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猶豫不決時,眼前的這隻狗寶寶已走到了我的身邊。他把小嘴湊了過來,用鼻子嗅我的身體。我覺得他滿可愛的。

    突然,他用力地睜著那半開的眼睛,小眼球鼓得圓圓的,眼裏似乎噴出了小小的火苗。他對著我繃緊了身體,用那還沒有長成的牙齒嚼啃我的小腿。我吃驚地看著那隻小狗,從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種天生的野性與殘暴。我非常吃驚地看著他,沒想到這麽小,就暴露出了野狗那兇殘的天性。頓時,我想起了母親死時的慘狀,腦子裏浮現出黑三和幾隻野狗一起吞嚼母親身體的景象,耳邊也響起了父親衝著母親屍體發出那痛苦的哀號聲,我還想起了母親骸骨上那一排排的牙印。我內心燃起了仇恨的火焰。我下好了決心,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慢慢地退後,那隻小狗一點點地跟來。就這樣,我把這隻小狗一步步引到了父親所在的小巷。父親還躲在那裏。當我把這隻小狗帶到父親麵前時,父親冷淡地看了眼這隻小狗,然後轉過頭向我悶吼一聲。他的意思是讓我趕快離開,我聽從了父親的命令,趕忙跑開了。當我跑走不久,我聽到身後發出的慘叫聲,那聲音是那麽的清脆和淒慘。

    我走後,父親麵對這隻可愛的狗崽兒,他沒有絲毫的留情。冷酷的臉上讓那隻小狗隱約看到了死亡。父親用他那鋒利的爪子,準確地捅瞎了狗寶寶的雙眼。然後,父親一瘸一拐地跑掉了。黑三的妻子趕忙跑過來,她在睡夢中被自己孩子的慘叫聲驚醒。而當她跑到那個小巷時,那隻可憐的狗寶寶早已經失去了雙明,痛苦的在地上翻滾著。

    我匆忙迴到我們住的垃圾堆等待父親迴來,我沒敢遠走,隻是待在我們的垃圾堆等父親。但十天過去了,父親還是沒有迴來。我很擔心他,便四處打聽。

    我聽說黑三的兒子瞎了以後,有一天不小心掉進下水道淹死了,黑三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了兒子的屍體。當時,小狗的身體已經被汙水泡爛了。黑三對著兒子的屍體哭了三天三夜,後來便不見了蹤跡。我擔心黑三會來找父親報仇,便開始四處尋找父親。

    我很快就在離家不遠處的空地裏找到父親,我高興地跑到父親的身邊。然而,父親的反應讓我很是意外。父親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沒有理我,隻是轉頭離開了。我跑上前去撒嬌地用頭磨蹭父親的後腿。父親沒有哄我,反而向我吼了一聲。他告訴我以後不要再跟著他,讓我離開他,讓我自己生活。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麽會這樣對我,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麽?

    我心想我決不會離開父親。我不理會父親對我的驅趕,默默地跟在父親的身後。父親看我還沒有走開,他惱火了。憤然轉過身來,撲向我,廝打我,抓咬我。我以為父親隻是嚇唬嚇唬我,便認由他驅打,但沒想到父親是認真的。他用力地抓咬我。父親這是頭一次這麽狠地打我,就算在當初我不願意吃老鼠時,他也沒有打過我。

    當被父親打得遍體鱗傷後,我低著頭灰轆轆地離開了。其實,父親是不願意讓我介入他和野狗的抗爭中。他寧願把我打成殘疾也不願讓我跟在他身邊。我知道父親在等待著黑三的複仇,等待著一場決鬥。他不想連累我,不想讓我卷入這場“戰爭”。但對我來說,母親死後,在這個世界上我隻剩下父親一個親人。我真的不知道應該去哪裏,而且我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拋開父親,讓他一個人麵對黑三那隻瘋狗,黑三可能還會有不少幫手。我決心要同父親一起對抗野狗,一起為母親報仇。

    我整天跟在父親的身後,為了不讓父親發現我,我一直保持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父親每天都在吃充足的食物,其餘的時間他在黑三統治地片的邊緣活動,他耐心地等待著和黑三的決鬥。我始終跟在父親身後,打算在父親需要幫忙的時候衝上去,和父親一起殺死黑三這個魔鬼的化身。

    父親比我想像得殘忍而聰明得多,父親抓瞎黑三的兒子不是為了給母親報仇,也不是為了報複黑三,而隻是為了引出黑三和他單獨決鬥。父親太了解這位多年的對手了,他知道黑三在悲痛欲絕後,期望的也是一場獨鬥。

    父親和黑三期待的這場戰鬥終於拉開了大幕。這對勢同水火的仇敵最終展開了一場慘烈的廝殺。

    那天,父親走到一塊工地旁,他躺在一個水泥管子裏休息。我依舊躲在父親不遠的地方。突然,父親的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叫聲,那是魔鬼的沉吟。那聲音從另一個水泥管子裏傳出來。那是黑三短促而沙啞的叫聲,這隻瘋狗就站在旁邊的另一個水泥管子裏。父親猛然轉過身,看見的是自己交戰多年的宿敵,是自己每晚都能夢見的仇人。

    在那裏,隻站著黑三自己,沒有其他的野狗,沒有幫手。為此,我也暗自敬歎了麵前的這隻強壯的黑野狗。父親的雙眼開始變得通紅,他弓起身子,毛發又一次立了起來,前爪再次伸開了長長的爪刀,尾巴豎得還是像以前那樣老高,父親的身體仿佛一下子變大了一倍。他迅速地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黑三怒吼一聲,便向父親衝來。同時,父親也毫不猶豫地衝出了出來。他們倆就像人類排出的尿水一樣,飛快地離開了彼此的管子。他們閃電般地扭打在一起。

    戰鬥開始的是如此之快,沒有對話,沒有謾罵,甚至都沒有眼神的交流。他們迅速地投入了戰鬥。他們彼此太記恨對方了,也太想把對手置於死地。一個是為自己心愛的妻子,一個是為自己疼愛的兒子。

    那是一場他們期待已久了的角鬥。

    然而,這次角鬥對於他們來說,似乎成了一場歡快的派對。

    仇恨使他們完全迷失了自己,把他們變成了瘋狂的惡魔。

    那是一場可怕的戰鬥。恐怕連魔鬼見了也會為之顫栗。起初,他們的攻擊都很有節奏,但很快就亂了。父親和黑三的目的是一樣的,那就是殺死對方,或者說是看著對方死在自己的麵前。他們都玩命地進攻對方,那是一種毫無防禦的攻擊。他們彼此似乎已經不再在乎自己的生命了,更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他們在乎的隻是盡情地在對方的身上發泄自己的仇恨。他們都任憑對方傷害自己的身體。他們沒有浪費時間來躲避對方的進攻,隻在忙著摧毀對方的身體。

    父親的攻擊越來越猛烈,他已經抓爛了黑三的左肩膀。當初,父親曾抓瞎過黑三的左眼,這迴父親把目標轉移到了黑三的另一支眼睛上。他試圖把黑三的另一隻眼睛也抓瞎。但是,黑三已經狠狠地咬住了父親的脖子,父親的鮮血一股股地湧出,流進了黑三的嘴裏。黑三隻要默默的等待,父親便會把血流盡,然後倒在黑三的腳下。我感覺到父親這個時候需要我的幫忙,我拚命地跑了過去。

    但我剛跑到了一半,卻發現局勢發生了變化。原來,黑三沒有選擇靜靜地看著父親死去,而是主動的咬向父親的喉嚨。這也正好縮短了父親和黑三距離。父親看準時機,揚起右爪,使足了力氣,向黑三的麵部捅去。這迴,父親準確地再次抓瞎了黑三的眼睛。黑三雙眼都瞎了,完全失去了視力,他憑著感覺騎在父親的身上,用嘴死死地咬住父親的右肩。這樣父親無法再使用他那鋒利的右爪。父親順勢躺在地上,用兩條後腿拚命地抓撓黑三的肚皮。

    黃色的土地已經被他們的鮮血染成了紅色,一對仇敵的鮮血混在了一起,在空中漫舞。這場廝鬥引來了許多人圍觀。工地裏的工人們被父親和黑三的這場決鬥驚呆了,都站在一旁觀看著。

    場中央的這兩個“角鬥士”根本沒有注意到旁邊的圍觀者。他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對方的身上。麵對著多年的宿敵,他們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親人,想起了當初和親人生活在一起時的幸福,想起了親人死去時的慘相!最終,這些催貓淚下的往事化成了他們廝殺的勇氣,而這些摻透著怨和恨的勇氣越集越多,現在已經使他們變得瘋狂。

    決鬥的場麵越來越讓人感到恐怖。他們的牙齒變成了紅色,喉嚨裏填滿了對手的鮮血。

    父親已經蹬爛了黑三的肚皮,黑三的肚子上已經被劃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我隱約已經看到了黑三那一截截的腸子。那些滑溜溜的腸子開始從口子裏流出來。腸子上沾滿了褐色的血,掛在空中,像破舊的高壓電線一樣在空中懸著。然而,黑三已經咬到了父親的喉嚨,父親的血液像自來水一樣,從喉嚨裏噴灑出來,衝洗著黑三那張尖縮的嘴臉。

    父親已經奄奄一息,黑三也漸漸失去了力量。但是,他們還是廝打在一起,在地上不停地翻滾。

    這時,我馬上衝了過去,準備加入戰鬥,助父親一臂之力。然而,我剛跑到一半,從我身後就來了一輛大卡車,卡車上裝滿了水泥管子。那卡車向著父親和黑三搏鬥的方向駛去,卡車一步步開向他們,但父親和黑三都沒有躲閃,他們還是扭打在一起。誰也不願意放開手,誰不願意錯過殺死對方的機會,他們還在死死地攻擊著對方的要害。

    卡車的輪子還在高速旋轉著,卡車毫不留情地向父親和黑三駛去。在那一瞬間,時間的流水仿佛停止了,馳騁的卡車靜止了;飛揚的塵土停止了;奔跑的我靜止了;圍觀人吃驚的表情靜止了,一切都靜止了。隻有父親和黑三沒有靜止,他們依舊在彼此的熱血中搏殺著。

    一瞬間,卡車唿嘯著從他們的身體上駛了過去。

    等我哭著跑到他們的身邊時,父親和黑三的身體已經被輾成了一團血肉,上麵還粘著他們的皮毛,就像烙得半熟的餡餅。他們的身體合成了一體,我已經無法分辨出哪塊是父親的,哪塊是黑三的了。遠去的卡車輪子上還沾著些他們的血肉,同時也帶走他們的怨恨。

    旁邊有位好心的民工用鐵鍬挖了個坑,把父親和黑三的屍體扔進去,邊歎氣邊把他們的屍體埋了起來。

    父親和黑三是多年的冤家,他們對彼此有著無法磨滅的仇恨。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最後他們還是合成了一體,永久地安葬在地下。

    我站在父親和黑三的“墳”前,一種很深的憐憫從內心深處泛起,升起來,衝到腦門那裏,又折返向下,使我的眼睛泛潮,鼻子發酸。我很想大聲哭出來,就像母親離開我的時候那樣痛苦的號哭。但是,我喉嚨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抓住,狠狠地抓著,發不出任何的聲音。我隻是跪在那裏,默默地流淚。我不知道該如何看待今天所發生的一切。

    我流下了淚,而這淚水不光是為父親流的,還有黑三。在父親和我們野貓的眼中,黑三是敵人、是惡魔。而反過來,在黑三和野狗的眼中呢,黑三也同樣是為了自己的兒子複仇,到底誰才真正的魔鬼呢?

    有人說共葬的人來世還會再見麵,還有人說前世的仇,來世的愛。那在來世,父親和黑三會是一對夫妻,還是一對手足,還是同生共死的知己?無論是什麽,我們都無法想象。

    “從他們失去最愛的親人那一刻起,他們的靈魂早已同親人而去,剩下的便是他們那由複仇操縱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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