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信因勸阻劉邦屠城與殺降卒而差點被砍頭的事,早已在軍營裏傳得沸沸揚揚。大多數人為紀信抱屈,認為紀信勸阻得對,敢直言抗上,不顧個人安危,是個忠心赤膽的漢子,可敬可佩,忠勇可嘉。但少數人認為紀信是為了出風頭,炫耀自己,籠絡人心,有圖謀不軌之嫌。說什麽穎川軍民本該殺個雞犬不留,誰叫他們死守城池為暴君賣命不說,還要三番五次於陣前辱罵主上,這一來不僅讓義軍死傷不少,而且還大大辱沒了主上的聖顏威風。一時間,這件事簡直成了軍營裏的熱門話題,從將軍到士卒,幾乎是走到哪兒都能聽到他們在議論這件事。特別是已歸降的秦軍官兵,他們更是關注這件事,也談得特別多。

    暮色蒼茫,帳篷裏,路邊上,大樹下,將士們東一群,西一堆聚在一起,操著不同口音,都在熱烈談論這個熱門話題。

    汪順、楊福、馬明、李誌文和一群士兵坐在離軍營較遠的一排楊樹下,正嘁嘁嚓嚓地說著話。

    汪順:“今天紀大哥太危險了,要不是蕭大人、樊將軍、夏侯將軍還有很多將軍說情,差點兒就被砍了頭!”

    楊福:“唉,紀大哥也是的,主上決定的事,何必去硬頂呢?這不是伸出脖子往刀上撞嗎?”

    這些部下,在私下裏常常親熱地稱紀信為紀大哥,隻有在正式嚴肅場合才稱他為將軍。此刻一談論這件事也這樣稱唿他,表現出一片關愛之情。

    李誌文:“話可不能這麽說,紀大哥的為人大家還不知道?他隻要認定是正確的事,無論吃多大的苦,擔多大的風險,甚至有犧牲性命之憂,他也敢作敢當,決不迴頭。”

    馬明:“是啊,紀大哥是英雄好漢,在家鄉就行俠仗義,一路北上又扶危濟困,我們這幫兄弟就是他救大家走上正路的。讓他去殺手無寸鐵的百姓,去殺那些已歸順的秦兵,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幹,就我們這批部下也不會幹的呀!”馬明一想起當初自己和大夥被紀信搭救收留的事,更是感慨萬端了。

    “紀大哥啥事都看得開,我聽二牛說,他還是那樣樂嗬嗬的,還和二牛開玩笑說,這陣子真想念遠方的妻子,也許說不定已懷上了個娃兒哩,要是有空,他真想去看看他的妻子。看來他心情不錯嘛。”楊福轉述著二牛的話。

    “唉,你就太不了解紀大哥了,他愈表現得開心,其實他心裏愈不開心。想念嫂子,希望嫂子給他懷上胖小子,這倒是真的,可是讓他真正擔心的是另外的事。”汪順滿懷心事地說。

    “是呀,主上還沒下結論。紀大哥擔心主上下死命令殺人,這一來可就遭了,現在全城百姓恐慌,歸降秦兵也驚恐不安,一旦屠城,亂子可就出來了。他能不擔心嗎?”李誌文這樣分析說。

    幾個人望著愈來愈黑的夜色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著,夜色中 有五個人影在附近閃動,大家誰也沒覺察,五個人象在傾聽,又象在低聲說話,後來漸漸離去了。

    在一條小河邊也聚集著一群人在議論著,一個高嗓門說著:“歐陽大哥,你和大家聽我們勸好了,千萬別聽什麽謠言還要殺你們的頭。誰不知道,為這件事紀大哥差點掉了腦袋。紀大哥既然擔了這麽大的風險,還有那麽多將軍勸說,主上能不聽大家勸嗎?所以呀你們就相信大家好了。”這是張黑虎在說話,很明顯是在勸說昨夜歸降的歐陽虎一夥秦兵。這個黑虎,過去隻知殺個痛快的虎將,現在已學會了做人的思想工作了。

    “是呀,是呀,昨夜你不是第一個說跟定主上打出個太平天下來嗎?主上要是知道有你這樣的歸順他,他還會殺你的頭嗎?如果要殺歸順的人,連我鄭鐵牛和我手下一大幫兄弟不早就掉腦袋了嗎?說句晦氣話,要是真的主上要下令殺人,那我鄭鐵牛和手下兄弟們第一個站出來,陪你們上路,我鄭鐵牛說話算話!”鄭鐵牛那粗重的說話聲在夜色中特別清晰。

    不遠處夜色裏那五個人慢慢接近了小河邊,人們的談話聲五個人聽得清清楚楚,他們象有意放慢了腳步朝這邊走,又時走時停。

    鐵牛手下一名叫小君的士兵接上話:“歐陽虎大哥,我們鄭大哥全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我們這幾個月來跟隨紀將軍東擋西殺,他對大家知冷知熱,從沒把我們當外人看。他對主上忠心全沒說的,對部下關心體貼誰個不知?今天他擔著殺頭的危險勸說主上,既是對主上的忠心,也是對全城百姓和你們的關心,如果你們要一聲不吭地離開了,連我們都會感到難過,更不消說紀將軍了。”

    “好吧,我聽大家的,鐵下心來留下不走了。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我歐陽虎和手下弟兄們承蒙紀將軍和大家的厚愛仁慈,即使有個三長兩短,我們認了。既然紀將軍都有這樣的胸懷,我想那劉邦也不會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吧!”歐陽虎嗓門洪亮地說。

    “你們就放寬心吧!”二牛粗嗓門老遠就聽得出來,隻聽他接著說:“主上又豈是小肚雞腸之人,你不知道他可是天上赤帝之子下凡來收拾這亂紛紛的江山的,不然哪來那麽多文臣武將投靠他。上天還派神仙下凡幫他哩,你們是不知道,紀將軍和我都出生在巴郡的扶龍溝,我們當然是來扶助主上打天下的了,這主上能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麽?”二牛又搬出了那個神奇的傳說來勸人,說得有根有底,眾人靜靜地聽著,似乎被這個說法吸引住了,有的在交頭接耳議論。

    二牛又說道:“我還有個大大的秘密,歐陽虎大哥和大家聽了,保管你們就放心了。”

    “快說,快說!”很多人催促著。

    “是這樣的——噢,你們可千萬要保密了——主上為啥要下令殺人?就是因為這守城的兩個頭兒是主上的仇人,現在城已攻破,這兩個仇人又都自殺了,你想,主上滿肚子的氣咋能出呢?於是就下令屠城殺人,經大家一勸說,屠城殺人的事不幹了,可氣總的要出嘛!你們猜,主上怎樣出氣?這可絕了,他傳令把兩個仇人的屍身拖到城外綁在樹上,叫弓箭手來他個萬箭穿心,自己還親手射了幾十箭,也是箭箭穿心,你們猜怎麽著?主上一下就解氣了,他高興得放聲大笑,笑得太陽滾下地裏,笑得天空發紅。就這個秘密,你們看主上到底是小肚雞腸還是大肚雞腸?”

    “說得好哇!我劉邦既是小肚雞腸,又是大肚雞腸!哈哈哈……”近處傳來說話聲和一陣狂笑聲,驚得眾人不約而同循聲望去。二牛更是嚇得心膽俱裂,不知是禍是福。

    隻見五個人影向這邊移了過來,人們凝神看去,卻難辨清來了哪些人,隻知道剛才說話的是劉邦。

    二牛等人首先下跪,齊說道:“恭迎主上,我等狂妄無知,胡言亂語,望主上恕罪!”

    “你等句句實言,我全都聽見了,何罪之有?我劉邦也確實有點小肚雞腸,為報辱罵之仇竟下令屠城殺降兵,還要學古人鞭屍。但我劉邦也確實大肚大腸,懷天下蒼生百姓,念江山不遇其主,才斬蛇起義。今日射仇人屍體非我劉邦不為,明朝救四海黎民也非我劉邦不為也。哈哈哈……”劉邦朗聲說畢,又一陣震天動地的狂笑,笑聲震人耳鼓,震蕩在漫漫夜色中。

    “大家都聽見了,主上乃仁德之君,胸懷天下,誌在蒼生,屠城殺人之事乃一時之憤,並非主上本意,無論軍民人等,都各安守本分,不得再生異心!”蕭何高聲說畢,立即轉身傳令身旁的幾位將軍,馬上迴營再次安定軍民之心。

    身旁的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四人立即傳令部將火速辦理這事。

    “好你個紀信,你叫我來散步,原來是讓我聽大家說話呀!噢,剛才那個大嗓門叫什麽歐陽虎的,有種,是條漢子,你好好幹吧!”劉邦高興地說。

    “謝主上誇獎!我歐陽虎是個粗人,說話直來直去,望主上切沒與我這等人一般見識!”歐陽虎上前一步兩手一拱作禮迴話。

    “還有你紀二牛,看來你不是一條笨牛嘛,也跟紀信學的伶牙俐齒的,說話有頭有腦,還滿中聽哩。哈哈……”

    “托主上洪福,來投奔主上能者夠多了,哪怕再平庸的人也會變得聰明,何況二牛天生就不笨哩!”紀信連忙迴答說。

    劉邦嘴上這樣誇獎,其實他心中對紀信和他的手下人又覺可愛又覺忌恨。可愛是這些人不論當麵背地都在宣揚他,說他的好話,打起仗來人人都奮勇爭先,你能說他不忠嗎?而忌恨擔心的是,紀信深得民心軍心,這些新來的和原來的兵將都特別擁戴他,一想起說紀信三十幾歲時有帝王之位的話,心中就感到不自在,對這種說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紀信如此深得眾將士擁戴,威望日益提高,似乎是一種威脅,對這個人,不可不提防著點。就連他手下的這些人一個頂三似的,不論作戰還是辦其他什麽差事,他們都有自己獨特的一套方法,你看那個降將歐陽虎不是被他們說得服服帖貼,彼此都成了老朋友似的。唉,這個紀信,辦起事來,確實讓人放心,可是,他的傳說,他的心胸,氣度和為人處事卻又讓我擔心,如果他一旦羽翼豐滿,心存異誌,豈不是我劉邦養虎貽患嗎?劉邦在心中左思右想一陣後,仍然是抱定對紀信得提放著點的主意。

    蕭何等人見劉邦沉吟不語,見時近二更天了,就說:“主上,連日征戰勞累,時辰不早了,請主上迴營歇息吧!”

    “好吧,大家都迴營休息。明天犒賞三軍,蕭何你就多操點心吧!”劉邦答應著。眾人簇擁著劉邦,然後各自迴營去了。

    原來,晚飯前紀信就已摸清了降卒們的思想動態,覺得如不及早安定人心,勢必生亂。於是一方麵找部下做他們的思想工作,找鄭鐵牛等人與降卒們談心,安定情緒,同時叫汪順等人在要道口帶一批可靠士兵觀察軍營動靜,隨時準備應付突發事變。另一方麵,自己就直奔夏侯將軍營中說明情況,並請夏侯將軍聯絡其他將軍與蕭何,一道請劉邦出來散步,讓他聽聽將士們在想些什麽,說些什麽,使其明白民心不可違,從心底徹底去掉屠城的打算。夏侯將軍已聽到部將反映降兵們的種種議論,也正要找將軍們一起來商量個辦法。現在紀信一說,正好想到一處。兩人立即出了帳門,向蕭何駐地奔去。

    兩人走了一會,隻見蕭何身後跟著一批將軍正朝大營走去。彼此打著招唿。蕭何問:“你兩位將軍去哪裏?”夏侯嬰將軍就把剛才兩人的想法說了一遍。

    “哎呀,這真是不謀而合!我們原想一起約你們同往大營勸主上立即收迴成命,以免夜長夢多,看來你們讓主上到軍營走走聽聽,了解下情,這辦法好,這就同去吧!”蕭何一聽高興極了,和大家一同到劉邦大營中如此這般一說,劉邦也就同眾人一起前往附近去走走聽聽,於是才有了上邊所說的那一幕故事了。

    紀信迴到營地,帶著二牛、汪順、鄭鐵牛等部將,特別到各個營帳,再次傳達主上命令,還說明天要和大家喝個痛快。這一下原先比較沉悶的軍營立即沸騰起來。當他們去看望歐陽虎一大批兵士時,歐陽虎等人萬分感動。

    “紀將軍,早晨你甘冒殺頭的危險勸阻主上,晚上又讓主上來軍營聽聽大家的唿聲,現在你又不辭辛苦前來看望我們,這份情義和關愛,真讓我們感激萬分。有你這樣的將軍領頭,我們還有什麽不放心呢?”歐陽虎感動地說著,就要下跪。

    紀信一把拉住說:“好好好,歐陽大哥就不必如此客氣了。從今以後,我們都是好兄弟,為了主上,為了打出個太平天下,讓我們一起好好幹吧!還有,歐陽大哥征戰多年,經驗豐富,今後在行軍作戰上要多多指點,出謀劃策。”

    “紀將軍,你別這樣稱唿我,更別這樣抬舉我。我歐陽虎別的不行,要是衝鋒陷陣殺敵,你就盡管下令吧!我這百來斤叫全交給你了!”歐陽虎一邊連連拱手作揖一邊迴話。

    “那還用說,往後哇,你們這二牛兩虎還能少事幹?你們明天就多吃點,多喝點,才好多長力氣,準備著以後打頭陣吧!”汪順快活地說著。

    “哈哈哈 ……”眾人都一齊大笑,笑聲飄蕩在軍營裏,一掃一天來的沉悶氣氛。

    濃厚的雲層不知何時已散去,一彎殘月斜掛在天上,疏疏朗朗的星星也一顆接著一顆探出了頭,眨著亮眼,俯瞰著這中原大地上一座座營帳邊那一群群談笑的將士們,它們在奇怪——這些出生入死的人為啥這樣快活?真怪!

    說怪也不怪,當人們為一樁值得去上刀山下火海的事而聚集在一起時,他們的心是坦蕩的,彼此也心意相通,肝膽相照,因此,即使吃多大的苦頭,受多少苦難,甚至要犧牲性命,他們認為值得,也覺得樂在其中,又其樂無窮!紀信和他所率領的將士們正是這樣的一群人!

    紀信和將士們在一起談笑著,彼此親如兄弟。

    “紀將軍,你真的是太白金星下凡來幫主上的嗎?”一個降卒發問。

    “那還用說!在我們軍營裏,誰個不知哩?噢,你是新來的,那好,讓我說給你聽吧!”汪順誇耀的說。

    “汪順,誰不知你會吹殼子,你那張嘴呀!我紀信幫主上打江山是真的,可這太白金星下凡可不是真的,大家別聽這一套!”紀信連忙堵著他的嘴。

    “嘿,要是不信,那就讓二牛說說,他可是個活證人哪!”

    “對對對,二牛快說說!”那些新兵紛紛要求著。

    二牛亮開嗓子,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通紀信神奇出生的事,但略去了算命先生說紀信三十六歲時有帝王之位的話,他知道這話曾給紀信帶來過多大的麻煩。最後又補充說:“我們那條溝叫扶龍溝,紀將軍是天上神仙下凡,他當然是要來扶龍的,連我這條牛也要來扶龍,我們大家都是來扶助主上打天下嘛,你們說是不是?”

    “對,大家一齊扶助主上打天下!”眾人一齊歡叫著。

    “我看大家都挺高興,都來個家鄉小調行不行?看哪個家鄉小調好聽,哪個唱的好!”汪順又來了個逗樂子。

    “好!來個家鄉小調!”“汪順開頭!”“紀將軍開頭!”眾人又歡叫著。

    “對,汪順開頭,唱家鄉小調不分上下和官大官小!”二牛將了汪順一軍。

    “好,汪順開頭!”眾人又拍掌又叫。

    汪順清了清嗓子說:“好,我開頭,紀將軍接唱,然後是歐陽虎大哥,再接下來是鄭鐵牛……”

    “別點兵點將了,快唱快唱!”眾人打斷他的話頭。

    隻聽汪順唱道:

    “山高喲,擋不住太陽嗬,路長喲,沒有妹的情意長咿。

    叫聲大哥喲,等著妹喲,

    跟你跟到天盡頭咿!”

    汪順的嗓門本來就又脆又亮,他像模像樣地學女娃兒嗓子,一經唱出,眾人一片叫好。

    “紀將軍來一個!大家歡迎!”汪順立即點了紀信。

    “好,紀將軍來一個!”大家又鼓掌又歡叫。

    “好,湊個熱鬧吧!”紀信說完就唱起來:

    “青岡葉兒背背黃,爹娘送兒喲上學堂。

    讀書要讀嘛聖賢書,長大要做咿好兒郎!

    讀書要讀嘛聖賢書,長大要做咿好兒郎!”

    他唱的很動情,很投入,小時上學讀書的情景就出現在眼前。

    “好,好啊!”大家邊叫好邊熱烈鼓掌。人們覺得站在他們麵前唱歌的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將軍,而是一位親熱憨厚的兄長。

    “歐陽虎大哥來一個!”汪順又點了名,眾人又一齊歡叫。

    這個來自陝郡的大漢站起來象座鐵塔,他說:“這可難為我了,這麽著吧,我領頭唱,另外一批兄弟夥著唱,行嗎?”“好!好”大家一齊叫好。

    歐陽虎用低沉的嗓音唱起來,一改往日那洪亮的嗓門——

    “涇河清,渭水黃,

    爹娘帶兒去逃荒——”

    一批人和著——

    “去逃荒喲,去逃荒喲!”

    歐陽虎又唱——

    “爹娘死在大河邊,丟下孤兒好心傷!”

    又一批人和著——“好心傷喲,好心傷喲!”

    人們又是一陣叫好和鼓掌,都覺得滿新鮮的。歌聲、歡叫聲吸引了附近其他軍營裏的將士,他們也紛紛跑來看熱鬧,有的也加入唱小調的行列。一時間,南腔北調,五花八門,唱啥的都有,營地上一片歡樂景象。大家一直樂到近三更天了,紀信才叫大家迴營休息。這場家鄉小調一唱,新老官兵上上下下,彼此的心都貼得更近了,更親熱了。

    今天的慶功宴非比尋常,一則排場大,二則酒宴上物品豐富。之所以如此,完全是為了一掃幾日來征戰之苦和鬱悶之氣,同時也是讓全軍上下與地方官紳、百姓同樂,說明義軍確實乃仁義之師,此地原來軍民雖頑強抵抗義軍並三番五次辱罵義軍統帥,如今攻下城池,非但不屠城,還要軍民同樂,一起慶賀。這番安排,全是蕭何等人從紀信軍營中官兵同樂唱家鄉小調一事得到啟發而精心策劃布置的。

    劉邦、蕭何、樊噲、夏侯嬰、靳強等人居於正前方正中首席,接下來左邊十多桌席上全是當地的三老、富豪以及年高德韶的老者,右邊的十多桌席上則是作戰有功的將軍、校尉等功臣,接在這以後就是全體將士,桌席裏三層,外三層,綿延達五、六裏之長。周圍紅旗飄拂,各色彩帶飛揚。軍隊的得勝鼓震天動地,百姓樂隊嗩呐高亢而悠揚,樂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整個穎川城完全沉浸在一片歡樂熱烈的氣氛中。

    三通得勝鼓響罷,劉邦高踞首席正中,大袖一揮,雙手抱拳向四周一揖,然後高聲說道:“全體將士,穎川的三老豪傑,各界名流和全城父老,今天,我劉邦在此設宴,一來是慰勞三軍將士西征以來連續作戰之辛勞,二來是與穎川的三老豪傑和全城父老同樂同喜。如今秦二世殘忍無道,天下百姓苦於秦朝的暴政苛役已久,故有陳勝、吳廣揭竿而起,項梁項藉會稽起兵,欲誅暴秦伐無道救蒼生。我劉邦乃泗水一小小亭長,自釋放苦役、斬白蛇舉事以來,皆以天下蒼生為念,幸得四方義士投奔於我,所到州縣望風歸附。現豫郡全境大半已入義軍之手,西向鹹陽已將指日可待,不久之後,我等將為百姓們打出個太平天下,讓大家安居樂業,共享太平。為此,我劉邦敬全城父老和全體將士,來,一齊幹杯!”

    全體將士和父老盡皆舉杯高唿:“謝主上隆恩!”

    劉邦等眾人幹完酒後,大手一揮笑著說道:“各位三老豪傑,全城軍民人等,今日宴會,隻求同歡同樂,大家不可拘束,我們大家難得一聚,也難得一樂,我劉邦自來就喜好這杯中之物,今天當與大家共謀一醉,哈哈哈!來來來,為我軍西征順利直搗鹹陽,幹,幹它個痛痛快快!哈哈哈哈……”他一邊放聲大笑,一邊一仰脖子幹了杯中酒。

    樊噲本是嗜酒如命,此時全無顧忌,也高聲喊著:“對對對,幹,幹它個痛痛快快!”把一碗酒一下就灌進了喉嚨。

    三老中一位長者從席上站起,向劉邦一躬身一長揖,高聲說道:“大將軍,老朽代表全城百姓感謝大將軍寬厚仁德,保全我穎川數萬生靈,大將軍所為德比堯舜,功同周武,準永載青史,萬世傳頌,昔聞沛公義軍乃王者之師,今日一見,果如其傳,此乃天下大幸,百姓之福!在此,讓老朽代表全城父老和天下百姓敬大將軍一杯!老朽先幹為敬了!”說畢舉杯一揖然後幹了。席上其他人等也一齊舉杯高聲說:“我等敬大將軍一杯!”也一齊幹了。

    “好好好!感謝全體父老,感謝,感謝!我劉邦永誌不忘穎川父老對義軍的支援和關愛!好,幹!哈哈……大家一齊幹吧!”

    “好,大家一齊幹!”全體軍民一齊高喊,一齊幹,歡笑聲、唿叫聲震天動地。

    樊噲又幹了一大碗酒,抹了一把胡須,高聲說道:“主上,今日既然軍民同歡同樂,共謀一醉,總得有點樂子,不能老是幹酒喝,昨天晚上,紀將軍和部下一齊唱家鄉小調,蠻有趣的嘛,我看呐,今天也來個唱山歌,講笑話,說故事,這樣一來既助酒興,又添樂子。主上,你說可好?”

    “好好好!這個主意好,隻要能助酒興,添樂子,好嘛!那你瞧著辦吧!”劉邦笑哈哈的說。坐在一旁的鄭芳更是高興得眉開眼笑,一邊嬌笑著,一邊給劉邦又斟上了一大杯酒。

    “好哇!唱山歌,講笑話助酒興,太絕了!樊將軍下令吧!”夏侯嬰也捋著胡子高興地說。

    “好!本人現在就立下幾條規矩,第一、按順序編號,由各位將軍前來抓鬮,上麵寫什麽話就照著要求做,不得推委抵賴,否則罰酒三大碗;第二、誰個營中唱得好,或講得好,賞酒十壇,賞錢一千。大家說好不好?”

    “好,好,好啊!”眾人一迭連聲叫好。樊噲走到蕭何跟前貼著耳朵如此這般吩咐,蕭何會意點點頭,然後揮筆寫起來,樊噲朝紀信望去詭秘一笑,對此誰也沒在意。

    一切準備就緒,各營將軍上前抓鬮,很快就明確了順序和做什麽了,抽到第一號的恰是樊噲,上麵寫“唱山歌”。

    樊噲一時傻了眼,唱啥歌哩?“將軍,就唱我們在家鄉唱的那個調調嘛!”一個校尉提醒他,他一聽“那個調調”就曉得是他平日殺豬屠狗時隨口唱的那個歌。

    “好,就唱那個調調。我領你們唱,來點勁!”說完他就吼了起來——

    “弟兄們羅——

    嗨喲!齊動手羅——

    嗨喲!

    殺豬又屠狗喲——

    離不得幾把手嗬!

    刀兒磨得快喲——

    手足要利索嗬!

    火要燒得旺啊,燉爛好吃肉喲!”

    樊噲唱得興起,手舞足蹈,又像迴到當年殺豬屠狗的場景中,又比又劃,又唱又跳,歌聲一停,全場大笑大叫:“唱得好,唱得妙,有賞有賞!”在劉邦眼裏,此時的樊噲全是一副屠場裏的一個屠夫模樣,這支歌他再也熟悉不過了,當年他有時手頭吃緊,又想混吃混喝,就到屠場和樊噲一起廝混,和那些夥計們一起唱這個調調,,末了,慷慨的樊噲不但請他吃喝,臨行時還要割下一兩斤狗肉送給他。這一切已成為過去,想不到昔日一起廝混的朋友,今天竟成了威武的將軍,自己還成了領兵西征的大將軍。心中一樂,劉邦也禁不住哈哈大笑,連唿:“好,好,有賞有賞!”一旁的鄭芳美人更是笑得花枝亂顫,前俯後仰。

    抽到第二號的是靳強將軍,他所率部下來自黃河邊,他早已胸有成竹,大手一揮叫道:“弟兄們,我們黃河兒女可不能當孬種,唱《黃河九道彎》,拿出精神來哦!”說完,他亮開嗓門開了個頭——

    “黃河彎彎哩九道彎喲嗬——”

    部下們隨即也唱起來:

    黃河彎彎哩九道彎喲嗬——

    九道彎彎哩好行船囉!

    風大浪高咿——咱不怕囉喂——嗨!嗨!

    闖過一灘囉——

    又一灘囉喂!”

    歌聲雄渾,高亢嘹亮,節奏鮮明,加上站在前排的將士邊唱邊做撐船劃漿動作,活現了一群在滾滾激流中高唱山歌劃船漢子的大無畏形象。歌聲一停,全場掌聲叫好聲響成一片。樊噲宣布:“有賞有賞!第三號紀信將軍部下表演——比吹牛!”

    人們一聽這節目就樂了,又一陣歡唿鼓掌。紀信向二牛、汪順、馬明一眨眼,大聲宣布:“在我們家鄉把吹牛叫‘衝殼子’現在請三個衝殼子大王衝殼子——吹牛!”

    全場又是一陣熱烈掌聲。二牛、馬明、汪順早已站在隊列前,各人手裏拿了一個酒碗和一支筷子。人們不知他們拿這些有啥用場,各自在小聲議論猜測著。

    “叮咚叮——叮咚叮——叮咚叮咚叮咚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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