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幽暗的空間裏,我和蛋殼幸福地生活。我們彼此忘記了時間和空間,隻在意對方的存在。時間的流水仿佛停止了。我們是成了一對快活的精靈。

    我原本打算永遠陪蛋殼呆在這裏。但任何事情都是會改變的,“永遠”始終是由想象而創造出來的詞語。命運的曲折再次把我推向高高的懸崖邊。

    不知道為什麽,下水道裏的食物越來越少,我和蛋殼總是挨餓。我們不得不到更遠的地方去尋找吃的。起初,我們可以在較遠的一段下水道裏找到些食物,來填飽肚子。而到後來,整個下水道已經很難找到吃的了,這裏隻剩下那些鋼鐵的管道和惡臭的汙水。

    我猜外麵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人類不再像以前那樣浪費食物,在他們扔的垃圾中,很難再找到能吃的東西。我和蛋殼在這裏已經無法生存。我們必須走出下水道,投入到外麵的世界中去。

    就這樣,我和蛋殼被環境所逼,走出那段下水道,重新步入這個冰冷的城市。

    剛走出下水道,我就覺得整個城市被灰色所籠罩著,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城市裏的人們跟以前不太一樣。每個人的臉色變得發白,雙眼都凹了進去。黑色的頭發如今成了灰色。他們走起路來輕飄飄的,眼睛隻盯著前方,眼神裏空洞洞的,從中隻能看到恐慌。

    原來,這個城市裏爆發了一場空前絕後的饑荒。人們都在尋覓食物,都在等待著救援。誰也沒有心思去工作,各個機製已經無法運轉。整個城市險入了癱瘓。大街小巷裏都是一張張嗷嗷待哺的麵孔。

    城市裏的食物越來越少,大家都在空著肚子,情緒也越來越不穩定。一些女人餓得都沒了月經,男人們的身體也非常虛弱。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仍然沒有食物,每個人都處在極度的恐慌之中,都在擔心自己會被餓死。

    那些往日自稱高度文明的人們,在饑餓的催化下,變成了一群幹癟的骷髏。他們眼神裏黯淡無光,像鬼魂一樣在大街遊走。糧食極度短缺,沒人再去工作。在他們心中,先進的科技與悠久的文化早已失去了位置,他們所關心的就是有沒有食物。

    由於長期處在饑餓之中,人們的情緒也非常不穩定,家人之間經常爭吵,人與人之間常常為了一點吃的就大大出手。搶奪食物的場麵常有發生。在那段日子裏,整個世界都沒有光彩。

    連人類都處在這樣的絕境中,可想而知,我們這些動物更為遭殃。那些被人類寵養的家貓、家狗們逐個被趕出家門。人都吃不飽,誰還會喂養寵物。家貓、家狗被人類拋棄後,淪落成野貓、野狗。而那些真正的野貓、野狗呢?他們麵臨著更大的災難。

    那次貓狗大戰之後,城市裏到處都在野狗,幾乎每個垃圾堆都被野狗占據。然而,城市爆發饑荒之後,人類不再像以前那樣浪費糧食,他們連一粒大米都不舍得扔掉。對野貓、野狗來說,垃圾堆已經失去了價值,尋求食物是他們麵臨的最大難題。

    那些饑餓的野狗們驚慌失措。他們逐漸變得瘋狂,隻要能有吃的,什麽都願意去做。野狗完全喪失了理性,他們居然開始搶人類的東西吃,有的甚至去殘殺人類。

    饑荒使野狗們變成了一群群惡狼。這些喪失理智的惡靈們整晚在大街上遊蕩。隻要發現有人單獨夜行,他們就會張血盤大口撲過去。野狗的眼裏布滿血絲,牙齒沾滿鮮血,他們猶如惡狼一樣殘忍。

    天一黑,整個城市就成了野狗的天下,他們像餓狼一樣尋覓獵物。沒有糧食的夜晚是十分寧靜的,人們都乖乖地躲在家裏不敢出來。街道上到處布滿了饑餓的瘋狗,他們有的是野狗,有的是被趕出的家狗。但如今他們變成了一群可怕的嗜血魔鬼。

    死一般寂然的夜晚偶爾會傳來惡狗的吠聲,但吠聲過後,就是人類陣陣的慘叫聲。又一個可憐的人殘死在野狗的利牙下。那殘叫聲刺破了夜空,幽幽揚揚地飄蕩在空中,久久不舍離去。

    然而,沒過多久,野狗的妄行使人類無法再忍受,終於有人組織起滅狗的活動,而且人類意外地發現這個城市裏居然存活這麽多野狗。野狗肉成了人類充饑的首選。平時那些不管不問的人們都豁然站了出來,哭著喊著要消滅野狗。其實,這都是為了那美味的狗肉。

    一時間,全城的人都動員起來鏟除野狗。這迴輪到野狗的哀號聲傳蕩在這個血腥的城市裏。

    野狗的狂妄使他們自取滅亡。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他們就被人類消滅掉了。

    人們殺死野狗之後,把狗皮剝下來,然後帶著狗的屍體迴家吃掉。我和蛋殼常常看見有人扛著血淋淋的狗肉,得意洋洋地走在大街上。城市的道路上都是噴濺的狗血,道路兩旁堆積著野狗的皮毛。

    在這個城市裏,很難再看到那些兇猛的麵孔,隻有少數的野狗躲了起來,沒有被滅殺。我看著野狗被殺的殘相,心中有種說不清的壓抑。如今,曾經作威作福的野狗們已經成了人類填飽肚子的食物。

    難道這個世界上就是強者欺壓弱者的世界?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為什麽還要舉著公平、廉愛的大旗?

    野狗被吃完以後,人們又重新迴到饑餓當中。災難仍在繼續。每天都會有人被餓死。整個城市變得越來越可怕。饑餓使人們漸漸失去理性。

    吃飯始終是人類無法擺脫的本性,文明在這種本性麵前也顯得無能為力。哪怕是為了一口吃的,那些高尚的人類就可以為此做任何事情。我和蛋殼常常看見人們跪在地上乞求食物,甚至有些女人為了一個饅頭,就同陌生的男人上床。人們仿佛又重新活到了原始社會。

    在饑荒的日子裏,我和蛋殼都是靠喝水來充饑。餓的時候,我拚命地喝水。這樣胃膨脹起來,暫時減緩饑餓。但這麽一來,我的胃總是空蕩蕩的,裏麵全是混水。我能體會胃裏的水在搖晃,我的胃也在跟著晃動。那虛脫的感覺難受極了,讓我渾身直冒冷汗。

    我和蛋殼偶爾能吃到垃圾堆裏的廢紙和紙殼來填填肚子。而在大部分時間裏,我們都在饑餓之中。我仿佛成了一個氣囊,輕微的風就能把自己吹倒。

    記得有一次,我一連幾天沒有吃東西,實在是餓得不行了。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我無力地低下頭,載了下去。身邊的蛋殼立刻跑過來關心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朦朧地睜開雙眼。蛋殼滿含關切地站在我的麵前注視著我。看著眼前這隻嬌小的老鼠,我的胃部開始悸動起來,嘴中不由自主地流出了口水。

    那是一個可怕的想法。我的眼神裏冒出兇光,我居然對蛋殼產生了食欲!

    我心裏猛然一驚。我立刻“霍”地一下站起來。我要想辦法讓自己冷靜。我強力用剩餘的理智來控製自己的行為。我吃力地跑到一個水灘旁,把頭全部載進水中。

    在水中,我覺得自己就像被捆緊了淹在深海裏一樣,我使勁地掙紮著,用力著,但就是浮不出水麵上。那些汙水死命地鑽進我的腔內。在我的嘴裏、耳朵裏、眼睛裏和鼻子裏,都罐滿了水。

    漸漸地,我的腦子終於清醒過來。我竭力地製止了一場悲劇的發生。

    無論到什麽時候,我都不能加害蛋殼。我絕不能用蛋殼來填充自己的胃,更不能像當年那樣精神恍惚地吃掉她。有的時候,我總會迴憶起當年被父親關在垃圾捅裏、失去理智吃掉老鼠的情形。那段記憶很模糊,但我仍舊記得那隻半死老鼠看我時的表情,它像噩夢一樣始終纏繞著我。

    在這次空前絕後的饑荒中,我和蛋殼勉強維持著彼此的生命。蛋殼的攝食量很小,一團廢紙就能維持她一天的生命。但她為了給我找吃的,總是鑽到一些肮髒而狹小的縫隙中去。有時,蛋殼真的能從中找到些可以吃的東西,但是她的身上卻沾滿汙水和泥土,甚至還會有些傷口。蛋殼把大部分的食物都給我吃。

    看著眼前的食物和蛋殼身上的傷口,我的眼睛裏含滿了淚水。生命與生命之間的情感隻有在極度危難的情況下,才能真實地表現出來。

    城市裏還是沒有食物。但事情慢慢有了新的轉機。周圍其他的城市已經漸漸度過這場災難,都有了足夠的糧食。所以,這個城市得到了其他城市的支援。

    每天下午,在城市最大的廣場上空,都會有幾架飛機駛過。人們都密密麻麻地站在廣場中,等待著從飛機上扔下的食物。一旦有飛機從高空拋下食物,底下的人們就開始一場瘋狂的搶奪。那場麵異常的壯觀。

    飛機沒來的時候,整個廣場安靜極了。每個人都陷在極度饑餓和期盼之中中,沒人搭訕,更沒人說笑。那些饑餓的人們像稻草人一樣,木訥地站在廣場上,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誰也不想把力氣浪費在一些無謂的事情上。他們仰望上空,眼神裏充滿渴望。大家都迫切地需要那救命的糧食。

    忽然,一串震耳的隆隆聲。幾個白點伴隨著雜音從遠出移來,慢慢飛到廣場的上空。那是飛機飛來的聲音。

    廣場的人們開始躁動起來。大家變得非常緊張,有的甚至握緊了拳頭。

    隻見裝滿食物的袋子從高空中掉下來。食品袋還沒有落地,廣場上就傳來了呐喊聲。剛才麻木的人們仿佛突然充了電一樣,拚命的向食品袋掉落的地方湧去。場麵頓時混亂起來。

    我和蛋殼矗立在遠處,迷惑地看著人類像蟲蟻一樣向食品袋湧去。

    食品袋無聲地砸在密麻麻的人群中。十多個食品袋被幾千人瘋搶著。袋子剛一落下來,就被無數隻手撕破了。糧食灑了一地,人們像群惡狗一樣爬在地上搶食物。

    人們眼裏都是通紅的血絲,饑餓使他們放棄了所有的尊嚴與高貴。他們想要的隻是得到食物、不再挨餓。

    搶奪食物的場麵早已失控。不少人的衣服都被扯破了,而他們毫不在乎。他們不在乎痛疼,不在乎身上的衣服,更不在乎自己的裸體呈現在別人的眼前。此時此刻,人們唯一所在乎的就是那僅有的糧食。

    一些人剛抓到一把糧食,就被另一些人撲在身下,或者是踩在腳下。大家一個個玩命般地撲向食物,他們相互撕扯,相互拚打。沒過多久,廣場上就堆起了幾座“小山”,仔細一看,那竟然是用人的身體堆積起來的。

    盡管死的死、傷的傷,但是大家還在瘋搶著。有的人直接就把奪來的食物塞到嘴裏,大口地咀嚼;有的人把食物裝進事先帶來的布袋中,然後死死地係在自己的腰間;有的把食物奮力的往外扔,在外等待的親人快速地拾起扔出的食物;還有的人在外麵等著,專搶那些筋疲力盡而且擁有食物的人。一時間,人類的聰明才智得到了充分的發揮。

    怒吼聲、呐喊聲、哭泣聲、漫罵聲和哀號聲混在一起,響徹在城市的上空。這裏仿佛成了一個硝煙彌漫的戰場,到處都是為了生存而戰的勇士;這裏又仿佛成了一個寬大的畜生攔,人們像野畜一樣搶奪食物。

    每次拚搶過後,都會有無數的人喪生,他們大部分都是在搶食物的時候被踩死的。廣場的周圍陳列著一具具屍體。但是,沒人理會這些他們,大家都在想著如何尋覓新的食物。

    等到晚上,隻有那些沒有被消除的野狗會偷偷跑到這裏來,津津有味地咀嚼這些人類的屍體。

    在饑荒的日子裏,每個生靈都麵臨著生存的考驗。整個世界陷入灰暗之中。這裏成了人間煉獄,靈魂裏最醜陋、最齷齪的東西一下子全部暴露出來。

    我和蛋殼還是苟活在這個動蕩的城市裏。我們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少,甚至一連幾天都不吃到東西。我們處在絕境之中。我不知道我和蛋殼能否度過這個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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