的難關?紀大哥,你放心,不論今後幹啥,我都跟著你!”

    “這些道理,你們可得多給弟兄們講講,讓他們也明白,今後我們的事情就好辦了,明天如無事,你們把李誌文、鄭鐵牛、張黑虎、歐陽虎幾位弟兄一齊找來,在我這兒聚一聚,大家一起聊聊,讓大家都一心跟漢王去創大業,闖天下。要是我沒時間,這事你倆千萬要去辦了,啊!”紀信聽他們 一說心中高興,吩咐了一句後,忽然又說:“咳,剛才呀,我還在想一件事。二牛記得不,在聖水堂臨別時,慧明大師父曾贈給我四句話,一直不曾去細想,剛才下在想,你們 就來了。這會閑聊,我們來琢磨那四句話吧。”

    汪順不明白,馬上問:“什麽四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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