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張家的二姐妹商量完了如何聯絡的顧崢,隻不過在這個雜院區域內臨時租住的小房屋中才待了一天的時間,他的房門就被噔噔噔的敲響了。


    “誰啊?”


    “顧崢哥哥,我是大碴子,張大姐讓我給你送封信。”


    坐在屋內的顧崢一挑眉毛,側身貼在了房門的一邊兒,用手中的棍兒輕輕的將內鎖住的門縫給捅開了一條縫隙。


    屋外隻有一個小蘿卜頭,瘦瘦的一隻,正是上一次跑去張家的小院求救的那一夥孩子中的領頭人。


    在看到他的身後並沒有半個人影的時候,顧崢就稍稍的放下心來,故意壓低了幾分聲音,做下了如下的指示。


    “你把信塞到門縫裏,就可以走了。”


    而那個瘦瘦的小孩子,一點都沒有猶豫,顧崢怎麽說的,他就怎麽去做。


    不過幾秒鍾的工夫,一封薄薄的信封就從門外邊塞了進來,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


    ‘啪啪啪啪’


    門外邊傳來了一陣奔跑的腳步,那聲音漸行漸遠,說明送信的小鬼已經跑遠了。


    從地上撿起信件的顧崢,就看到了上邊書寫的幾個大字。


    “野町會所,土肥陪客。今晚辰時,大宴。”


    簡單明了,時間,地點,人物都全了。


    但就是那個大宴,讓顧崢停下了打算立刻動身的腳步,腳底下一頓,反倒是朝著學校的方向開始奔跑而去。


    今天是周末,也是人文中學每月結薪的日子,校長必然會在校內坐鎮。


    這個消息,他顧崢自己不能硬抗,他的二哥也不能硬抗,但是若將平城內所有反抗寇國侵略,一心守衛國家與國土的安全的各方勢力都糾結到一處呢?


    那麽,說不定就有翻盤的希望。


    哪怕他們的力量不足以對抗千軍萬馬,但是為真正的守備軍隊肅清大後方,給予一個全力守衛的環境,顧崢覺得他們還是做得到的。


    所以,他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抗寇最為堅決,下手最為果決的革命黨這一方。


    他們在平城內潛伏著的有信仰,除叛徒的隊伍,隨便哪一個拿出來都是過硬不怕死的好手。


    他必須要將這個消息傳達給革命黨一份。


    於是,再一次見到顧崢的校長就笑了。


    他將門關的嚴嚴實實,微笑著等待著這個有意思的學生說出自己的來意。


    “校長,寇國軍隊要打過來了。”


    “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具體的時間,就在今晚能夠確定。”


    “野町會所,辰時,駐平城的特務頭子土肥園田二就要開戰前的動員大會了。”


    “他具體要做什麽,我不知道,必須要有人能混進去,才能知曉。”


    “寇軍要做什麽我也不知道,那畢竟是隻有我二哥才能知道的軍事機密。”


    “但是校長,我隻知道我們若是能將這群人一網打盡的話,原本已經被寇國腐蝕的千瘡百孔的平城後方,就能還原成那個幹幹淨淨,可以讓明國將士們踏實的戰鬥的大後盾了。”


    “所以校長,你要不要參與進來?”


    說這些話的時候,顧崢是激動的,是懇切的,他望向校長時的眼神是那般的真誠,仿佛對這個國家將要遭受的一切的苦難都是那麽的感同身受。


    這讓原本還想說需要仔細的計劃,眾人的商討的校長,那略帶推辭的話語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在這種危難之際,一個隻有十五歲的中學生,都有這樣舍身為國的勇氣。


    他們這些自詡要將祖國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放出來的革命之人,又有何種的理由去推辭呢?


    於是,校長的話在經過了這一次的沉澱之後,打了一個轉轉,就隻變成了一個好字。


    兩個人約定了一個稍微提前的碰頭時間之後,顧崢就馬不停蹄的朝著另外一處可以為他提供幫助的所在趕了過去。


    “二哥!確切的消息,寇國駐紮在城外的軍隊就要動手了!”


    看到自家的小弟剛一進他的辦公室就拋出來了這麽一個可怕的消息,顧勇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伸手就摸向了顧崢的額頭。


    “你從哪裏得來的消息?弟弟啊,你莫不是瘋了?”


    “哦,對了,忘記跟你說了,咱爹和咱大哥已經趕到了港城,安頓了下來了。”


    “跟那邊的幾個大佬也取得了聯係,現在正在整理家族產業的時候,要不這樣,你最近就買票去港城吧。”


    “我總覺得你這幾天不大對勁,早點離開平城了,我這也踏實。”


    聽到這裏的顧崢一把就攥住了顧勇的胳膊,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將其搖晃了起來。


    “二哥,我已經長大啊,你非要視而不見,還將我當成一個小孩子來對待嗎?”


    “城內和城外到底是什麽情況,你以為我自己看不到嗎?”


    “實話跟你說了吧,二哥,這消息我先前已經透露給革命黨了。”


    “若是二哥不打算幫我,那我就自己去做。”


    “咱們家的心腹護院可是個頂個的好手,隻是到時候,二哥,你先跟你的長官想好措辭吧。”


    這話說的顧勇一陣的氣悶,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說出了他最後的底線。


    “我可以派一隊人馬,絕對是親信,但是人不多,最多也隻有兩個班的編製。”


    “武器你隨便挑,但是他們行動的時候絕對要穿著便裝。”


    “還有,若是覺得人不夠,就再去找找四九城的三義堂,他們那裏的人義氣,說是寇國人打過來了,怕是不用再給錢了,也是願意殺人的主兒的。”


    聽到這裏的顧崢這才挑眉笑的開懷。


    他朝著自家的二哥擺了擺手,在臨出門前卻像是想起什麽一般的,又轉身將顧勇的衣襟給扯進了手裏。


    “二哥,你隨我一起辦這件事兒吧。”


    “這和稀泥一樣的民國政府,還有什麽可待著的。”


    “眼瞅著旁人扇過來的嘴巴子都已經快貼到臉腮上了,他這還上杆子的將臉往前麵湊著,唯恐對方打不著怎的?”


    “就這樣的政府,像是二哥這樣恩怨情仇當時報的人,怎麽可能忍受的了?”


    “哥!退了吧!去真正能夠容納你的熱血,你的報國情懷,你的一心守衛的軍隊中一展所長吧。”


    “民國政府軍,不值得你效力。”


    聽到這裏的顧勇先是滿麵的詫異,卻是在聽到了這麽多懂他,理解他的話語之後,就變成了滿心的感慨溫馨。


    果真是自己最喜歡的弟弟啊,他是那麽的懂他。


    但是不行,他此時的堅守是必要的。


    所以,被感動的軟化了的顧勇,隻是輕輕的搖了搖頭,將那對方越攥越緊的雙手,從自己的軍裝上拿了下來,將其規規矩矩的擺在了顧崢的褲縫兩邊,蹲下身來,與那個矮了他一個頭的弟弟對視在了一起。


    “小弟,我不能退,更不能撤。”


    “若這是在我剛入隊伍的時候,你跟我說,我的選擇錯了,那個時候的我會毫不猶豫的離開這個糟心的軍隊。”


    “但是現在,不但是我不能退,我們整支軍隊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退。”


    “因為連我們倆都知道,有了那樣的一個領袖,底下的人退了,那就是真退了。若是連我們都退了,平城就真的守護不住了。”


    “若是能用我的不退,保護身後這萬萬普通人的性命的話,我覺得,這種不退還是有價值的,你覺得呢?”


    聽到這裏顧崢就真的急了:“可是二哥,你知道這種不退意味著什麽嗎?”


    “我知道……”顧勇笑了,他打斷了自家小弟急切的想要勸阻的話語,第一次笑的是如此的溫柔:“我當然知道,那就是犧牲。”


    “可是一個軍人在參軍之前,不是就已經做好了這種最壞的打算了嗎?”


    “若是能為了護國而死,若是能為了守護祖國的人民而死,我顧勇,雖死猶榮啊!”


    這時候的顧勇,莫名的就高大了幾分,讓從來隻認為他是一個莽夫的顧崢,第一次了解到,他的二哥隻是故意表現出這般的性格罷了。


    在混亂的軍隊中,最受歡迎,也最讓人放心提拔的人,正是這種忠心不二的莽夫。


    而他的二哥那如同坐了火箭一般的晉升速度,果真是他用賣力的表演所換迴來的啊。


    所以,在這一刻,顧崢隻剩下了安靜的聆聽,他的表情已經清楚的表達了他的想法,而他的二哥,那個聰明無比的腦袋,也瞬間的給出了屬於他自己的反饋。


    “小弟,我知道你還想勸我什麽,你想說,一個軍人的價值也不隻是犧牲。”


    “像是你二哥我這麽優秀的軍人,就應該留下有用的生命,投入到今後更有意義的戰鬥中去。”


    “而不是為了這個腐朽的政府,為了這個不知道前路的憋屈的戰役,去輕言犧牲。”


    “你可能還會想,若是二哥投入到真正的抵抗寇國的軍隊之中,說不定能救助更多的人,守護更多的屬於這個國的土壤。”


    “但是弟弟,你錯了。”


    說道這裏的顧勇,緩緩的站起身來,將身姿擺的筆直,將軍帽整理端正,將目光方向了辦公室的窗戶外邊,那裏能夠一眼就看到的高高的城樓之上,用不由反駁的聲音,再一次的說道:“你真的錯了。”


    “我現在是平城守備軍,92軍,民國政府王牌軍隊的駐軍參謀。”


    “作為一個軍人,我的職責是守護平城的國土,以及在這一片土地上所生活著的人們的安全。”


    “若是一個軍人,連自己的職責都不去履行,腦海中全是你的那套思想的話,那麽這個軍隊就宛若虛設,那麽這個城池就如同空懸。”


    “那麽,我其實就是一個懦弱的逃兵,更是一個讓人不齒的膽小鬼。”


    “每一個人都這般的去想,去做,你來跟我說,你身後的這些人又指望著誰來守護?”


    “你希望的新軍隊?不,他們還在遙遠的土地上,鞭長莫及。”


    “而我所在的92軍,就算它再怎麽的消極抵抗,就算它再如何的懦弱不堪。”


    “但是它還有兵,還有將,還有千千萬的武器,還有千萬民眾的心。”


    “我願意為那最後的一絲希望,守候在這裏,雖死而無憾!”


    說到這裏的顧勇已是滿含熱淚,他用手指擦去了他最喜歡的小弟同樣流下的淚水,說出了自己與弟弟最終的道別。


    “去吧,小弟,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咱們顧家的三兄弟,總要有人去做最正確的事情。”


    “打小你就在我跟大哥的庇護之下長大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你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有了自己的信仰,也有了自己的目標。”


    “這樣真好,那麽二哥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


    “所以,晚上的事兒小心點,二哥幫不了你什麽,你在做幫二哥軍隊的事情,我卻隻能這麽看著。”


    “小弟啊,你可別比二哥先死啊,答應我!”


    說到這裏,顧勇就結束了他們哥倆的談話,拍了拍肩膀,就將顧崢給送了出去。


    與其一起離開的,還有那一直跟在顧勇身邊的最為精銳的兩支隊伍。


    他們拿著利用職務之便搜刮過來的精良武器,隨著顧崢一起,就融入到了這漸漸沉下來的茫茫夜色之中。


    對這城市內的風起雲湧一無所知的土肥園田二,因為那即將到來的大軍,已經喪失了作為一個情報人員的警惕性。


    他隻想將手中的人或是保護起來,或是利用到極致。


    在這種緊要的關頭,土肥園田二覺得,是個人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所以,在這個如同開放性的西式宴會之上,當所有人都酒足飯飽,正是最鬆懈的時候,這個宴會的發起人,土肥園田二就站在了宴會的表演台上,連通了上邊黑漆漆的話筒。


    “砰砰!”


    手指與話筒的敲擊聲響起,讓有些喧鬧的會場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曾經高傲無比的土肥園田二,此時卻是滿臉的笑容。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寇國的軍隊已經駐紮在了平城二裏之外的縣城之中了。”


    “共有三個集團軍,近六萬餘人的規模。”


    “請問,在場的各位,你們高不高興啊!”


    誰成想,土肥園田二剛把這個消息宣布出來,寂靜無音的會場上,就響起了了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


    是底下的一位身穿警服的聽眾,因為震驚而把手中的高腳杯給打碎了。


    而這一道突兀的聲音並不曾影響土肥園田二的心情,他在看到了打碎了杯子的人是誰了之後,反倒是哈哈的笑了起來。


    “哎呀呀,這不是我們平城的警察局長嗎?真是失禮啊。”


    “您有什麽可以擔心的呢?像是您這麽有能力的人,待到寇國人打進了城裏之後,整個城市的治安維護,還是需要警長您的協同幫助的啊。”


    “所以,衛君,您又何必如此的驚慌呢?”


    可是這位被特意點名的警長,卻是在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又環顧了一圈四周了之後,竟開始緩緩的朝著宴會的大門處退了過去,看這個模樣,他這是打算從其中撤出了。


    這一行為又讓土肥園田二笑的更開了,對著話筒就與這位警長隔空對起了話。


    “這位衛局長啊,您不覺得現在要撤走有些晚了嗎?”


    “衛守城,男,平城警察局現任局長,40歲,於三年前我大寇國株式會社有業務往來。”


    “收受我寇國賄賂共計三萬零六百塊大洋,衛局長啊,你不能拿了錢之後就翻臉不認人啊。”


    這個時候,已經退到了門邊上的衛局長,卻是冷哼了一下,他側身靠在大門之上,覺得出口近在咫尺,就有了幾分的底氣,於是衛局長毫不客氣的就將土肥園田二的話給懟了迴去。


    “哈,笑話!正所謂拿錢辦事兒,你們想要從我這裏討得便利,自然需要拿錢來買。”


    “一手付錢一手平事兒,我衛守城不欠你們寇國人什麽!”


    “那些大洋是我應得的,你們寇國人曾經給過,那些英國,法國的人,也同樣給過!”


    “我告訴你們啊,今兒個這事兒看在咱們曾經有過的交情的份兒上,我就不給捅到守備軍那邊去了。”


    “你們就自當我沒來過,這幫敵軍辦事兒的漢奸,我衛守城是絕對不會做的!”


    說完,這位勇敢的警察局長,就一個後踹,將背靠著的大門給踢開了一道空檔,他後退著的就想從當中擠過,趕緊離開。


    誰成想,他的腳才剛邁出去一步呢……


    ‘砰’


    一聲槍響,就在這個大廳中迸發而出。


    站在演講台上的土肥園田二的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把精巧的小手槍。


    那個正對著大門的黑洞洞的槍口處,正冒出了一股青煙。


    而他對準的人,正是那個看著胸口多出來了一個槍口,滿臉難以置信的……緩緩倒下的衛守城,衛局長。


    “你……敢殺我……”


    這是衛守城最後的遺言,在死前,他最後悔的,怕是拿了不該拿的錢財了吧。


    三萬大洋,買了自己一條性命,卻又證明了他作為一個人的底線。


    何其的諷刺,又何其的真實。


    而就是這種真實,讓整個宴會的氣氛又熱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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