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槽前,一隻隻清洗幹淨,她洗的很用心,一點點洗著,把每隻碗、每隻碟子,都洗得潔白無瑕。孟和平拿了一塊幹抹布,站在水槽旁邊,將她洗好的的碗一隻隻擦幹。門外的陽光投進來,照見他的身影,瘦長瘦長的影子映在地下。

    佳期把一摞洗幹淨的碗,放進消毒櫃裏去。

    就在她踮腳的時候,他忽然從後麵,抱住她的腰。

    她動了一下,卻停在了那裏,並沒有迴頭。

    他將臉埋在她背上,她還是那樣瘦,肩胛骨單薄得讓人覺得可憐。隔了這麽多年,他也能知道,那是她的味道,他記得。

    那是他的佳期,是他有過的她。

    “佳期,”他的聲音很低。

    她沒有應他。

    他說:“將來,你一定要過得比我幸福。”

    水喉的水還在嘩嘩的淌著,他就像是石雕像一樣,一動不動,過了很久,才說:“你一定要過得比我幸福,因為我會一直等你。”

    他說:“我會等著你,一直等,一輩子。”

    “如果這輩子,我等不到你,我還會等,我等到下輩子。”

    “哪怕下輩子我仍舊等不到你,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我會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你為止。”

    她不能言語。

    水嘩嘩的流著,就像是在下著雨,而生命的豪雨如注,仿佛繩索,無窮無盡抽撻卻是無法停止。

    他們都不能夠,再走迴去。

    那些年少執狂的愛戀,那些刻骨銘心的時光,一點一滴,鏤在心上,無法碰觸,無法遺忘。

    她終於說:“請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他說:“好。”

    他說:“不管你要我答應什麽,我都答應你。”

    他送她到機場。

    她的行李隻是小小的一件,她提在手裏,對他說:“我們說好的,你不許下車,不許進侯機廳,你要轉過臉去,不許看著我,我走的時候,你不許再記得我,從今以後,你要永遠忘了我。”

    她每說一個“不許”,他就笑著點一次頭,重重的點頭,始終微笑。

    最後,她說:“我走了,你把臉轉過去。”

    他聽話的轉過臉,背對著她。

    她拎著箱子,下車,急急的往侯機廳去。

    他坐在車上,一

    直聽話的,背轉著臉。

    他從後視鏡裏,看著自己,極力保持著微笑的樣子,眼淚卻靜靜的淌了滿臉。

    他明明無法做到,可是全都答應下來。

    隻要是她要的,他都可以答應下來。

    不管她說什麽,隻要是她要的,他都可以答應下來。

    身後是巨大的機場,無數架飛機轟鳴著起落,進出空港。

    而有一架飛機,載著她,離開他。

    他答應了她,絕不迴頭看,絕不看,她離開他。

    從此之後,人各天涯。

    佳期走的很快很急,進侯機大廳時,廣播正在最後一遍催促:“飛往上海的fm1521次航班已經開始登機,請搭乘該次航班前往上海的旅客,盡快辦理登機手續。”

    大廳裏都是人,無數熙熙攘攘的旅客,從這裏離家,或者迴家。而她站在人海中央,隻覺得自己軟弱而茫然。

    阮正東總是說,她有一種孤勇,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其實那是因為怯懦,所以總是努力命令自己勇敢,便以為自己是真的勇敢了。

    她所謂的勇敢其實隻是蝸牛的殼,看似堅固,實際上卻不堪一擊。

    她卻隻是懦弱的想要逃避。

    她沒有辦法命令自己,身邊那麽多人走來走去,可是她覺得孤單得令自己發抖。

    她的腿發軟,幾乎沒有辦法再站立。終於將行李放下來,坐到椅子上。

    川流不息的人從她身邊經過,而她腦中一片空白,隻覺得累極了,她想要迴家去,她隻要迴家去。隻是累,像是要哭,可是哭不出來,累到了極點,隻想快快迴家去,蒙頭大睡一場。可是心裏知道不是要迴自己的公寓,而是要迴家去,迴到有父親的那個家去。溫暖的,小小的家,可以是一個小孩子,什麽都交給爸爸替自己去操心,而自己可以什麽都不想。

    隻要有家在,她隻是要迴家去。

    她困倦到了極點,隻是想要迴家去。

    如果可以,變成小小的孩子,迴到家裏去,寧靜而安全的小小舊房子,那是她的家。

    她再也沒有力氣堅持,她再也沒有力氣勇敢,隻想要迴家。

    把一切都放下。

    那樣遙遠,可是不過一個多小時的飛行。

    出了機場她攔了一部的士,天色正黯淡下來,這座城市的黃昏,仿佛比北京更冷。

    司機並不情願跑長途,她加了一百塊錢他才同意。

    直接上了高速公路,隔離帶中的冬青被剪得平平,因為車速快,夜色朦朧中,那些排列整齊的植株仿佛是柵欄,幾乎連在了一塊兒。而橙黃色的小圓點,反射著車燈的光,排成漫長而寂寞的隊列。

    的士司機一直在放歌,cd的效果並不好,唱到中間有點卡,有輕微的吱吱聲。

    一首老歌,反反複複的唱:“等你愛我……等你愛我……”

    很俗氣的歌,是許多年前一部電視的主題曲,那樣執著,那樣堅定,可是誰有足夠的勇氣,真的將愛情進行到底。

    小鎮的夜色在點點燈光中顯得格外寧馨。

    自從父親去世後,她再也沒有迴來過。

    走下了橋,站在熟悉的巷口,兩側房子裏人家電視機的聲音隱約可聞,她卻不敢再往前走。

    明明知道,知道那一切都不會再有了,她曾有過的一切。她的家,還有最疼她的父親,都已經不在了。

    冬夜晴朗的天空,滿天都是璀璨的星子,而冷風吹得她手足冰涼。

    父親去世後,為了償還那五萬塊錢,她把同父親一起住了幾十年的房子給賣了。還有廠裏給的一點撫恤金,她自己上班攢下來的一點點錢,東拚西湊,將因為醫療費而用掉的錢全部湊齊,存迴那張銀行卡,然後寄到沈陽去。

    她不要欠一毛錢,父親也不要欠一毛錢。

    對於那個人,那件事,她不願意父親有任何屈辱的姿勢。

    那是她欠父親的債,她連最後的家都保不住,她不得不用他們的家,換取父親最後的尊嚴。

    那是她與父親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的地方,去讀大學之後,每年的寒暑假,迴家的日子總覺得彌足珍貴。每一次迴家,遠遠的看見牆後小樓的一角,心裏就會覺得驟然一鬆。

    她是迴家來了。

    哪怕在外頭再難再累,隻要想到還有家,還有家在那裏,她總是能夠忍辱負重。

    隻要有家在那裏,她的家在那裏,永遠有一盞溫暖的燈光,會等著她。

    不管是在什麽時候,不管是在什麽地方,不管她最終走出多遠,她知道,父親會在家裏,會在家裏等著自己。

    可是如今,她再也沒有家了。

    她竟然不得不把它出賣,去換取僅存的尊嚴。

    賣房子的

    那天,她並沒有哭,卻真正知道了,什麽叫心如刀割。從出生開始她就生活在那幢小樓裏,她知道每一級台階,每一道窗隙裏,記憶的都是她與父親的時光。她知道每一扇櫃門,每一張椅子,都留下父親摩挲過的指紋。

    那是她最珍視,也是她唯一僅存的一切。

    可是她連這記憶都留不住,她不得不出賣,在無路可走的那時候。

    是那個時候才懂得什麽叫做絕望,什麽叫做破碎。

    她把最珍視的東西出賣掉,而換迴來,卻是永遠的失去。

    她再也沒有顏麵迴來,迴來麵對與父親同有過的一切。

    那些最美最好的時光,那些最溫馨最溫暖的記憶。

    她拖著箱子又重新走迴到橋頭上去。

    橋欄的石板冷沁如冰,坐下來,仿佛還是許多年前,很小的小女孩,放了學,忘了帶鑰匙,隻好在這裏等爸爸迴來。

    隻要再等一會兒,爸爸就會推著自行車,從橋頭那邊走上橋來,熟悉的身影會一點點出現在視野裏。

    河水無聲,風吹得很冷很冷,河水裏倒映著兩側人家的燈光,蕩漾著溫暖的橙色光暈。

    可是再沒有人會迴來,替她打開家門,再沒有一盞燈,會是她的家。

    這麽多年,最辛苦的時候,她也曾經流淚,躲在被子裏,默默哭泣,可是再不會有人,用溫和的手掌,替她拭去眼淚。

    這麽多年,她一無所有的迴到這裏來。

    兩手空空,身心俱疲,什麽都沒有,連一顆心都成了灰燼。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裏坐了多久,直到遠處人家的燈光,一盞接一盞的滅了,夜濃稠如墨,風吹得人冷徹心扉。

    而她是再也迴不去了。

    令人絕望的空虛與寒冷,讓她一直發抖。

    她是再也迴不去了。

    橋下的河水在黑暗裏無聲流淌,她抵在橋欄上,視線一點點的模糊。

    “爸爸,我迴來了。”

    “爸爸,求你幫幫我,我沒有辦法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爸爸,我要迴家去,我想家。”

    “我隻想迴家去,求求你,讓我迴家。”

    老街的那一邊新開了家客棧,很小的招牌,暫新的粉刷,門口還掛了一對大紅燈籠。因為近年來遊客漸多,所以鎮上也有了幾家像模像樣的旅館。

    燈還亮著,於是她敲了門。年輕的老板娘並不認得她,但是很熱情的把她迎進去了。

    樓上的房間裏一切都是新的,連窗簾都是新鮮而熱鬧的橙色圖案,房間是所謂的標間,還有小小的洗手間。燃氣熱水器,老板娘耐心的教她調水溫。

    她洗了一個洗水澡,午夜時分,整個古鎮幾乎都已經睡去,嘩嘩的水聲,寂寞而清晰,而熱水打在身上,泛起一種輕微的痛楚。

    沒有帶吹風機,濕淋淋的頭發用毛巾隨便擦了一下,佳期隻覺得累到了極點,竟然就那樣睡著了。

    到快天亮的時候她迷迷糊糊醒來,全身都是滾燙的,皮肉仿佛一寸寸全都是酥的,被子摩擦著就生疼。

    她知道自己是在發燒,可是人倦到極點,仿佛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隻是昏昏沉沉睡著。口很幹,嘴唇上全起了皮,緊得發疼,隻覺得唿出的氣都是滾燙的。自己爬起來倒了一杯水,因為燙,喝了兩口又倒下去睡著。

    有亂夢,恍惚間是小時候生病,父親摸著自己的額頭,看有沒有退燒。父親的手清涼而輕柔,像是羽毛,拂過她的額頭。

    再過一會兒,卻夢見上次在醫院裏打點滴,她睡著了,護士替她撥掉針頭,而阮正東俯過身看她,溫和的替她按住藥棉。

    突然之間,卻隻剩了她一個在空蕩蕩的醫院裏,醫生、護士一個人都沒有,很長很長的走廊,卻寂靜如死地。她渾身發冷,一間間病房的推開門,門後卻都是空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仿佛是什麽要緊的東西丟了,可是找不到,也不知道要找什麽,隻是一直發抖,驚恐交加,把每一扇門都推開,卻總是找不到要找的東西。

    她從夢裏醒來,透過窗簾,陽光是一方影子,仿佛有橙色的光。

    她覺得心悸,用手按在胸口,半晌不能動彈。

    或許是發燒的緣故,虛弱無力到了極點。

    終於掙紮著起來,慢慢走去了鎮上的醫療站。

    這麽多年,醫療站還是那麽簡陋。醫生護士都是些年輕人,她一個也不認識。

    醫生開了藥,想不到最尋常不過的感冒,卻讓她病得這樣無力。

    藥水滴的很慢,過了許久還沒有打完。輸液室裏隻有她一個人,她獨自坐在長椅上,看藥水一滴滴落下。她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什麽都沒有吃,可是並不覺得餓,人像是發了木,機械而遲鈍。

    有人從門外的

    走廓上經過,都已經從她麵前走過去了,忽然又迴過頭來,遲疑著喚她:“佳期?”

    她認了許久才認出來,原來是在自家樓下住了十幾年的鄰居孫伯伯。

    孫伯伯又驚又喜:“佳期,真的是你?你迴來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不知道該怎麽迴答,隻好努力微笑。

    孫伯伯是來取藥,卻一直陪她打完針。

    他堅持要她跟他迴家,說:“咱們樓上樓下住了十幾年,你就跟我自己的女兒一樣,怎麽可以不迴家看看。而且你現在又病了,迴家讓喬阿姨給你熬熱粥,受涼感冒,熱熱的吃下去就好了。”

    她隻得點頭。

    停了一會兒,孫伯伯卻說:“佳期,其實我們一直在等你迴來呢。”

    這句話她沒聽懂,直到走進熟悉的院門,看到熟悉的房子,她站在天井裏,仰望那熟悉的小樓,那熟悉的窗子,那自己曾有過的一切,鼻子一酸,差點就要掉下眼淚。

    孫伯伯說:“怎麽不上樓去看看?”

    而她隻是搖頭。

    她不敢,她一直以來所謂的孤勇,隻不過沒有了家,所以不得不孤注一擲。

    她是沒有家的孩子,一切都隻有自己,所以不得不勇敢

    不論麵對什麽,她都沒有任何支撐,所以才這樣自欺欺人,以為自己勇敢,而實質上,她隻是軟弱的不敢承認,自己根本沒有退路,沒有支持,所以不能不勇敢。

    她沒有資格嚎啕大哭,所以把全部的眼淚,都忍迴心底。

    因為她沒有迴家的路,家於她,已經是失去。

    孫家伯母看到她的樣子,也紅了眼圈。

    她說:“好孩子,已經買迴來了啊,他已經替你把房子買迴來了,你別再難過了。”

    佳期沒有聽懂,直到孫家伯伯拿了鑰匙來,孫家伯母牽著她的手,陪她上樓。

    當鑰匙插進鎖孔,當熟悉的門被推開,房子裏的一切出現在她眼前。

    一切的一切,都還在原來的地方。

    她與父親的家,還在這裏,竟然還在這裏。

    她一直以為,在這個世上,自己是再不會有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再無法站在這裏了。

    她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這樣的奇跡。

    她抑不住自己的身體在發抖,用手捂著

    自己的嘴,才沒有哭出聲。

    孫家伯伯說:“你現在有這麽一個男朋友,對你這樣好,你爸爸若是知道,一定也會覺得放心的。上個月那位阮先生來的時候,說想把這房子買下來,老李本來不肯的。最後阮先生出到十五萬塊錢,都能在鎮上買套最好的新房子了。我們都覺得好奇怪的,那位阮先生才說,其實是想替你買迴來,說你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這房子對你來說,就是家。他就是想給你一個家,再新再好的房子,對你來講,都不是家,隻有這房子,隻有這裏才是你的家。”

    “當時老李一家和我們鄰居們都覺得他真不容易,花這樣的心思,跑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為了你。所以老李二話不說,隻要了六萬塊錢,就將房子賣給他了,而且第二天就著手找房子搬家。當時啊,那阮先生一直感謝老李,還說謝謝鄰居們在中間幫忙,請我們在鎮上最好的餐館裏吃飯。這位阮先生人真好,就是不會喝酒,我們勸破了舌頭,他也隻喝了一小杯,還說是因為大家太熱情,把你當女兒看待,更沒把他當外人看待,所以他不能不喝。當時我們就說,我們東浦的女婿,怎麽能不會喝酒呢,等你們結婚後,佳期,你一定要把他酒量給練出來。”

    孫家伯伯說得直笑:“他最後把鑰匙給了我,再三的拜托我,請我平日幫忙打掃一下房子,等你哪天迴來了,再把鑰匙還給你。他還要付我們清潔費,我說我們樓上樓下住了這麽多年,不過幫你平常打掃一下,怎麽能要他的錢。等你們結婚迴來擺酒席的時候,我們多喝兩杯喜酒就行了。”

    孫家伯母說:“佳期,你遇上了好人,你下半輩子,一定會幸福的。”

    她一直流著眼淚,仿佛這一生的眼淚,都會在這一刻流盡。

    裝著家門鑰匙的信封裏,是阮正東的字跡,那樣流利飛揚,隻寫了一句話:“佳期,終於等到你迴家。”

    他一直在等,卻沒有告訴過她,他為她做過這樣一件事情。

    在一個月以前,在他離開北京的時候,他就來了這裏,替她買迴了這房子,他竟然替她把家找了迴來。

    他卻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他為她做過這件事。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他為她做過什麽事。

    在任何時候,在任何地方,他為她做的事情,他都不曾告訴過她。

    不管是幫她在工作上解決麻煩,不管是那次幫她找鑰匙,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到底在身後,花了多少時間,花了多少氣

    力,替她一一擔當,替她一一尋覓。

    他說過:“因為我是全心全意的對她,我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他一直以來,真的做到,他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來愛她,不管她待他到底是如何。

    他一直等著她。

    等著她愛上他。

    她生病,他第一個發現,她遇上麻煩,他總是幫忙,每一次她哭,他都能知道。

    因為他全心全意,那樣子愛她,不管她在想什麽,他都能知道。不管她發生什麽事,他都能知道。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因為感動,而到了現在,她沒有辦法再覺得感動。

    她讓他等了這麽久,一直等到現在,一直等到了今天,她才是全心全意。

    年輕的時候她愛上一個人,以為兩情相悅就是天長地久。

    後來發生了那樣多的事,她一直以為,自己再也沒有力量,去愛上另一個人。

    當她轉過身,他卻一直在那裏,一直在那裏等她。

    她用了這麽多的時間,一點一滴,漸漸遺忘,漸漸成長,在掙紮與彷徨中一路走到了現在,在最後的選擇麵前她甚至動搖。直到今天她才知道真的愛一個人,是什麽樣子。

    直到今天,她才覺得自己,有勇氣重新開始。

    把全部的過往都忘記,把過去的一切都結束。

    一直到今天,他才等到她。

    一直到今天,她才等到他。

    她要迴去,如果來得及,如果還可以,她要重新開始,全心全意。

    第25章

    走出機場剛剛打開手機,忽然接到江西的電話,語氣焦慮而驚慌:“佳期,你在哪裏?哥哥突然昏迷,我們現在在醫院裏。”

    她忽然心悸,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懼與恐慌。

    問清了醫院的地址,立時趕過去。

    幸好並非是高峰時段,道路並不擁堵,佳期趕到醫院,江西出來接她,眼睛紅紅的已經哭過,說:“醫生說情況很不好,媽媽已經趕過來了。”

    佳期覺得恐懼到了極點。

    她一直跑到病房去,穿過長長的走廊,兩側無數病房的門,她拚命往前跑,江西在後頭追著她:“在icu。”

    阮正東在icu裏,隻能隔著大玻璃窗,看到醫生護士忙碌的身影。

    “昨天你沒迴來,

    哥哥一整天都沒有說話。今天早上起來,他說不太舒服。他從來都不說不舒服的,他從來再疼都是忍著的。我去打電話叫醫生,結果電話還沒打通,他就已經倒下去了。”

    佳期痛悔交加。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猶豫了那麽一天,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是因為她懦弱,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腿發軟,扶在牆上,仿佛隻有這樣,才可以站穩。

    張秘書走過來,輕輕跟江西說了幾句話。江西轉過臉來對她說:“媽媽要見你。”

    佳期心如刀割,因為前所未有恐懼和驚惶,人反倒有點發木,麻木的跟著人走,一直走到一間會客室去。

    她視線模糊,看到沙發上的人,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低頭無語。

    阮正東的母親嗓音略有些沙啞,神色疲倦而憔悴,這一刻,她也隻是個平凡的母親。

    她說:“我向東子的父親提過你,說你對東子很好。”稍停了停,她說:“那天東子給他父親打電話,他父親沒有同意你們的關係。主要是考慮東子病著,而你還年輕,隻怕耽擱了你。”

    她終於落淚,說:“不是。”

    哽咽著,說:“是我不好,我沒能及時迴來,讓他擔心。”

    再多的話都是蒼白無力,她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眼下這個樣子,你能迴來,我就很高興了。”

    她默默垂淚,阮夫人洞若觀火,顯然對一切都了然於胸。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而且善良。有你在,我放心。”她輕輕的在佳期手上拍了拍:“醫生說他會醒過來的,希望你能讓他安心。”

    阮正東是晚上醒來的,在他自己的堅持下,轉出了icu,住進了特別病區。

    他的臉色並不好,因為用了鎮痛劑,精神尚可,看到她還是吃力的笑了,說話的聲音仿佛有一點啞:

    “你迴來了?”

    他說的很慢,幾乎每說一個字,就要停頓一下。

    隻不過幾日不見,他就似乎瘦得脫了形,躺在那裏,越發顯得瘦。

    她伸手握著他的手,因為一直吊著點滴,他的手很冷,她用兩隻手捧著,用自己掌心的體溫暖著。

    他說:“你別擔心,我就是暈了一下子。”他說話很慢,也許是因為疼,可是還是笑著:“比上次還丟人,上次是在浴室裏滑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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