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鷹走到石壁前頭,借著昏暗幽光,見石壁上刻有字跡,粗粗掃了一眼,猜測在石壁上刻字之人,正是百年前逃到此處的鬼劍門門主,那人用辭半文半武,讀起來卻也順暢,他寫道:


    “餘肩負鬼劍門門主職務,修習九鼎劍法已有十載,又聽聞前代門主舊事,因而兼修大食國文字,若上蒼賜福,能找到九鼎真經埋藏之地,練成絕世神功,定能功蓋百世,令鬼劍門雄霸江湖。


    然則朝夕修習不輟,日夜為江湖事務忙碌,餘心力交瘁,實難以為繼,又時而恍惚,時而悚然,若有鬼魂窺伺在旁,迷迷茫茫,戰戰兢兢,渾渾噩噩,時而白日而懵,夜則心驚。


    終有一日,餘犯下大錯,在門中大肆殺戮無辜,至交好友,親人子弟,數十人死於餘手,餘無顏留在門中,羞憤下山,一路哭哭啼啼,不知所已,日行千裏,來至一山林之間,問旁人此林名頭,曰‘蒹葭’。


    這一年來,餘睡夢之中,常常夢見一位淩波仙子,站在林中池塘,向餘揮手邀約。餘夢醒之後,叩問解夢之人,曰:‘此乃仙女賜福,仙緣感召之兆。’又吟唱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餘心生感慨,雀躍莫名,喜悅難抑,忍不住手舞足蹈。知道此林既是我夢中仙人所居之地,今日來此,定是命中注定。餘失魂殺人之過,亦不再心生愧疚。”


    蒼鷹看到這裏,心想:“這位門主原來是個瘋子,做夢見到美女,所以動手殺人,又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裏,就在此地定居了下來。”


    繼續念下去,見到:“餘步入林中,但覺樹海如淵,似幻似真,又在林間見到一小屋,推開木門,見到一蒙麵女子,頭戴雪白人皮麵具,見餘來此,朝餘頷首招唿,自稱‘蒹葭’。餘心花怒放,兩人促膝長談,知悉她身份,登時大吃一驚。原來她便是數百年前,傳下九鼎真經的那位奇女子。餘大喜過望,向她磕頭請安,她稍稍試探,知道餘功力不弱,於是施展身手,果然追奔星,滅閃雷,超凡入聖,世人難以測度。


    她說道:‘官人既然來此,也是你我有緣,若是官人不嫌棄,賤·妾有一門神功相授。’她傳餘一門內功心法,與鬼劍門之心法同根本源,經文繁複而艱深,威力遠勝而絕俗,餘苦練一年,終有小成,自忖以此功夫橫行天下,當世再無一人能是餘敵手。


    蒹葭見餘練成神功,亦為之欣喜,除下麵具,露出真容,當真花容月貌,沉魚落雁,星煜煜兮離離,絕鉛華兮如仙,世間無一神筆,可描繪其姿色萬一。她執餘之手,除去羅衫,我二人共度良宵,顛·鸞·倒·鳳,餘心神為之顛倒,此生再無所望,但求與她永不分離。


    餘想起她昔日之事,未及日出,醒來等候,她果然起意離去,餘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已死相逼,終於打動了她,蒹葭含羞許諾,在此地陪餘十年,為餘生兒育女,共享夫妻之樂,餘欣喜若狂,若當真有升仙之人,也不及餘此刻之樂。


    蒹葭為餘生育七位兒女,皆玉雪可愛,然則念及十年之後,分別之時,餘心頭惶恐不安,悲痛欲絕。


    兒女長至七歲,這才懂事,雖有些愚鈍,然則餘愛惜之心,不曾稍有衰減,一日,長女‘輝蒼’指母說道:‘爹爹如此俊秀,為何母親之臉如此駭人?’餘哈哈大笑,以為玩笑,絲毫不以為意。蒹葭眼神一閃,有如利刃,又問其餘孩兒曰:‘母親容貌如何?’餘人皆說道:‘有如鬼魅。’唯有‘輝心’,‘輝思’兩人,年紀最小,嬌聲說道:‘母親之美,人間絕色。’蒹葭這才點頭微笑,轉身而去。


    後幾日,餘有事外出,歸家之時,不見‘蒹葭’與多位兒女,僅留下輝心、輝思。餘急忙相問,兩人據實以告,餘方知蒹葭已將餘人殺死,隨即乘風而去,不知所蹤。


    嗚唿哀哉,餘心痛至極,長號悲泣,難解心頭之鬱。唯有一死,方能解脫。餘令輝心、輝思效仿其母之法,以劇毒珠融入餘體內,蠶食吾血肉,喂養餘兩位幸存子女。後世之人,若至此地,見餘遺書,亦知餘生平幸事、慘事。


    得之失之,孰能料之?


    輝子遙絕筆。”


    蒼鷹讀完銘文,隻感驚恐萬分,暗想:“這位蒹葭好生狠毒,僅僅因為她的兒女說她長得不美,便痛下殺手,將他們製成貪狼珠,喂給這兩個老妖怪吃了。”仔細一想,又覺奇怪,這兩個老妖怪容貌醜陋至極,照他們說法,以往更是不堪入目。可這輝子遙說他的兒女“玉雪可愛”,這豈不是睜眼說瞎話麽?若說輝子遙疼愛心切,不以子女為醜,那他這心思偏得可有些離譜。


    這洞穴極為廣闊,蒼鷹也並不急著離開,在四周搜尋一圈,走出數十裏路,一路以蛆蠅屍海劍心法刺探周遭異狀,他雖然被困多日,但吸收了貪狼珠中的內力,此時精力充沛,真氣雄渾,以此運用蛆蠅屍海劍,毫不費力,效果奇佳。他來到一座懸崖邊上,隱隱感到下方似有異樣之處。翻身爬下,行了五十丈,在半山腰見到密密麻麻的藤條樹葉。他用秘影長劍將藤條斬斷,後頭登時露出一個大洞。


    蒼鷹激動萬分,忍不住捏緊拳頭,低聲給自己鼓勁兒,卻不知自己為何如此高興。他鑽入洞中,爬行了一會兒,眼前出現了一座石室,長寬各位三丈,擺放著石桌石椅,一件櫥櫃,陳設簡單至極,石壁上掛著一幅布畫,這布料不知用何材質製成,經曆歲月侵襲,竟毫無折損凋敗跡象。他見到畫上有一男一女,男子容貌俊雅,白衣如雪,神色溫柔,而那女子麵貌一片空白,倚靠在男子身旁,似有些嬌羞,兩人相隔約有半寸。


    布上寫道:“蒹葭與溯遊。”


    蒼鷹愣愣的看了一會兒,心想:“溯遊?那便是蒹葭以往的情人麽?如此說來,此地是他們曾經居住之地?他們怎麽選在這等暗無天日的居所?”仔細想想,蒹葭似乎一直住在這等地方,無論這位溯遊,鬼劍門祖師爺,還是百年前的輝子遙,都心甘情願的陪蒹葭住在幽深暗穴之中。


    他感到渾身充滿幹勁兒,如獵犬般四處搜尋,不多時便找出幾卷布條來,他將這些布條展開,見上頭又是許多畫——那是一位男子,在白水邊上,見到一位蒙麵女子。那位男子落水,女子躍下相救,將男子摟在懷裏,替他曬幹衣衫。兩人傾心相戀,女子解開麵罩,容貌極美。


    下一畫麵之中,兩人已然結合,住在雲水間,女子舞劍,男子撫琴,日子逍遙快活。可到了後來,情節突變,那男子自行刺瞎了雙眼,眼眶流血,雙目成了黑色窟窿,而那女子雙手擋住麵容,跪在地上,似在哭泣。


    其後布條之上,那女子麵容成了空白,就如那幅掛在牆上的畫一般。而且這些畫線條變得極為粗陋,作畫之人仿佛一下子失了手藝,又或者目力受損,隻能畫出個大概。


    蒼鷹心想:“這些畫是那溯遊畫的麽?似乎蒹葭的美貌突然出了古怪,以至於溯遊為了展示忠誠,將自己眼睛戳瞎了。那幅慘劇畫像乃是他決議自毀雙目前所作,而之後他雙目瞎了,又忘卻了妻子容貌,自然也畫不下去了。”


    他腦子亂作一團,種種線索纏繞在一塊兒,成了錯綜複雜的線團,倉促間難以解開。他死命拍打天靈蓋,驅散心頭雜念,又翻了一會兒,找出一套雪白長衫來,蒼鷹仔細一瞧,知道這正是畫中描繪的那一套服飾。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淒愴悲涼,卻又滿是沸騰的殺意,那並非蒼鷹在發笑,而是飛蠅在狂喜,他笑道:“蒹葭,蒹葭。我原本恐怕敵不過你,可現在卻有致勝的把握了。”


    他異常小心的抱著長衫,走到石室外頭,找到一條地下河流,跳進去將身上傷口洗淨,這才換上長袍,原路返迴,爬出了地道。


    來到外頭,眼前萬道陽光照射下來,一時間竟睜不開眼,他朝四周張望,辨明北方所在,釋放出真氣,刺探方圓一裏之內的情形,如此行走了大約十裏路,忽然聽見一個如天靈鳥般的聲音遙遙喊道:“大哥,大哥,你在哪兒?”


    蒼鷹大喜,也出聲喊道:“阿秀,我在這兒!”他聲音本就響亮,此時用內力一催,直入雲霄,震的林間群鳥紛飛。他一邊喊叫,一邊腳下不停,直奔李書秀所在方向而去,頃刻間,就見到李書秀奔行如飛,兩人同時瞧見對方,都發出瘋狂的歡唿,衝了幾步,李書秀縱體入懷,蒼鷹將她牢牢接住,大笑著抱她轉了個圈,李書秀在他嘴唇、額頭上不停親吻,淚水奪眶而出,喊道:“大哥,你總算找到你了。”


    折梅與龐博跟在後頭,見到蒼鷹,自也十分歡喜,折梅問道:“大哥,咱們見那洞穴坍塌,阿秀妹妹如同瘋了一般想要救你出來,我當時對她說你一定安然無恙,哈哈,果然一語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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