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高祖戰敗英布,令曹參引眾入城滅火,安頓軍民。自收兵點將,各記功勞。人報英布引大軍已退,高祖問眾將道:“英布還兵據守淮南,我若不追擊,其必有取下蔡之心。我當引兵急擊,一舉掃平,勿留後患。”陳平道:“陛下箭傷未愈,難堪鞍馬之勞,不如就此班師,別遣一員良將,引軍追襲即可。今英布已經軍心大挫,其勢不能複起,陛下盡可安心在洛陽等候捷報,淮南可定也。”高祖點頭,問何將可使。灌嬰出班道:“臣不才,願將英布之頭取來獻於帳下。”高祖大喜道:“灌將軍英勇,可當英布,朕撥你馬軍三萬,步卒七萬,再遣靳歙、薛歐為你副將;陳涓為你出謀,凡事一同商議,切勿獨斷,務必馬到功成。”灌嬰拜畢,點起十萬之兵,往南來去趕英布。英布聞漢營兵動,遂令肥銖斷後,自引軍渡淮往沘水而退。此處暫緩表之。

    且說灌嬰起兵去後,高祖見庸城殘破,不能居住,乃移兵屯至相城。過幾日,覺得箭傷疼痛,服藥無用,遂喚曹參道:“汝頗曉陰陽,可為我卜易,兆之兇吉。”曹參道:“臣所學甚淺,恐不能為之。陛下可知許負否?”高祖道:“頗聞其名,未知其能。”曹參道:“許負常居河東,人莫知其來處、年齡。此人深明周易,通曉陰陽,極善相術。秦二世時,一富戶請許負相之禍福,許負道:‘汝三日後重病,三年自愈,後十年財空而死。’其人自以強壯,不信,悠然自歸。三日後忽然患頭風病,劇痛難當,四處訪醫,雖財敗幾空,皆不得治愈。後三年,忽一日乘牛車墮地,其病自愈,然錢財已失,無為生計,乃賣身為奴,十年而死。魏太卜蔡寅使其相前程,許負道:‘汝前生多難,五十歲後得貴,死於極樂。’後蔡寅隨魏豹敗臨濟,走彭城,徙河東,日宿三家,居無定所,終為陛下所擄,遂從漢,直至五十歲方得位為肥如侯。前年設宴慶壽,賓客皆至,酒醉猝死。漢二年,河東鼠災,官令滅鼠,人問許負如何,許負道:‘此乃關中有災之兆。’後關中果然大旱,人相殘食,秦中之民皆就食於蜀、漢。諸如此事,多不勝數,許負之相,無不應驗,故稱之神相也。陛下若欲卜吉兇,可召之一問,可盡知也。”

    高祖大喜,乃差人奉重往河北相請,許負應詔而至。參拜已畢,高祖令其卜之。許負視之良久,歎道:“生死有命,非人力能為之,請陛下勿要複問。”高祖聞之,知命已不長,遂歎息不已。周緤在一旁聞之,大怒道:“此狂士也!”欲撥劍斬之。高祖急止道:“此實直言也,休要動怒。”周緤乃止。高祖又問道:“吾漢室之事如何?”許負道:“漢十年國中有近臣之擾,五十年東南有亂,安天下者,漢將父子二人也。”高祖詳問,許負道:“此天機也,泄之有罪。”高祖使相眾將,許負道:“眾公或一世,或二世之內皆忠於漢,二世外不可預料。”高祖問:“漢社稷如何?”許負道:“前十二帝,後十二帝,相傳四百載。奪天下者,陛下至親臣之後人也。”高祖道:“可否明示,以樹其備也。”許負大笑道:“臣若宣其名,陛下必斬之,然陛下百年後,尚需此二姓氏盡力扶持江山。若斬之,漢立不過數十年矣。”正言間,望見劉濞立於高祖身後,許負遂不再言。高祖再問,許負終不作答。高祖乃設酒與許負相飲。

    宴畢,許負請辭,高祖挽留不住,遂親自相送至睢水邊。登船之時,高祖複問道:“吾餘年之中,國中可安乎?”許負欲不言,見高祖麵色憔枯,心中不忍,乃道:“太子之事,陛下須深斟。東南之亂,親家相殘,必得善終,陛下不必擔憂。河北之內,亂起兩遭,不足以慮。陛下為人,雖不盡善盡美,然功績昭然,非先聖能比,必然流芳千古。”高祖聞之,心稍安。許負即棄車登船,直往河東而去。後方迴有詩道:“病人有穀氣,麵黃無不瘳。黃不欲太明,如縞裹栝樓。相工摭緒餘,喜色占眉頭。得非許負術,亦從岐伯求。”

    高祖送走許負,瘡痛稍平,遂有還鄉之意,乃令紮下人馬,與群臣道:“朕自舉事以來,十五年中,僅有一次為項羽所敗後,走馬匆匆過於沛中。如今須發皆白,已至風燭殘年,未能返鄉探視,使朕牽掛不已。今傷病如此,恐餘日不多矣。且既使灌嬰追敵,朕亦覺閑暇,不如眾公隨我返鄉一趟,以解多年思鄉之憂。”公將皆道:“今海內皆歸陛下,若要迴鄉探望,即管行之,何必出此不吉之言。”高祖長歎一聲,不複再言。

    於是高祖引軍往沛中而來。沛人聞皇帝還鄉,乃出城百數來迎,一路焚香具花,擺下三牲果物,鄉人相互推掇,爭睹皇帝儀容。高祖將人馬紮在城外三十餘裏,與百姓噓寒問暖已畢,便引著文武眾卿入城。時高祖兄劉喜之子劉濞為沛侯,以騎將從軍,入到沛城,乃置酒於沛城宮中宴待皇上,以盡東道主之禮。縣中父老兄弟聞之,皆來陪坐。安頓已畢,高祖入席,麵南而坐,文武坐於左邊,鄉中父兄子弟坐於右邊。先時聞高祖將來,父老發沛中少兒百二十人,教之歌,使習嫻熟,開席之後,便在席中邊舞邊唱,以助酒興。父老捧盅敬酒,稱頌高祖功勳。酒至三巡,高祖來之不拒,不由已醉,乃擊築奏樂,自作歌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少兒皆和習之。高祖借著酒興,遂於歌中起舞。舞至興極之時,迴想往事,百感交集,慷慨傷懷,不由地淚下數行。後胡曾有詩道:“漢高辛苦事幹戈,帝業興隆俊傑多。猶恨四方無壯士,還鄉悲唱大風歌。”林寬有詩道:“蒿棘空存百尺基,酒酣曾唱大風詞。莫言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盡解詩。”黃任有詩道:“天子依然歸故鄉,大風歌罷轉蒼茫。當時何不憐功狗,留取韓彭守四方。”周庾信為漢高祖置酒沛宮畫讚道:“遊子思舊,來歸沛宮,還迎故老,更召歌童,雖欣入沛,方念移豐,酒酣自舞,先歌大風。”

    眾人見高祖落淚,知其動了鄉情,亦來解勸,高祖謂沛中父兄道:“人雲:‘遊子悲故鄉’。吾雖建都關中,萬歲之後吾魂魄猶樂思沛地。且朕自為沛公以誅暴秦,遂有天下,故吾欲將沛地為朕湯沐之邑,除其民之賦銳徭役,世世無有所與也。”父兄聞之,皆伏地拜稱道:“謝陛下聖德!”是宴盡歡。次日,高祖親往鄉中去見親舊,大賞武負、王媼諸人。眾人相見,各依舊時之禮,於是沛中父老、諸母、故人等日夜歡飲,皆述舊事以為笑樂。

    居十數日後,高祖欲去,沛中父兄皆在宮門聚集,固請高祖再住幾日。高祖聞之,出謂眾人道:“吾人數眾多,日食百斛,父兄之糧不能供也。”眾人固請,高祖隻是不從。至高祖起程之日,沛城萬人空巷,不論男女老幼,皆至城西來送行,所獻金銀珠寶、牛羊豬狗無數,拜請皇上再留。高祖見盛情難卻,乃留之,設帷帳於城西,大飲三日。沛中父老皆頓道拜道:“今沛中幸得複免,而豐邑民眾未有得,請陛下哀矜。”高祖道:“豐邑乃吾所生長之地,極不敢忘耳。吾所以不能複免其民,乃因其為雍齒反我為魏也。”父老道:“人言:‘美不美,故鄉水。親不親,故鄉人’。豐邑雖有過錯,終是故鄉水,故鄉人,望請陛下憐之。”高帝心動,淚如雨下,遂與眾父兄道:“非得父兄之力,劉季焉有今日。今眾既請,敢不從命。”乃盡免豐邑所有徭役賦銳,與沛中一般。眾人拜謝。後人在沛城行宮前築起一台,號為歌風台。清賢袁子才,作有歌風台一詩,詩雲:“高台擊築記英雄,馬上歸來句亦工。一代君民酣飲後,千年魂魄歸故鄉。青天弓箭無留影,落日河山有大風。百二十人飄歌散,滿村牧笛時歌童。”

    當下高祖離了沛中,行至相城,聞得灌嬰捷報頻傳,心中甚喜。於是酈商奏道:“英布若定,需扶新王即位,不如就此進兵淮南,以定此事。”高祖然之,遂引大軍撥寨一路向淮南而來。

    卻說灌嬰奉高祖將令,一路往南來追英布。薛歐進道:“逐敵當速,勿失良機。”灌嬰乃催兵疾進。正行間,一軍攔住去路,為首一將,正是肥銖。灌嬰道:“敗軍之將,安敢複來?”肥誅大怒,拍馬舞刀,來戰灌嬰。交馬十合,灌嬰大喝一聲,奮力一槍,直透前胸,肥銖翻身落馬,死於非命。靳歙、薛歐見灌嬰得勝,皆引軍混戰過來。淮南軍大敗,紛紛往後退。方走數裏,卻被淮水擋住去路,無處可逃,隻得盡皆棄械投降。灌嬰收了人馬,差軍士連夜搭造浮橋,引軍直至淮水之南。

    卻說英布率兵欲迴六安,不料軍士自歸其國,思鄉戀土,行軍途中,中道逃跑者甚多。朱建乃諫道:“今漢軍來追,彼為客,我為主,士卒顧家,極多亡走。不如集人聚穀,保城備險,絕敵糧道,乘其糧食不濟,軍心嘩變之時,一舉擊之,事半工倍。”英布見士兵走散極多,隻得聽之,遂在北山紮下人馬。北山又名紫金山,乃江南之屏障,其山勢陡峭,易守難攻。灌嬰兵到,見英布已使人扼住山道,遂距山十數裏紮下人馬,與眾將商議如何攻山。薛歐道:“敵雖據其險為守,然我軍氣盛,勢不可擋,可盡遣精銳強攻,一鼓當下。”靳歙亦然之。陳涓阻道:“兵法雲:‘山陵之戰,不仰其高’。我軍雖然氣盛,畢竟越境來逐,不占地利,若強行攻之,敵居高臨下,我必傷亡無數。一旦有失,敵反戈還擊,我精銳已失,已呈敗必敗之勢也。不如就地駐紮,示我無進取之意,麻痹敵軍之心,尋機擊之,方可獲勝。”灌嬰從其計,一麵令人往陳地催攢糧草,使靳歙周密接應;一麵加兵增壘堅壁,以示久戰之意。一連十餘日,並不來挑戰。

    英布已分兵布守,嚴陣待敵,卻遲遲不見漢軍來攻,心甚疑之,欲引兵下山挑戰,朱建道:“敵眾我寡,不可戰之。大王不如寫下戰書,以言語挑逗,視其如何動靜。”英布乃親軍戰書,令人送至灌嬰營中,約下來日決戰。書至漢營,灌嬰閱書已畢,謂來使道:“我等與英王本有交情,隻因皇上降詔,使我來攻淮南,無奈之下,隻得受命而來。我欲在此敷衍數日,好去皇帝麵前交差,隻言淮南尚不能攻,便兩相罷兵了事。請英王各守其寨,勿要來侵。”乃以酒食招待以畢,方遣使者迴去。英布聞使者之報,大笑道:“我料漢將必不敢獨犯我也!”朱建道:“非也!若敵將願決戰,大王仰仗無敵之勇,據險而守,近日無憂矣;若如此示弱,大王更要加兵為防,防其別有他圖,此乃欲擒故縱之計也,欲消我鬥誌,使我散而後擒。望大王切勿輕敵。”英布道:“我固知漢營諸將之能,何人能當我纖離馬、點鋼矛!請公勿複言。”遂不以追兵為意,成日與眾將飲酒歡娛。部下將士見之,戒備之心大懈。

    早有漢軍探哨報予灌嬰,灌嬰乃招陳涓問道:“淮南軍可攻否?”陳涓道:“可也,敵軍備意已疏,今夜可遣一將抄小路上山,燒其軍帳以擾亂其心,將軍率大軍正麵攻山即可。”灌嬰令薛歐道:“你今夜引五百精兵上山依計行事,我與靳歙在山上伺待,見到火起即發兵來援。”薛歐得令,自作準備。當夜初更,薛歐引軍繞至山西,乘著夜色,悄悄爬上山來。尋著士兵稀疏之處,先放起一把火,淮南軍見火起,急來撲救。薛歐就著亂勢,潛入寨中,將帳篷、馬廄,一股腦盡行點著。英布方在醉中,聞得營中慌亂,急披掛上馬,引軍士前來救火,正撞上薛歐,兩個就在營中戰了起來。忽聽殺聲大起,無數漢軍由山下蜂湧殺至。原來灌嬰在山下,見到火光,便引軍乘亂殺上山來。黑暗之中,淮南軍正不漢軍有多少人,無不丟盔卸甲而走。英布喝止不住,隻得棄了薛歐,尋一條路下山,往南而走。朱建走之不及,被漢軍四麵困住,掀翻在地,五花大綁,縛得如同粽子一般。高野引軍來救,正遇漢將靳歙,交馬三合,被靳歙一刀,削去半個天靈蓋,落馬死了。清簡方在救火,漢軍忽至,隻得下馬降了。灌嬰大勝,收了人馬,令先將朱建、清簡縛於後營,自引人馬下山來追英布。

    英布逃至沘水邊,淮南散兵尋之來投,約有一千餘人,英布盡收之。方欲紮營暫歇,忽聽金鼓大作,灌嬰引追兵殺至。時天已大明,英布大怒,擲盔於地,切齒咬牙,當先來迎,指灌嬰大罵道:“無名小將,敢獨追本王!”灌嬰挺槍大喝道:“黥麵江盜,速來納命!”英布大怒,驟馬挺矛,直取灌嬰,灌嬰縱馬截住交戰。二人各盡全力,奮力相爭,大戰八十餘合,不分勝負。陳涓在陳上望見,謂靳歙、薛歐道:“英布已敗,兵不滿千,將佐失盡,何必使灌將軍與其賭鬥,稍有閃失,無益之舉也。不如就勢殺去,擒英布以定大勢。”二將聞之,各舉兵器,盡引大軍殺來。英布見勢不妙,撥馬便走。灌嬰大唿:“黥麵賊休走!”引軍窮追四十餘裏。英布見勢不妙,乃縱馬往深山僻道裏走,方才擺脫追兵。

    走了數十裏,複至大路,巡視左右,隻有百十餘騎了。欲迴六安,兵已殘敗,必不能堅守。正猶豫之間,忽見數騎迎麵而來,見到英布,為首之將翻身下馬,納頭便拜。英布問之,此人道:“臣乃長沙王之使。長沙王聞漢帝有盡除天下異姓諸侯之心,遂欲與大王連兵共伐關中,不料英王已先起兵,正與漢帝戰於蘄西。吾王未審大王之意,不敢輕動。今聞大王撤兵江南,乃令臣齎書而來,請與大王至臨湘共議大事。”言畢,呈上長沙王吳臣親筆書信。英布閱之,乃是欲連兵拒漢之意。英布尋思長沙王吳臣乃是舅親,不如且往依之,再作後圖。遂渡江水,往臨湘而來。

    卻說吳臣乃吳芮長子,曾與諸侯太子共質於關中。漢高祖六年,吳芮病薨,吳臣始即長沙王之位。漢定天下後,高祖逐除異姓諸侯王,諸將皆欲謀反。吳臣道:“天下初定,宜扶定民心,仁政安內。我安心居邊,依時納貢,漢何以廢我?若舉兵反漢,無異以卵擊石,有何益矣!”遂令削兵減卒,以示無力為反。吳臣舉動,高祖了如指掌,以其忠誠無患之故,自無相除之意。當初英布事番君時,自恃勇力,常輕待吳臣,二人有隙,貌合神離。及聞英布兵敗被逐江南,乃與眾臣商議道:“英王兵敗後,必投南越。若南越使其為將,時時擾邊,終為患痛。我欲起兵沿路截殺,取其頭獻於漢帝,以示我忠心。漢帝見之必喜,長沙安矣。”義陵侯、長沙國柱國吳郢,乃吳臣之弟,出班稟道:“不可!英布驍勇驃捍,不可力擒。不若誘入城中,設酒相迎,於席間使刀斧手出而殺之,易也。”言畢,一人阻道:“此計雖好,然引虎入室,若不能殺之,必為猛虎所害。臣有一計,擒英布易如反掌也。”吳臣視之,乃越人鄒搖,號勿餘,現為海陽侯,官拜司馬。吳臣遂問:“公意如何?”鄒搖道:“英布力敵萬人,切不可使之入城。大王不如寫信給英布,言漢帝誅功臣,長沙不可守,願與之共奔南越,複圖大業。暗中使力士往番陽伏於館驛中,夜出殺之,波瀾不驚,可建奇功也。”吳臣喜道:“此計更妙!”於是一麵發使請英布來臨湘,一麵遣武士往番陽城中客館中埋伏。布置已畢,自引數千人在大道上等候。

    英布至,吳臣迎接入寨中坐定,共商眼前之事。吳臣道:“漢帝依仗天下之兵,欲盡除天下異姓,群雄先後遭難,長沙料亦難逃爪牙。吾思舉反無益,不如共投南越,暫避此禍,待日後伺機起事,再建大業。”英布方遭大挫,銳氣已失,亦有此心,遂道:“若得賢弟相助,必有複起之日。”吳臣道:“漢帝知你我為舅親,引分兵來取長沙,此處不可久留。我已盡率國中精銳在此等候兄長,可即起程也。”於是英布與吳臣合兵一處,共往南越而走。

    將近番陽,吳臣謂英布道:“番陽乃吾之故邑,尚有一些人馬駐於此地,不如共收之入越,以壯我勢。”英布不知是計,隻以為美事,乃隨吳臣將人馬紮於城外,各引數十人共入城中。番陽縣令是吳臣親信,早於城中設了一桌酒宴,為二王接風。吳臣遂與英布入席,使吳郢、鄒越掄番為敬酒,英布哪知中計,當下敞懷痛飲,直喝得酩酊大醉。部下無心戒備,也被盡吳臣使人灌醉。吳臣見時機已至,乃令左右道:“淮南王醉也,請扶入館驛休息。”身後二力士會意,遂一左一右挾住英布,扶入館中,掩上門來,刀手遂由壁櫥內湧出,不由分說,一頓亂刀,將英布砍為齏粉。可憐一鎮諸侯王,頂天立地之英雄,至死之時,尚在醉中。後張嵲有詩歎道:“野曠煙迷縣,溪湍柳係航。雉鳴初翳麥,蠶長未眠桑。地有前朝恨,爐殘古廟薌。空江長漠漠,寒日自荒荒。竟墮蕭何計,仍同項氏亡。相黥寧作帝,晝錦亦還鄉。嚴瀨終辭漢,箕山不禪唐。君王千載恨,行客亦淒涼。”

    眾士殺了英布,趁眾人醉時,又將英布親隨一個不留,盡行殺死,提英布之頭來見吳臣。吳臣大喜,當即出城,招軍士將英布營寨圍住,出示其首道:“英布陰謀造反,罪不容赦,今奉皇帝密詔討賊,已誅殺之。汝等若降,可免死罪。若有異心,皆坑之。”寨中大多為淮南王近衛之軍,聞英布已死,眾人無主,大多自刎以全名節,降者甚微。吳臣遂收了人馬,將英布首級盛於木匣之內,親自齎之,往淮南而來。時灌嬰逐走英布,方略淮上諸縣,會著吳臣,知英布已死,皆大歡喜,乃分兵守住城邑,與吳臣同來見高祖。

    卻說高祖此時已兵至壽春,周勃遣使來報,說陳豨聞高祖南征英布,乃發卒十萬犯當城,欲乘虛襲取關中。高祖大怒,欲親往征之,周緤伏地泣道:“當初秦始皇攻破天下,未曾自行,今陛下箭傷初愈,又欲親征,是滿朝上將,無人可用乎?”高祖深感周緤之忠,乃賜號“愛我”,賜入殿門不趨,令迴關代周勃為太子衛。複調周勃為將,北平陳豨。周勃至當城,與樊噲合兵,不出半月,斬其郭同、郭欣等將佐數十員。陳豨之軍,多為北地蠻夷,見時勢不利,乃暗殺陳豨,入獻周勃,自此,北亂皆平也。高祖得報,方在高興之時,灌嬰、吳臣至,獻上英布首級。高祖大喜,重賞二人。灌嬰又將朱建、清簡等一幹英布舊將押來。高祖認得朱建,乃問道:“聞汝在楚地甚有賢名,為何從英布謀反。”朱建低頭道:“屢諫不止,又身為其將,不得不從。”高祖聞之,憐其之才,乃賜號平原君,徙家至長安居住。清簡等人,甚有悔意,高祖令皆赦其罪,遷入關中為民。

    淮南已定,高祖欲使劉長即位淮南王,又恐子幼不能安治。曹參進言道:“北平侯張蒼明習天下圖書計籍,又善用算律曆,自秦時為柱下禦史,後累為常山郡守、代相國、計相,素有賢名。今淮南方定,新王年少,極需賢者佐定。陛下不如徙其為淮南相,以輔新王。”高祖然之,乃令張蒼為淮南相國,以列侯居相府,領主郡國上計者。於是張蒼領命,淮南王劉長亦即位。後陳普有詩歎道:“扶創裹血過家鄉,四顧何人守四方。梁楚淮南殘一國,山河爭屬將狼羊。”

    淮南既安,高祖複聚文武道:“吳乃古之建國也,日前荊王劉賈兼有其地,今荊王已死,又無後人,朕欲複立吳王,以填其位。然會稽乃項氏起身之地,其民輕浮勇悍,不易訓服,非壯士不可獨鎮其地。何人可立者?”吳臣進道:“沛侯劉濞威武重厚,兼有仁心,眾望所歸也,請立為吳王。”高祖正有此意,遂令有司鑄創印綬,設宴交割。高祖剖符已畢,捧印遞來,劉濞更不推辭,雙手來接。高悍望見劉濞麵目獷悍,隱帶殺氣,忽然想起一句話來,即收迴大印,緊抱懷中。正是:玩印去角終不授,此情依稀若項王。不知高祖為何收迴聖意,請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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