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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晝長夜短,草長鶯飛,已是暮春時節。這日掌燈時分,容輝鎖了藥房,吃過晚飯,提迴熱水稍事梳洗,最後盤坐調息,以意導氣,斷斷續續行完三個大周天,覺得腋下生風,力由心生,不由抬手拂出。袖風拂過,燭火頓熄。


    他一陣得意,正要睡去,忽聽窗框“咚―咚―”響起,有人輕聲詢問:“睡了麽!”語聲清脆,正是瀟璿。


    容輝大喜過望,跋鞋下床,到前廳推開窗格,隻見瀟璿披著一襲青衣。風中月下,好似身在煙中霧裏。


    瀟璿嫣然一笑:“你出來,我教你功夫!”


    此情此景,容輝歡喜不盡,提上鞋一躍出窗。瀟璿輕飄飄躍出牆去,巧步徐行,風姿端麗。似緩實疾,衣袂帶風,如要乘風奔月。容輝縱身躍起,雙手抱住牆頭,翻身躍下,又拔步緊追,如何也追她不上,心中不住嘀咕:“哥明明帶著鑰匙,為什麽要跟著她跳牆?”一前一後,穿過密林花樹,出了太極門,來到一處林間。


    容輝累得喘氣:“今晚學什麽?”


    瀟璿歪頭想了一會兒,商量容輝:“你內功已有根基,就從輕功開始學起吧!”


    容輝伺機賣弄:“教習說內功不到火候,是練不了輕功的!”


    瀟璿瞪眼輕淬:“那是他自己不會,我這就教你,你要是打不贏人家,也好腳底抹油!”


    容輝心裏直翻白眼,又聽她說:“你蒙上眼睛,就在這林子裏抓我,什麽時候抓到了,輕功就算學成了!”說著從衣袖中掏出一方繡帕。


    容輝當她童心未泯,還要玩“捉迷藏”,不住好笑,接過帕子,蒙住了眼睛,伸出手問:“你在哪兒?”


    瀟璿退開兩步,嗤嗤一笑:“我在這!”


    容輝循聲定位,伸手去抓。瀟璿閃身避入林中,藏在一棵樹後,又逗他:“我在這!”


    容輝縱身撲去,一頭撞在樹上,衣襟中金鐵相擊,嘩啦啦一陣亂想,竟還帶著不少錢。他疼得眼冒晶星,“哎呦呦”連聲唿痛。瀟璿忍俊不禁:“我教你個乖,你要氣行全身,連密無斷,撞到樹也不疼了!”說著摘下腰間一隻荷包拋出:“拿去吧!若掉一枚,還不得心疼死你!”


    荷包十分精美,非但錦繡輝煌,還有流蘇墜玉,竟不比容輝的家當便宜。容輝訕笑著接過荷包,先故意放到鼻前,狠狠嗅了一下,才掏出懷中錢財。


    安置好了,依法氣行全身,再撞上樹果然不如剛才疼痛,行動卻十分澀滯。又聽到瀟璿連聲歡笑:“我在這……我在這……”明明近在咫尺,卻怎麽也抓不著她,心中大是惱火。


    二人躲躲藏藏,兩個時辰疏忽已過。容輝撞得鼻青臉腫,瀟璿心下不忍,眼見他伸手撲來,就不再閃避。


    容輝一把抱住她,心裏喜不自勝,哈哈大笑:“終於讓我抓著了!”


    瀟璿替他解下眼上繡帕,為他擦拭臉上灰塵,柔聲說:“你且迴去睡著,我們明天早上去看日出!”神情溫和,語聲婉轉,沁人心扉。


    天氣漸暖,瀟璿通體隻穿了三層單衣。容輝抱著她微微使勁,隻覺五尺嬌軀,不盈一握。更覺得膚質柔韌,心中不由一蕩,又如火中取栗,趕緊放開雙手,撓著頭訕訕地笑。又覺得這番苦頭沒有白吃,一時間心搖神馳,想入非非。


    瀟璿隻覺一陣醇風襲來,聞得她頭腦發蒙。待反應過來,身子不由一顫,麵如霞飛。所幸夜色正濃,都看不清對方神情。她又故作鎮定,講起輕功要訣。語聲寥寥,身影相隨,漸行漸遠。


    次日天還沒亮,瀟璿又擰來一隻小包囊。她穿著雪綾中衣,絲帶束發,青絲垂在背後,隻戴著一對珍珠耳釘。既簡約大方,又讓人不敢輕怠。


    容輝見她衣白勝雪,光光亮亮,微覺慚愧,又好奇問她:“這包裏裝著什麽?”


    瀟璿神秘一笑:“待會就知道了!”鳳眼如星,帶著幾分狡黠,晨風中更添嬌豔。


    容輝想是點心:“你生得這麽好看,做的點心自然好吃!”接著想到二人並坐山崗,一麵看日出,一麵吃點心,頓時心花怒放。


    二人循小路竄出樹障,直去東麵山峰。容輝剛跟入灌木,瀟璿忽從布囊中摸出一顆石子,運勁彈出。石子破風,“嗤――”,一聲長響,正中容輝背心。


    容輝痛入骨髓,“哎喲”一聲慘叫。瀟璿洋洋得意:“敢占姐的便宜,這就是占姐便宜的代價!”卻正色訓斥:“不是跟你說了麽!氣行全身,還不快跑!”又拈起石子,運勁彈出。“嗤――”,又是一聲長響。


    容輝哪敢爭辯,拔步急奔。氣行全身,石子擊上,隻是微微一麻。待二人距離近了,石上真力就不易化解。打在身上,還是鑽心地痛,又逼得他拔步快奔。


    容輝跑出兩裏,又餓又痛,實在熬不住,隻得求饒:“好姐姐……”一開口,又破了全身氣門。


    瀟璿不讓他說話,瞪眼喝斥:“氣環自我運,你隻管向前跑!”說著“嗤―嗤―嗤―”連彈三顆石子,打得容輝“哇―哇―”唿痛,隻好忍痛疾奔。


    他好不容易奔上山峰,隻覺背後鑽心地疼,心中不住咒罵:“劍山易改,秉性難移,哥大意了!”


    瀟璿抓住容輝的後衣領,一把扯下,見他背上紅一處,紫一處,處處都在要穴,心都碎了。又柔聲囑咐:“你坐下練功,但有所覺,不管不顧。”說著盤膝運氣,替他調理內息。


    容輝聞音知雅,吐出胸中一口濁氣,盤膝坐下,自行調理內息。運功片刻,氣息但有澀滯,就覺得背上一涼,真氣瞬時通過。


    他從前氣行“十二正經”,中途總得停下十好幾次,這次卻一氣嗬成,於是不自覺地以意導氣,又往“奇經八脈”上走。雖行得緩慢曲折,竟也一氣嗬成。氣隨意動,竟越來越強,頗有細流成河,百川匯海之感。


    容輝全身舒坦,又行了兩個周天,仍是一氣嗬成。待覺得精神不濟,才收斂氣息,長長吐出口氣。睜開眼來,隻見遠山朦朧,暮靄蒼茫間烏雲翻滾,紅光跳躍,頓時心曠神怡。過不多時,紅日升起,晨霧立散,萬物欣欣向榮,好不壯觀!


    他感慨萬千:“一束光明,就能讓天地煥然一新。任是滄海桑田,我自東升西落。任是忠奸好壞,我自不偏不倚。”他不由站起身來,一顆心好似飛到了九重天上,日光般俯瞰山川,如與天地為依。


    容輝凝立半晌,才迴過神來,心中好生奇怪:“這是什麽感覺?”冥思時才體會,忽覺“今是而昨非”,阿諛市儈、貪嘴賭錢等頗為渺不足道。若每天早上來看上一眼,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還有什麽想不開?又看向瀟璿,四目相接,相互會心一笑。


    “這家夥好像長高了!”瀟璿觸景生情,又不住腹誹:“在姐麵前,是龍就要盤著,是虎也要趴著。”抬手一掌,狠狠拍在容輝肩頭,笑著嗔他:“發什麽愣,走啦!”


    迴去路上,瀟璿依舊追著容輝,用石子彈他。容輝也不再求饒,隻管氣行全身,快步前衝,卻比來時快出許多。兩個人前後追逐,竟能一教高下。不過一個是乘風徐行,一個是急於奔命,仍相去甚遠。


    容輝跑到“太極門”外才停,這次感覺大不一樣,好像自己成了高手。瀟璿看得分明,拿他打趣:“一口氣若越走越弱,那練得什麽功?這叫‘先天境界’,多少人覬覦一生,也不能觀其崖岸。”


    容輝隻知道內功越煉越深,新手一躍不過三尺,高手能一躍三丈,高來高去,頭一次聽說還分“境界”,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瀟璿鄭重告誡:“山上隻有你我二人達此境界,今後你聽我的,切不可在人前顯露身手。”語氣平平,既非要求,也非命令,似與知己聊天。


    容輝見自己能和瀟璿相提並論,隻當保守兩人間的“小秘密”,欣然答應。瀟璿又囑咐他:“記著,時時氣行全身,勤加練拳。”


    至此以後,二人早看日出,晚看日落,夜間捉迷藏。春過夏至,容輝輕功已有境界。後來又學了上乘掌法和劍法後,就能和瀟璿拆上幾招。一個口傳身授,盡心盡力。一個虛心勤奮,畢恭畢敬。均覺姐弟之間,能做到如此情分,今生再無遺憾。


    夏雨初歇,斜陽依舊。寮房讓輕功好的弟子去鬆林裏割油,每天五十聞。容輝怕漏了陷,忍住沒去,於是早早吃過晚飯,又往西峰去看日落,剛到山腳,忽聽草叢細索,“我在這!”瀟璿應聲躍出。她換了夏裝,雪綾半臂,銀絲刺繡。紗袖如煙,玉鐲鋥亮,顯得格外清涼。羅裙飛揚,翩翩落地,又添一份瀟灑。


    兩個人相視一笑,並肩上山。容輝目光明亮,不時瞥眼偷瞧,隻覺今天這個“小人兒”分外驚豔,讓人賞心悅目。瀟璿鳳眸如星,款款邁步,十分鎮定。所幸夕陽將落,紅霞耀天,掩住了她一臉嬌羞。


    二人走到山頂時,夕陽已掩去一角。日如紅燭,雲若霞帔,天地舞紅妝。正看得出神,忽聽腳步身向,有人小跑上來。瀟璿羞得無地自容,連連頓足,恨不得從峰上跳下去。


    容輝隻覺得掃興,轉眼見她憨態焦灼,不由握住她手,主動擋在她身前。又覺得那隻小手動了動,兩隻手掌心相對,十指緊握。他的心驀地燃燒起來:“這是主動……”一時間豪氣幹雲,佇立山峰,凝視來路。


    倩影晃動,來人是個紫衣少女。她目光明亮,一路小跑,顯然有備而來。容輝就怕被人無意撞見,隨口嚷嚷,給瀟璿抹黑。眼見來人是那發桃符的姑娘,瀟璿的同居姐妹,不由漲紅了臉,恨不得轉身跳崖。


    兩隻手均是一顫,一起鬆開。紫衫姑娘輕喘微微,跑上來先白了容輝一眼,才告訴瀟璿:“不好了,師父生病了!”


    瀟璿也看了容輝一眼,定下心神,直接問他:“大夫怎麽說?”


    “大夫診不出病因,不敢用藥!”少女深深吸了口氣,才調勻唿吸,接著說:“長老們正在往‘無量閣’探病,我姐姐正擋著他們,師姐看怎麽辦!”


    瀟璿神情凝重,微微頷首,一字字地問:“那你們怎麽看?”


    少女看向容輝,示意身旁有耳。“他不是外人,知道也好!”瀟璿接著問:“你們博覽群書野史,一定猜到了一些端倪,是不是?”


    紫衣少女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師父說他練的是‘晨昏功’,剛才行氣時忽然全身刺痛,接著四肢無力,開口都難。大夫說是岔了氣,隻能自行療養。姐姐偷偷跟我說,師父中的是慢性劇毒,他功力又深,不易察覺,已是積極重難返。”


    容輝在旁邊聽得清楚,忍不住插嘴:“你們不讓人探病,是不是‘掌門真人’糊塗了?”


    二女均是一怔,紫衣少女連聲辯解:“師父最近不過心有旁顧,脾氣有些大罷了。哪有糊塗……”話言至此,自己也有些唏噓。


    “那是丹毒!”容輝抬頭望天,緩緩地說:“張師傅說,凡是燒丹煉汞的方士,多是四肢無力,脾氣暴躁。最後癱瘓在床,奄奄而亡。”


    “你胡說!”紫衣少女瞪大眼睛斥他:“我師父不過吃些‘正氣丸’,‘雪精丹’,都是蜜製的丸藥,從不燒丹煉汞。”


    “是啊!”瀟璿點頭讚同:“病從口入,茶水由我先嚐,並無不妥。灶上的人也沒這麽傻,往食材裏投毒!”說著盈盈邁步,走下山去。


    紫衣少女又瞪了容輝一眼,跟在一旁。容輝若無其事,微笑著款步跟上,心裏卻患得患失:“‘太虛觀’是十方道觀,若嫡支弟子孝賢,‘掌門’由師徒相傳。若嫡支不肖,掌門則由眾長老擁立……大夫問診,縱然沒病,也要開一計健脾安神的湯藥。如今不敢下藥,看來‘掌門真人’病情險惡……眾長老爭相探病,看來覬覦已久,正在打聽虛實。這麽一起哄,可就輪不到瀟璿了!”


    他浮想聯翩,推而廣之:“以她的才能品貌,自然是爭奪掌門的有力人選。她若執掌山門,就不能嫁人!”想到這裏,不禁歡喜起來:“瞧她的摸樣,也不是老實姑娘。那麽多長老,隻需聯手勻一份嫁妝出來,就能打發了她……”


    瀟璿走在前麵,忽覺容輝唿吸漸重,迴頭查看。那個家夥正眉飛色舞,不由瞪了他一眼,沉聲告誡:“不許聲張,否則性命不保!”容輝忙收斂心神,眼觀鼻,鼻觀心,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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