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還未握上手,李書秀見蒼鷹驟然擋在她麵前,安曼神情瞬間變得惶恐異常,想要縮手而退,但蒼鷹一把捏住她手腕,咬牙喝道:“你這歹毒女子,手上為何戴著兇器!”


    他用力頗大,將安曼纖手捏得紅腫起來,她大聲慘叫,霎時臉色慘白,汗水涔涔而下。勒海怒吼一聲,猛撲到蒼鷹身上。蒼鷹一下子放脫了手,安曼身子一晃,手臂胡亂揮動,想要尋找支撐之物,在慌亂之間,李書秀見她指尖銀光一閃,嗤地一聲,蒼鷹手上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頓時鮮血長流。


    李書秀驚唿道:“蒼鷹哥哥。”想要上前將蒼鷹與勒海分開,但蒼鷹大喊道:“你莫要出手,讓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兩個蠻夷!”


    他神情狂喜,笑得合不攏嘴,李書秀一見之下,便知道理。原來他老毛病再度發作,見有架可打,高興的昏天黑地,把什麽都忘了。她慌忙道:“你別亂來,勒海武功不高,絕不是你的對手!”


    話剛說出口,隻見蒼鷹一巴掌抽在勒海臉上,勒海被打得轉了個圈,鼓起蠻勁,一口咬上蒼鷹手臂。蒼鷹大笑一聲,一腦袋撞在勒海鼻子上,將這壯漢…⊙,頂得滿臉血跡。勒海哇哇亂叫,雙臂掐住蒼鷹脖子,蒼鷹憋得滿臉通紅,左手一捏,拉住勒海嘴巴,用力一扭,勒海吃痛,居然就此放手。兩人互相瞪視,大聲怒吼,再度絞在一塊兒。


    一時間,這兩人仿佛街頭無賴一般互毆扭打,醜態百出,招式極為卑劣,而且十分肮髒,鬥到後來,你吐我一口唾沫,我捅你胯下一腿,你戳我眼睛,我挖你鼻孔,莫說是學武之人,就算是小孩兒打架,也比這般廝打體麵得多。


    李書秀又好氣又好笑,叱道:“你在做什麽?學猴子耍把戲麽?“


    勒海在族中也算得上是一位青年勇士,蠻力向來稱作村中第一。在小一輩中武功僅次於拉普。他與蒼鷹相鬥,原不至於如此狼狽,但誰知一搭上手,蒼鷹使出種種卑鄙伎倆,勒海渾身本領無法施展,一時激憤,便以牙還牙,互施毒手,打得不堪入目,毫無高手風範。


    蒼鷹大聲唿喝,汗流浹背,但越打越是興奮,正想一把扯掉勒海褲子,隨後用他褲子蒙頭痛毆,李書秀繞到他背後,一拍他天靈蓋,蒼鷹登時醒悟過來,一腳將勒海踢開,勒海怪叫一聲,又想猱身而上,安曼攔住他,尖叫道:“別打啦,別打啦!”


    蒼鷹觀察四周,見周圍已經站著一圈哈薩克人,正對兩人方才的打鬥評頭論足,臉上悲戚之情已然不見,甚而帶著些許笑意。


    賈尼貝一把揪住勒海耳朵,罵道:“你這臭小子,咱們晚上就要舉行葬禮,你還有心思和漢人玩鬧?”他見到兒子剛才的搏鬥,隻覺得毫無章法,不成體統,竟將自己昔日傳授的功夫忘得一幹二淨,心中又驚又怒,不禁破口大罵。


    安曼緊皺眉頭,朝蒼鷹望了一眼,有些忐忑不安,想要說話,但猶豫許久,終於不發一言,扭頭就走。眾人議論了片刻,也陸續退出帳篷。


    原來安曼一心認定是李書秀害死了拉普與其餘同胞,心裏氣憤不過,報複的念頭在胸口縈繞不休。可她雖然惱恨,卻並不想置李書秀於死地,隻盼能阻止她出現在拉普等人的喪葬儀式上。於是她邀上勒海前來找李書秀,自己手上戴著一個尖刺指環,指環上塗抹著麻藥,打算刺傷李書秀,用那麻藥令李書秀昏迷不醒,教訓教訓這異教邪女。況且這儀式對安曼萬分神聖,她不想李書秀將其玷·汙。


    李書秀並不知情,查看蒼鷹傷勢,替他點穴止血,苦笑道:“你這人也真是的,武功忽高忽低,功夫時好時壞,現在越活越迴去啦,與勒海都打得這般難堪,說不定將來反倒是我來保護你了呢。”


    蒼鷹張嘴大笑,說道:“阿秀,你有所不知,這打鬥樂趣之所在,可歸結於一句金玉良言,那邊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我若是百戰百勝,縱橫無敵,與旁人打殺起來,便少了生死決戰的快活。”


    阿秀笑道:“你總有的說,可剛才相鬥之時,你不過是手下留情,刻意讓他,如此一來,又有何樂趣可言?”


    蒼鷹搖頭道:“我可半分沒有相讓,我刻意將一身武藝遺忘,所以才與他鬥得難分難解。這門遺忘之功,可謂深奧艱深,難如登天,乃是我生平最得意的妙法。”


    阿秀奇道:“還有人能將自己功夫忘卻?你又在胡說八道啦!就算不使出武功招式,可難道連內力都被抽幹了?讓了便讓了,這又不是什麽丟臉的事。”


    蒼鷹辯解了半天,李書秀隻是不信,認定他方才是故意與勒海玩耍。蒼鷹勸說無果,隻覺悶悶不樂,取出幹糧,大口咀嚼,陪李書秀說了會兒話,漸漸又放下心事,變得健談起來。


    到了晚間,蒼鷹微覺困頓,心中奇怪,但也不以為意,陪著李書秀走出帳篷。


    他見哈薩克族人在村外燃起一大堆篝火,這篝火徑長六尺,木頭高高疊起,火光衝天而起,照亮了黑暗天際。眾人穿著莊重服飾,脖子上掛著吊墜,三百多人圍成一圈,彼此都握著手,低聲念誦經文。一位手持羊皮紙的哈薩克老者站在篝火前頭,一邊對照,一邊大聲誦經。


    李書秀見安曼穿著華貴異常的服飾,頭上戴著繡著金花的冠帽,端坐在篝火旁,雙目緊閉,雙手平放在胸前,姿態莊嚴凝重,火光映在她光滑的臉頰上,光耀影動,明滅相間,時而仿佛聖潔的女神,時而又好像詭詐的巫女。


    蒼鷹問道:“這便是他們的葬禮?怎地與其餘哈薩克族人不同?安曼坐在那兒有什麽用?”他行軍足跡遍布天下,也曾見過哈薩克人的宗教儀式,卻從未見過這樣的送葬之禮。


    李書秀眼中閃著淚光,凝視片刻,輕聲道:“這是哈薩克族的招魂儀式,每當死去的勇士找不到屍首,他們便用這種方式,令族中最純潔的女孩兒作為指路明燈,召迴荒漠中那些遠去勇士迷失的遊魂。”


    蒼鷹想要出言嘲諷,但見李書秀泫然欲涕的模樣,卻又不敢。


    安曼忽然站起身,四肢遽然顫動,關節怪異的扭曲起來,睜開雙眼,眼中泛白,小嘴張大,嗚嗚吼叫,開始跳著陰森恐怖的舞蹈。李書秀捏住蒼鷹的手,顫聲道:“魂魄已經迴來啦!蒼鷹哥哥,你說....人被鬼魂上身,會有怎樣的感覺呢?”


    蒼鷹嗤笑一聲,不屑說道:“世上哪兒有什麽鬼魂?純粹是怪力亂神之說。”


    李書秀望了他一眼,覺得這話由他說來,不免有些滑稽。他不久之前才擺脫飛蠅鬼魂的糾纏,自己卻毫無知覺。恐怕安曼此時雖然被鬼魂附體,但她本人卻什麽都不知道。


    即使拉普迴到她身邊,她也不能見他最後一麵了。


    李書秀喃喃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安曼,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拉普。”她迴思自己昔日苦戀,雙眼閉上,一行清淚終於奪眶而出。


    蒼鷹忽然說道:“世間雖無鬼魂,但人體內蘊有陰陽真氣,有些練氣修道之士,便將這些真氣稱為三魂七魄。人死之後,若真氣散出,有時凝聚成團,便會恍恍惚惚的在空中飄蕩,仿佛有死者生前記憶一般。時間一長,便能順著來路,迴到自己生前留戀最深之地,但那並非魂魄,而是天地間的氣息,況且這等情形罕見罕聞,若死者功力不深,心意不堅,真氣便無法留存於世上。”


    李書秀忙道:“是啊,這便是大夥兒嘴裏說的魂魄麽,不過是叫法不一,但實質卻頗為相近呢。”經蒼鷹一番闡述,她心下稍安,便存了幾分指望,盼著拉普的魂魄當真尋路而返。


    蒼鷹暗暗好笑,想道:“阿秀畢竟還是小姑娘,我隨口胡說,她還當真信了。”他方才所說道理,乃是突然從他腦中冒出來的念頭,他自個兒也不清楚這些想法是從何而來。


    那也許是兒時偶然聽過的故事,也許是腦中靈光一閃的謊言,也許是來自遙遠時光的夢境,也許是前世彌留而來的記憶。


    他晃晃腦袋,不再去想它的來曆,隻是默默的望著篝火,望著篝火前圍攏的眾人,望著那火光中如幽靈般舞動的少女。


    突然間,安曼身子扭動的愈發駭人,她手足急劇轉動,發出淒厲的叫聲,嘴裏吐出白沫,開始撕扯自己的頭發,哈薩克族人神情驟變,驚恐的喊叫起來,隨之口中經文之聲大作,可卻無人上前幫她,那老者手忙腳亂的用手上經文在她身上拍打,可安曼動作猛烈,毫無停歇跡象。


    李書秀也從未見過這般景象,忍不住大嚷道:“她怎麽了?你們為何不救她?”


    那位老者名叫拉姆,乃是村中的智者,他搖頭道:“須得平息遊魂怒火,不可勉強降服,以免真主降下災難。”


    李書秀怒道:“你們光是嘰嘰呱呱的念著經文,還扯什麽真主?還不快些救人?”她快步上前,想要將安曼抱住,但賈尼貝突然從人群中走出,一把將李書秀推開,惡狠狠的說道:“你這異教妖女,害死我們族中青年,又出言汙蔑真主,要不是念在你救過我們族人,我早就把你投進火裏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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