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撫司衙門那場會議結束,佛道各流派的話事人卻並未離開洛陽。


    會議是結束了,麻煩事情卻才剛剛開始。


    這次朝廷明顯是動真格的了,佛道兩家不給出具體的方案,是過不了這一關的。


    問題是,該怎麽配合朝廷做教化工作。


    這不是派幾個人去傳教就可以的了。


    一個不好,說不定會弄巧成拙壞了朝廷的大事。


    而且佛道各有自己的小算盤,佛道內部各派係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想要拿出一個統一的章程,是非常困難的。


    兩家坐在一起開了一天會,什麽東西都沒商量出來。


    第二天就很自覺的各開各的了,先把內部聲音統一了再說吧。


    然而又過了兩天,還是沒有商量出哪怕一條有用的東西來。


    看著一位位道貌岸然,卻一句人話都不說的諸位同道,張宇初心中異常憋悶。


    於是找了個借口到院子裏透透氣。


    以前他靠著龍虎山傳承,靠著個人的聲望,再加上朝廷的支持,當了一段時間的道教教主。


    那時候他是何等意氣風發,以為自己可以開創一番不弱於前人的功業。


    然而,朝廷的政策變了,一夕之間他威信掃地。


    以前就算沒有朝廷支持,僅憑龍虎山的地位和他個人的聲望,說出來的話都很有分量。


    誰都要給他幾分麵子。


    可現在……


    以前有多風光,此時就多狼狽。


    比起個人的榮辱,他更憂心道教的未來。


    對朝廷政策的了解越深,他就越能感覺到,大明與之前的朝代不同。


    關鍵是,當今朝廷真正掌握住了宗教的弱點。


    宗教之所以能存在,是因為百姓需要,當權者再反對都沒用。


    三武一宗滅佛也無法真正動搖佛道的地位,最多就是退縮隱忍幾十年而已。


    佛道兩家怕的是被別的宗教取代。


    而當今朝廷顯然是明白這一點的。


    並以此為鞭,驅使佛道兩家為朝廷效力。


    以後再想如之前那般輕鬆,是不可能了。


    這個道理,道教很多人到現在都看不明白,還在勾心鬥角……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歎道:“哎,難,難,難。”


    這時,身後有人說道:“嗬嗬……子璿因何唉聲歎氣。”


    張宇初轉過身來,說道:“老師,您怎麽出來了。”


    “裏麵悶得慌,出來透透氣。”來人正是劉淵然,他走到張宇初旁邊,說道:


    “是不是很失望?”


    老師麵前,張宇初也沒有隱瞞,說道:


    “形勢嚴峻,諸位同道卻還是如此,我實在擔憂啊。”


    劉淵然卻笑道:“官場有很多規矩,其中一個叫做,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肥差你敢亂碰,即便是好心,也會被認為是爭權奪利。”


    “髒活累活你幹的多了,別人就會習以為常,認為這是你應該做的。”


    “不但不會感激你,哪天你不幹了他們還會詆毀你。”


    張宇初自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現在自己已經失去統攝道教事務的權力,就別操那麽多心了。


    多操心沒人會體諒,反而會認為他想爭奪話語權。


    “我知道老師的意思,放在往日我也不想管,各派榮辱興衰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可現在情形不同啊,朝廷將道教視為一家,不會管哪個派係……”


    劉淵然搖頭說道:“你很聰明,學識也很淵博,卻不懂官場。”


    張宇初恭敬的道:“還請老師指點。”


    劉淵然說道:“在朝廷眼裏,萬事都不如一個穩字重要。”


    “即便是革新,也希望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成果。”


    “佛道兩教傳承千年,已經深入人心,想要完全廢除無異於刮骨療毒。”


    “他們隻是希望佛道聽話,而不是真的要廢除兩教。”


    “否則也不會有這一場會議了。”


    張宇初眼睛一亮,說道:“老師的意思是,朝廷不會因為個別派係的不配合,就牽連整個道教是嗎?”


    劉淵然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是的,但前提是朝廷對不聽話的教派動手的時候,其他教派不要插手。”


    張宇初眼神裏閃過一絲掙紮,許久才說道:“謝老師指點。”


    “不過都是我道教一脈,我還是希望各派都能平穩渡過這次風波。”


    劉淵然欣慰的道:“子璿果然胸襟開闊,足以擔當我道教在宗教司的代表。”


    張宇初愣了一下,說道:“老師您……”


    劉淵然笑道:“你之前就受命掌管道教事務,現在去也算是熟門熟路。”


    張宇初苦笑道:“經曆過上次之事,我哪還有臉再去謀求這個職務。”


    “況且,其他各派的態度您也看到了,他們不會服我的。”


    劉淵然嗤笑道:“這種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他們發表意見了?”


    “真正決定人選的,是那位太孫伴讀。”


    張宇初點點頭。


    陳景恪的事情已經漸漸傳開。


    消息靈通點的,基本都知道他才是大明政策的製定者。


    打壓佛道,必然也是出自他的手筆。


    誰能進入宗教司,他的話語權才是最大的。


    不過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張宇初疑惑的道:


    “莫非老師和那陳伴讀相識?”


    劉淵然搖頭道:“我哪會認識他,但我知道他認識伱,且應該對你很有好感。”


    張宇初疑惑的道:“老師是否弄錯了,我與他從未打過交道,他怎會對我有好感?”


    劉淵然說道:“你又糊塗了,如果他對你沒好感,為何要下那張請帖?”


    張宇初這才想起那張讓他丟盡顏麵的請帖。


    當時為了逃避見麵,他假裝生病,到現在都還被人拿來嘲笑。


    如果是別人提這件事情,他肯定會認為是嘲諷。


    可對麵是他很尊敬的老師,自然不會如此。


    莫非那陳伴讀真如老師所言,是對自己有好感,才下的貼?


    “他不是為了分化我們嗎?”


    劉淵然反問道:“有必要嗎?”


    張宇初沉默了,雙方實力相差太大,確實沒必要搞那麽多小動作。


    況且,真要分化拉攏,一個假裝生病是糊弄不過去的。


    對方完全可以用探望為借口前來拜訪。


    就算不屑於親自出馬,派人送點藥過來也能起到效果。


    可是對方聽說自己生病,就再沒有下一步動作了。


    想通了這一切,他不禁有些尷尬:


    “是我誤會他了,改天當親自登門道歉。”


    “順便向他解釋一下道教的情況,取得他的諒解。”


    劉淵然不禁搖頭,這個弟子太沉迷學術研究,總是忽略一些人情世故方麵的忌諱。


    不過當年的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自認為才華橫溢,又得皇帝器重,真的是意氣飛揚。


    然後就被殘酷的現實給打醒了。


    這些東西,也是被發配雲南之後才領悟到的。


    “你現在去拜訪,在外人看來就是阿諛奉承,是攀附富貴。”


    “在道教各派眼裏,你定然是準備出賣大家……”


    “所以,你現在什麽都不要做,看著就行了。”


    張宇初卻態度堅決的道:“為了道教,即便被人誤會也顧不得了。”


    劉淵然心神震動,他在這個弟子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為了心中的理想,為了大義而不顧一切。


    然而光有熱血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必須要掌握正確的方法才行。


    顯然,這個弟子現在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那隻能自己這個當老師的來指點了。


    “你真以為屋內那些人就那麽愚蠢?”


    張宇初疑惑的道:“老師何意?”


    劉淵然說道:“他們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前形勢,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過是在發泄心中的不滿罷了。”


    被朝廷打壓,被無視,現在又被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騎在頭上。


    他們心中自然積累了很多的不滿。


    “他們又不敢衝著朝廷發泄,就隻能消極對待此事。”


    張宇初恍然大悟,我就說能成為各派話事人的,應該不會這麽蠢,原來如此。


    但隨即又有一個疑惑生出:“可一直拿不出章程,他們就不怕朝廷生氣嗎?”


    劉淵然說道:“朝廷需要佛道的力量,自然不會一棍子打死,最多就是降下一些懲罰。”


    “他們就是憑借著這一點僥幸心理,才敢於如此行事。”


    張宇初皺眉道:“朝廷不會滅道,可滅掉一兩家教派還是可以的吧?他們就不怕刀落在自己身上?”


    劉淵然說道:“僥幸心理而已,要麽就是認為法不責眾,朝廷不會下狠手。”


    “要麽是認為,這麽多派係一起消極,刀不會落在自己頭上。”


    張宇初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這太愚蠢了吧?


    “這……”


    劉淵然嚴肅的道:“不要把人想的太聰明,更不要將別人想的很理智。”


    “很多你認為很愚蠢的行為,在別人看來卻是理所應當。”


    “很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在別人看來就是愚蠢。”


    “如果人人都能保持理智和情緒,天下早就太平了,哪還有如此多紛爭。”


    張宇初受教的道:“謝老師教誨,我知道了。”


    劉淵然繼續說道:“而且朝廷就算心有不滿,也不會直接下狠手,大概率是先從旁敲打一下。”


    “如果敲打之後還是拿不出章程,才會出手懲戒。”


    “各家都在等朝廷的動作,來調整自己的態度。”


    張宇初這才想明白一切,不禁苦笑道:“人心真是複雜啊。”


    劉淵然說道:“人心本……”


    話才出口,就見一名年輕道士急匆匆的跑進來: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兩人心中一驚,連忙攔住那名道士,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道士也顧不上行禮,喘著氣說道:


    “外麵傳出一個謠言,說佛道兩教竊取國朝氣運,導致各朝國祚很難超過三百年。”


    說完,那名道士見兩人不再說話,就拔腿往大堂跑去。


    隻留下師生兩個麵麵相覷。


    劉淵然歎道:“敲打來了,沒想到一出手就如此的猛烈。”


    張宇初點點頭,然後敬佩的道:“都被老師您猜中了。”


    劉淵然搖搖頭,說道:“不過是多走了幾年路而已。”


    “如果你真有機會進入宗教司,磨煉兩年會遠遠超過我的。”


    張宇初認真的道:“我覺得老師比我更適合這個位置,以您的智慧,定能護佑我道教平安。”


    劉淵然苦笑道:“你以為陛下為何要敕封我為大真人?除了雲南我哪都去不了。”


    他就是朝廷推舉出來的教化百姓的表率,怎麽可能會將他留在洛陽。


    肯定是迴雲南,繼續搞教化工作。


    “而且人都有私心,我也有。”


    “比起在宗教司為道教出力,我更想迴雲南傳道。”


    “正如陳伴讀那天所言,我若想將自己的道傳下去,就必須獲得一塊屬於我的道場。”


    “我在雲南已經有了很深的根基,又獲得了朝廷的認可,如此大好時機豈能放棄。”


    聞言,張宇初也隻能放棄了這個念頭,說道:


    “那我就恭祝老師大道長存。”


    劉淵然點點頭,說道:“對了,等會兒進去,你就對大家說準備去求見陳伴讀,解釋此事。”


    這次不用解釋,張宇初也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在板子沒有落下來之前,去拜訪陳景恪會被同道誤會。


    現在板子下來了,打的很疼很致命,就需要有一個人去表示服軟。


    這是個丟人的活兒,自然沒人願意去。


    張宇初將這個活兒攬下來,大家必須承這個情。


    而且他還能借助這個機會,試探一下陳景恪對自己的態度。


    如果真如劉淵然所說,對方對自己比較欣賞,那事情就好辦了。


    就算猜測是錯的,問題也不大。


    正好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和對方交好。


    為後續爭取進入宗教司,創造有利條件。


    果不其然,在他當眾表示要去求見陳伴讀,打探情報的時候。


    正因為謠言急的團團轉的各派係話事人,對他的態度都改善了許多。


    ——


    著急的又何止是道教一家,佛教也是急的抓耳撓腮。


    而且他們還覺得很無辜。


    相對來說,佛教對傳教的欲望,要比道教強的多。


    畢竟佛教教義要求普度眾生,不傳教怎麽普度?


    隻是被馴化的太久,朝廷又限製傳教,他們才表現的有些躺。


    現在朝廷放開了限製,甚至要求他們去傳教,各派係其實都挺支持的。


    所以會議結束後,佛教各派就坐在一起商量了起來。


    幾天下來,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方向。


    他們自然也在關注道教那邊,對道教的進展很了解。


    嘲笑之餘,也在等著看笑話。


    朝廷的態度如此強硬,你們還敢消極抵抗,等著被收拾吧。


    然後朝廷的板子確實落下來了。


    可為什麽兩家一起打?


    明明我們佛教很積極配合的好吧?


    然後……都怪道教,要不是你們,我們怎麽會受牽連。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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