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黃疏?


    陳景恪馬上就想到去年黃河決堤之事,當時好幾個縣被淹。


    又恰逢趙瑁案爆發,工部官員全軍覆沒,差點就沒能及時處置。


    還好朱元璋果斷,立即抽調民夫堵口子。


    又抽調糧食進入災區賑災,才將這場災禍化解。


    但這種大規模殺官,也確實讓朝廷的效率降低了很多。


    直到現在工部才拿出治黃疏,就足見問題有多嚴重。


    不過,朱元璋讓朱雄英看這份奏疏,肯定不是指望他能拿出什麽好主意。


    而是讓他了解治黃。


    黃河母親的性格,著實有點暴躁了。


    嚴重的時候,平均兩年決堤三次。平緩的時候,三年也能決兩次。


    每隔五到十年,就要大修一次。


    否則,黃河就會讓世人知道,水不光能覆舟,還能淹沒大地。


    從唐朝末年開始,治黃就成了曆朝曆代的心腹大患。


    朱元璋的目的,應該是讓朱雄英了解黃河,了解治黃的曆史。


    有了這個認識,陳景恪就沒有急於給他做解答,而是說道:


    “治黃是個大課題,我需要時間將這些知識梳理一下,明天再給你講吧。”


    “你自己也可以找相關書籍,了解一下黃河。”


    又要講課了嗎?


    朱雄英興奮的道:“好,我這就去大善堂,找黃河有關的書籍。”


    治黃既然是重大課題,自然也就有專門的書籍。


    大善堂是朱元璋的私人圖書館,裏麵有此類書籍也不奇怪。


    朱元璋也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陳景恪要講課的消息。


    也難免有些激動。


    蓋因陳景恪每次講課,都會牽出一個大課題,由不得他不重視。


    馬上下命令,這兩天要盯緊陳景恪,將他說的話一字不落的記錄下來。


    陳景恪並不知道這些,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感到意外。


    自己被監視,那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了,沒什麽好奇怪的。


    要是哪天老朱突然不監視了,才需要擔心。


    拿出紙筆,開始整理自己對黃河的了解。


    前世他老家就在黃河邊上,從小就聽著黃河的各種故事長大。


    上學時候老師也經常提起黃河問題。


    耳濡目染之下,他對這條河還是有著一定了解的。


    雖然不是很詳細,但對朱雄英已經足夠了。


    甚至對這個時代的治黃官,都有極大的啟發。


    所以他也沒有試圖深挖,隻要將這些整理出來,告訴朱雄英就足夠了。


    不過即便如此,整理這些知識所用的時間,也超過了他的預估。


    足足用了兩天多,才梳理好。


    這期間,朱雄英等的有些心急,但最急的還是工部。


    都三天了,皇帝還沒批複,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啊?


    朱元璋反倒一點都不著急,反正治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急也沒用。


    況且,他還是第一次見陳景恪,花這麽多時間做準備。


    以前不論談任何話題,都是略微思考就開講了。


    由此可見,他定然對黃河有著極深的了解,說不定就能找到更好的治黃之法。


    至於工部的治黃疏,主要講了兩點,加固河堤,利用支脈分流,應對洪峰衝擊。


    都是曆朝曆代的常用之法,實在沒什麽可說的。


    如果陳景恪那邊沒有可行之法,再批複也不遲。


    ——


    再次檢查了一遍自己整理出來的東西,確定沒有疏漏,陳景恪才找到朱雄英。


    還沒等他開口,朱雄英就迫不及待的道:


    “景恪,你準備好了?”


    陳景恪啞然失笑,這小子比我還急呢。


    “好了,前兩天讓伱去了解一下黃河的情況,你去看了嗎?”


    朱雄英連忙點頭道:“看了,黃河真是多災多難。”


    “曆朝曆代都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才能勉強控製住,不讓其發生大的水患。”


    “若遇亂世無人修繕,更是可能發生改道,導致生靈塗炭。”


    “以前黃河是經河南山東入海,南宋時期奪淮入海,至今未變……”


    說完,他看向陳景恪,等著他的點評。


    陳景恪微微點頭,能說出這些,足見他確實用心了解過了。


    “不錯,很用心,值得表揚。”


    得到表揚,朱雄英雀躍不已。


    陳景恪笑了笑,說道:“治黃分為兩個階段,東漢光武帝之前,唐朝滅亡之後。”


    朱雄英不解的道:“為何要如此劃分?”


    陳景恪說道:“因為光武帝時期,經過王景的治理,黃河八百餘年未發生過大的災禍。”


    朱雄英驚訝的道:“真的?若如此,王景真乃治黃第一人也。”


    陳景恪點點頭,說道:“在王景治黃之前,黃河和現在一般,時常決堤造成大災。”


    “尤其是王莽之亂時期,因朝廷無力治理,黃河更是連年決堤,導致赤地千裏。”


    朱雄英說道:“真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治理黃河的。若我們學會了此法,就可以徹底解決黃河水患。”


    說著,他期盼的看著陳景恪:“景恪你知道嗎?”


    陳景恪搖搖頭:“他的治黃之法已經失傳,就算沒失傳,也不一定適合現在的大明。”


    “隻要朝廷願意,我們可以找出適合我們的治黃之法。”


    朱雄英鄭重的點頭:“我們一定能找到這樣的方法,徹底降服黃河的。”


    如果說之前他還覺得黃河不可控的話,在得知王景的功績之後,就生出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別人能做到,我大明也一樣能做到,甚至比他們做的更好。


    陳景恪很滿意他的雄心壯誌,不論能不能做到,至少要敢想。


    “想治理黃河,就要知道黃河最大的問題是什麽……你知道黃河最大的問題在哪嗎?”


    朱雄英迴想書上的記錄,說道:“泥沙,黃河水攜帶大量泥沙,在下遊淤積,抬高河道……”


    陳景恪笑道:“對,就是泥沙,所以治黃先治沙。”


    “要想治沙,就要了解黃河中的泥沙是怎麽來的。”


    要說核心了嗎?


    朱雄英反而有些失望,以往講課,都是從古講到今,然後給出解決之法。


    今天怎麽一步到位了。


    陳景恪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繼續說道:“黃河的泥沙是從上遊地區攜帶而來,具體是……”


    他拿出一張地圖,指著上麵道:“黃河的泥沙大部分都來自於這三個地方。”


    晉陝高原、河套平原、鄂爾多斯高原。


    朱雄英收起小小的失落,低頭仔細看了起來。


    “這三個地方處於黃河中上遊,支流幾乎全部匯入黃河……”


    “黃河裏的泥沙,就是這些支流攜帶而來的。”


    朱雄英疑惑的道:“為何這裏的河流,會攜帶如此多的泥沙呢?”


    陳景恪讚許的道:“問到點子上來了,為什麽呢?因為水土流失。”


    “就是這些地區的植被,被大麵積破壞,土壤裸露。”


    “沒有植被保護,雨水就會將泥土衝走,最終帶入黃河……”


    他講的很細,朱雄英很快就了解了什麽叫荒漠化,什麽叫水土流失。


    同時對於黃河水患的成因,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其實在唐朝中期之前,黃河攜帶的泥沙是沒有這麽多的。”


    “王景治理一次,能讓黃河八百多年不發生大的災禍,也多得益於此。”


    “從唐中期以後,黃河攜帶泥沙暴增,才是導致黃河無法長治久安的真正原因。”


    “你可知是為何?”


    朱雄英眼睛一亮,開始了開始了,要講曆史了嗎?


    我就說,景恪講課肯定會講史的。


    “不知,景恪你直接開講吧。”


    額……陳景恪相當無語,你這小子,不是個好捧哏啊。


    “在唐中葉以前,河套地區水草豐美,晉陝之地還生有大片森林。”


    “秦漢隋唐,修建宮殿的木料,大多都是直接從晉陝之地砍伐。”


    “所以那時期的宮殿修的尤為的宏偉高大。”


    “到宋朝時期,晉陝之地的森林已經全部消失。”


    “修築宮殿的木料,隻能從雲貴甚至海外運輸,代價實在太大。”


    “所以從那時起,宮殿的占地規模變得小了許多,但變的更加精致。”


    朱雄英很是高興,又學到一個知識。


    雖然這知識貌似沒什麽卵用,但說出去能顯得我更有見識不是。


    陳景恪頓了一下,覺得自己扯得有點遠了,就將話題收了迴來:


    “繼續說迴正題,為何唐朝中葉以前,河套和晉陝之地還水草豐美,之後就突然荒漠化了呢?”


    他自問自答道:“因為過度開墾。”


    “漢武帝時期,大漢從匈奴手中奪迴河套,陸續從中原遷徙百萬人去墾荒……”


    “河套成為了大漢的馬場和糧倉……”


    “隋唐一統之後,也往這裏遷徙了大量百姓開墾……”


    “但直到此時,河套和晉陝之地,還被草原和森林覆蓋。”


    “黃河裏的泥沙遠不如今日這般多……”


    “唐朝承平百餘年,人口激增……新增人口就需要更多的土地養活。”


    “於是,河套的草原、晉陝的森林,全部被改造成了農田……”


    “農田保持水土的能力,自然不如草原和森林……”


    “而且農田還要輪耕,在輪休的那一年,和荒地無疑,又進一步加劇了荒漠化……”


    “如此,經過兩百年的開荒耕種,河套和晉陝之地徹底荒漠化……”


    “之後黃河就徹底失控了,每隔三五年就要進行一次大的治理。”


    朱雄英下意識的問出了一個問題:


    “那在這裏種樹種草,是不是就能解決水土流失問題?”


    陳景恪點點頭,又搖頭道:“對,但很難。”


    朱雄英不解的道:“為什麽?”


    陳景恪搖搖頭,說道:“這個咱們稍後再說,先說說黃河當前的問題。”


    “工部的治黃疏你也看了,有何想法?”


    朱雄英撓了撓頭,道:“我現在滿腦子都是種樹,沒有別的想法。”


    “哈哈……”陳景恪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算我們要在那裏種樹種草,也是長遠計劃,解決不了燃眉之急啊。”


    “黃河隨時都能泛濫,必須要想辦法將它控製住才行。”


    朱雄英不好意思的道:“我……我覺得他們的方法挺好的啊。”


    “一邊通過此法緩解黃河水患,一邊在上遊種樹,不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這孩子,是離不開種樹了。


    希望以後大明不要多一個種樹天子。


    “黃河奪淮入海的後果很嚴重,工部的法子就是飲鴆止渴,遺禍無窮。”


    朱雄英虛心的道:“請景恪解惑。”


    陳景恪指著地圖,說道:“淮水能成為四瀆之一,是因為它擁有獨立的源頭和支脈……”


    “也就是說,它是一條獨立的水係。”


    四瀆就是黃河、長江、淮水、濟水。


    擁有獨立源頭,獨立水係,最終匯入大海,謂之瀆。


    “黃河的水量比淮水要大的多,淮水河道不足以承載如此大的水量。”


    “這也是黃河奪淮入海後,水患頻發的一個主要原因。”


    “多餘的黃河水,會湧入淮水支流,巨量的泥沙在支流淤積。”


    “用不了多久,淮水的支流會徹底消失……”


    “這也意味著,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淮水,將徹底消失。”


    “就算將來黃河迴歸故道,淮水也迴不來了。”


    朱雄英還不能意識到,淮水消失意味著什麽,但潛意識裏卻知道,這不是什麽好事。


    陳景恪繼續說道:“淮水的事情先不提,隻說眼前。”


    “等到這些支流被泥沙淤平,全靠狹窄的淮河水道,如何容納如此巨量的黃河水?”


    “所以,工部利用淮水支脈,分流黃河水的策略,就是飲鴆止渴。”


    “用不了十年……或許隻要五年,黃河下遊將徹底失控。”


    這不是陳景恪胡謅,而是曆史上真實發生過的。


    一開始利用淮水支脈分流黃河水,效果很好。


    然後沒幾年這些支脈全部被淤平,治理黃河就隻剩下最後一條路,加高河堤。


    不停的加高,一直加到決堤改道。


    還好,後來有人發明了束水攻沙,緩解了這個問題。


    強行支撐到清朝晚期,黃河徹底失控,重迴故道。


    黃河是迴歸故道了,但淮水水係遭到徹底破壞,大部分河流都被堵塞。


    小雨澇,大雨淹。


    整個淮水中下遊,徹底成了洪澇區域。


    直到二十一世紀初,人工整理水係,才解決這個問題。


    可以這麽說,黃河奪淮入海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災難。


    一場持續九百年的災難。


    朱雄英被他描述的場景嚇到了,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脫口而出道:


    “那就更要種樹了。”


    陳景恪搖搖頭道:“難。”


    朱雄英不解的道:“為什麽?”


    他不理解,那裏的地能種莊稼,為什麽不能種樹?


    陳景恪歎了口氣,說道:“小冰河期到了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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