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你得意了
殘陽如血，幾乎凝滯的空氣裏散發著悲壯的氣氛。煢煢孑立的身影久久地固定在窗前，老蘇一臉嚴肅的情緒中帶著愴然的餘味。雙唇緊閉，殘陽腥紅的光透過窗戶靜靜地落跡在他黯然的眼裏，洇開森森涼意的血色，他象一隻為了守護幼崽剛剛爭鬥過卻落敗的獅子，失去固有的威風，落下一身的傷。
預感到事態有變。清瘦而寒冷的初冬黃昏帶給他極壞的情緒。他心裏明白，不關季節的事，還是那個不聽話的藍，未能圓了他最後的心願。即使如此，他不願意把藍推到對立麵上去，暗暗地詛咒。既然是自己要扶持的藍，肯定是心悅之人，不能成為友，也大沒有必要成為敵人。恨，無處暴發，無端亂竄於心裏，找不到出口。此時還能有什麽作為呢？等，等藍一家人迴來，答案便不再遙遠？
終於，難捱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走廊上傳來一串極輕的腳步聲，接著藍的房門上響起輕輕地扭鎖聲，老蘇心裏一陣的激動，熱血如解凍決堤的大水一樣慌亂奔流。他緊走幾步，手死死地按著門鈕，有些顫抖。希望藍或者藍的母親過來敲他的門，然後他會盡量控製情緒，緩緩地拉開門，準備迎接一張燦爛且殷勤的麵孔，有人會親口告訴他，一切全聽您的安排。幾秒鍾之內，他斷定這是惘然等待後，都來不及失望。
“老人家，你們總算迴來了，到我屋裏說說話吧。” 不能再等，他使勁拽開門，急步跨出門，還算及時，兩三步之外站著藍的母親，一隻腳已經伸進房間裏
“不麻煩了。” 藍的母親懊悔出腳太慢，否則全身進放房間，關上門會安全一些。怎麽辦，隻能迴以他不相幹的笑，趕緊進屋。
“那什麽，我昨天與你說的事，你們商量的怎麽樣了？您現在是不是可以給我一個落定的答複呢？”緊跟而至的話再次阻攔藍的母親將另一隻腳收到門裏。不好不好，風向果然有變，但不很明確，老蘇感覺到心向下沉，下麵是黑暗的淵。
“嘖，孩子大了，能有什麽辦法呢，唉……”藍的母親分明在告訴他，事情已經黃了，可是我是盡了力的。
老蘇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對不對，藍的母親昨天還威風八麵，此時的口吻與昨天的態度大相徑庭。她是那麽不可一世的老太太呀，她可以不用說服直接彈壓的方式收複全家任何一個企圖反叛的人。怎麽現在扮演著霜打的茄子，“難道你都說服不了你的兒子，反而被你的兒子給說服了。唉，你這做母親的可真失敗，太讓我失望了，行啦行啦，你給我一個準確的答複吧。”
藍的母親依然保持半個身子屋內，半個身子屋外，似乎是為了隨時躲開老蘇的目光，撤身走人。感覺到老蘇不悅的神色，眼神裏布滿了逼人的森冷氣息。她的心裏有些顧及，如果關係鬧僵，那麽對藍多多少少會構成影響，畢竟蘇主任現在還是藍的上司，不如玩玩太極拳。
“蘇主任，這事我看是由著孩子們的意思吧，要是有緣，他們會走到一起的，如果沒這個緣，我們做大人的就是硬把他們倆推到洞房裏，他們以後的日子也過不到一處去。這不是害了這兩個孩子嗎？我看，你我就都不管了，玉珍與藍在一個單位工作，低頭不見抬頭見，說不定哪天就好上了。”嗬嗬嗬嗬，藍的母親嘴角浮現著示弱的歉疚的笑意。
老蘇氣得鼻子不來風，他的這艘直撲曹營的戰船居然行到江中，東風已歇，讓他進退兩難。一陣疲憊襲來，說話的氣力都不再有，他步子猶欠沉穩地迴房，狠狠地把宿舍的門給關上，那一聲驚天動地關門聲，把藍的母親嚇得心驚肉跳，迅速把露在門外的半個身子縮進屋內，手捂著幾近被顫碎的胸口，大氣不敢喘。
“你都看到了吧，你還與他結成同盟對付我呢。”藍有點幸災樂禍地對母親說，藍的母親連連點頭。
“不識抬舉。你當你們是什麽人呀，我低三下四的巴結，你們倒擺起譜來了，地道的家村人，農民，無知的農民。氣死我了。”老蘇咬牙切齒衝著牆那邊泄憤地罵了幾句，高高地舉起手上的杯子剛欲撒手，看看這隻不鏽鋼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還是覺得惡氣膨脹，拎起電話打給玉珍，他用顫抖的聲音狠狠地說，“玉珍。”聲音過大，玉珍將話筒離開耳廓。
“你晚上給我準備幾個菜，你爸要喝兩杯。”
“又要請藍他們一家嗎？”
“你再都不要在我麵前提這個人，就當不認識他，還有他那個媽。農民，一家子的農民。太不識抬舉了，啊……”老蘇猛然把電話摔到電話機上。玉珍眨了眨眼，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不覺哧哧地樂起來。
老蘇大幅度地一揮手，桌上一撂書散落在地。怎麽覺得身體內外燥熱無比，大腦有缺氧的感覺。他解開衣扣，拉開窗戶，冷風吹襲，冷得他牙齒打顫，還有一些清醒，握著拳頭，不肯善罷甘休地緊咬牙關。未能持續多久，他又泄氣了，軟弱無比地坐下身子，倦意地閉目。真如日薄西山一般的淒涼啊，時間，沒有時間去爭取了。
“兒呀，這個蘇主任不會對你不利吧？”驚魂未定，藍的母親內心忐忑，她記得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看他氣得不得了。那眼睛瞪得象銅鈴一般大，充滿了血絲，這個人心眼窄，會不會利用最後幾天報複呢？”
“媽，這還不都是你摻和的，本來沒事了，你又把事給挑起來，聽天由命吧。”藍頹廢的神情更加重了藍的母親擔心。
“這能怪媽嗎？你談了朋友卻守口如瓶。藍呀，心瀾醫生不錯，你們盡快把婚給結了，免得夜長夢多，看上去她的年齡也不小了吧，就在今年吧，年底把婚事給辦了，媽再不管你的事了。”如果藍結婚，不就功德圓滿了嗎？藍的母親最大的心願即是如此。
“不著急的，婚姻大事，還要商量商量。不能我們說辦就辦，也要聽聽對方的意見。”藍顯然底氣不足的很，以至在組織詞句時不敢加上心瀾。
“你可不能大意，象她這樣的女人，工作好，人模樣也好，身邊追她的人一定不在少處，女人的心，天上雲，說變就變的。”藍的母親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沒有理由，隻要兒媳婦。
“媽，沒你說的那麽玄，她還有一個孩子呢。”藍隻是想拖延時間，不曾想隨口之說，卻露了底。
藍的母親頭頂好象突然響起了一聲炸雷。孩子，這說明心瀾已經結過婚了，不是大姑娘呀。“什麽什麽？二婚頭呀，哎喲，這可怎麽辦喲？不行，絕對不行。一個結過婚的女人，怎麽能進我家門，不給人家的笑死了。”藍的母親不停拍大腿，她後悔剛才對蘇主任說的那番話。快點，找一兩個破綻來挽迴。一個已經結過婚的女人怎麽能與一個黃花大姑娘相提並論呢。不容分說，盡管還沒有找到重新與老蘇談判的借口，藍的母親還是硬著頭皮拉開門，丟了這張老臉，不能讓玉珍脫了鉤。好在沒有完全迴絕老蘇，不是還丟下讓兒女們自己去相處的話嗎？
藍為自己不小心之言感動後悔。母親這種過時而頑固的勁頭又冒出來，藍無法阻擋，心上又沒了主意。坐著聽母親敲打老蘇的門。門內大聲的喝斥，“誰呀？”火藥味十足的一聲怒吼。藍多想老蘇再堅持一些，絕不能打開那扇門才好呢。
“蘇主任，是我呀，藍的母親，您請開門吧，我有事跟你說。”嗬嗬，藍的母親哀求的聲音，聽得藍滿心的不舒服。劈開此事不談，天下母親的可憐便是如此了。
老蘇認為藍的母親前來是說什麽道歉的話，他根本沒有興致聽這些無關痛癢的廢話，他皺曲的臉上痛苦萬狀。“沒什麽可談的，現在最好不要惹我，我現在都想殺個人玩玩。”
“有的商量，有的商量。剛才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做母親的怎麽可以任由兒子想怎樣就怎樣呢？我想跟你再商量商量。”妥協，藍的母親放出了再次協作、友好商量的信息。
跌入穀底的心情又似得到了一股上升的氣流給托舉了起來。藍這小子雖然心計不多，可理論道是他的強項，搬出幾出古今的故事，調入的顏色，她那母親不過是一個鄉下的老太太，見識短淺，幾個來迴，就沒了堅持。但是，如果藍的母親堅持野蠻作風，再強的理論都不堪一擊。
“老人家，老嫂子，對不起對不起，我心裏著急呀，現在是什麽狀況了。”老蘇捋了一下暴立的頭發，打開門。眼前是他非常想看到的燦爛的臉，對嘛，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玉珍這姑娘不錯，配我們家藍綽綽有餘。”藍的母親蓋棺定論，先讓老蘇吃下一顆定心丸，拿出這個誠意，這樣似乎才有商量下去的餘地。
“關鍵看藍的態度，你迴去再跟他說道說道，不要跟他來軟的，棒槌底下出孝子，你也該拿出做母親的威儀。你看我是怎麽對我們家玉珍的，我不是把她管得服服帖帖的呀。你想想，你不是把兒子往火坑裏推，是讓他過好日子。”老蘇直截了當為藍的母親支招。
“是這麽個理，是這麽個理。那我迴去先把藍給治住。他敢不聽我的話，有他好瞧的。”藍的母親順服地點頭，然後臉上閃過一絲堅毅不動搖的決心。
“快去吧，我等你的信。”老蘇滿意露出笑容，凝滯的空氣被注入一絲流動的氣流，這才覺得胸口的壓力減輕了些。
“藍，你別再強了，雖然我也喜歡心瀾，可是，你娶一個二婚的女人，又帶著一個孩子，你不是替人家養孩子嗎？這話我都不敢對老蘇說，人家大牙都能笑掉。你也隻不過是一時的衝動，還好還好，你們之間還沒有實質性的進展。你沒有經曆過婚姻，你跟心瀾在一起日子過久了，你會後悔的。我還是那話，跟玉珍談。”藍的母親采用了先禮後賓的策略，如果藍不聽她的，接著就得掄槍棒了。雖傷些感情，目的可以達到。
“媽，你這風向轉得也太快了。你也不想想，心瀾是二婚不假，可是，人家答應會跟我生一個孩子，那也是我們家的骨血，對不對？結婚目的是什麽，還是為了傳承香火，其它的跟我們有關係嗎？至於她身邊還有一個孩子，養個孩子又有什麽困難。心瀾的收入有多高你知道嗎？高我三倍呀，還有外快可拿。如今社會隻有三種職業最吃香，一是公務員，二是醫生，三是教師。天旱三年，顆粒無收，心瀾也不會為生活犯愁的，再或者，你兒子哪天被單位辭退了，隻要與心瀾在一起，日子照樣過下去。論學曆，心瀾是醫學院的研究生，還比我強呢，我與她，是我高攀人家。您再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呢？”藍抓住要害，知道母親催促兒女結婚的目的是抱孫子，其它真的那麽重要嗎？未必。
果然藍的母親猶豫不決起來，對呀，藍這話說得句句在理呀。醫生，如果兒媳婦是一個醫生，迴到老家對村上人說起，臉上多有光呀。至於二婚三婚，咱不說，離城幾百裏的村上人又怎麽會知道呢？最最關鍵的還是醫生這個鐵飯碗，一輩子衣食無憂呀。唉，既然事由自己而起，當然還得由她去收場，她越發的後悔剛才怎麽就與老蘇搭上話了。
藍的母親再次出馬，老蘇的門還在為她留著。老蘇心裏飛速地盤算，隻要藍的母親肯施壓，馬上就能出結果。藍呀藍呀，任你頭上長角，身上長刺，今兒你還不得乖乖臣服於你那作風野蠻的老母親腳下。老蘇啜了一口茶，麵對窗外，夕陽妖嬈著幾份閑情。
他拎起電話，打給玉珍，打算讓玉珍迴來做飯，準備慶祝即將來到的勝利。最後一個號碼還未按下去，藍的母親推門而入。老蘇放下電話，觀察藍的母親麵部的表情，希望第一時間得到準確的信息。
嗬嗬，嗬嗬，一長串的笑，笑成了藍的母親最為拿手的伎倆，笑可以委婉地完成說不口的語言上的障礙，並讓對手在笑裏琢磨去吧。
老蘇最怕看到藍的母親發笑，幾次，他是在藍的母親空洞的笑裏嚐到沉落的滋味。但這次有所不同，藍的母親笑得有些內容了，老蘇眼睛亮著異樣的光芒，“成了？”他迫不及待地問。
“蘇主任呀，這事呀，不好辦，我那兒子犯病了，我的話她聽不進去。我要再逼他，能逼出人命來。”這話聽得蘇主任的心再一次沉落，冰冰涼涼，他嘴角不住地抽搐。為什麽呢？這個老太太可以這般肆無忌憚地戲弄我？他心裏不停地這麽反問。
“你們這是什麽家庭？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下哪有一個母親在兒子麵前屈服的道理。我們家玉珍，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要長相有長相，論體貼有溫柔。現在是一個預算員，將來可能就是經營科長，經營處長，憑我的人際關係，做到這點也不難，不會在你們家藍之下的。男人能娶一個體貼自己的女人，吃飽穿暖，還有什麽要求？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老蘇握著拳頭狠狠地砸在桌上，震得桌上列著的東西一陣嘩啦。不帶這麽玩的，老蘇也不示弱，就算吹牛，在這個節骨眼上，在這個老太太的麵前，不能輸了一世的英名與維持自尊的元氣。
大姑娘，處長，這些字眼觸動藍的母親神經。想一想玉珍大姑娘那清純可愛的樣子，心瀾，結過婚了呀，再好也是跟其它男人上過床的。不能要，堅決不能要。玉珍雖屁股小點，可還不至於生不下孩子。
“嗯，你稍等，我還不信我治服不這個小絕子。”藍的母親轉身而去，老蘇為這次起死迴生又長出一口氣，隻有不斷地給藍的母親施壓，再通過藍的母親把壓力傳遞到藍，他恨不能自己出馬幫個腔。
“兒呀，聽媽一句勸，算媽求你了，咱們還是娶玉珍吧。怎麽說呢，玉珍是一個姑娘家。你剛才說心瀾的工作有保障，可是我想，現在也不至於會遇上什麽大災年吧，所以沒有必要想什麽保障。你們這樣的單位不會垮的，聽說玉珍可能會做上處長的，你想，蘇主任可以上你做主任，那讓他的女兒做個處長也是有可能的。你兩人在一個單位工作，恩恩愛愛，相互照應，媽心裏踏實。你從未結過婚，為什麽要找個結過婚的呢？這對你來說不公平。”藍的母親語重心長，還沒有到她發怒的時候呢。
“媽，你說這是什麽話？兩個人在一起如果沒有感情日子就能過得下去嗎？你今天也看到我與心瀾在一起沒有壓力，沒有負擔，那是幸福。人這一輩子，一晃就過去了，幸福，多麽的珍貴呀，您老人家不想你的兒子此生留有遺憾吧。再退一步說，媽，人吃五穀雜糧，不可能不生病吧，就前些日子，我就大病一場，我都沒有敢跟你說起，那情形可嚴重了，差點就見不到您，是心瀾，把我的命從閻王那裏給救迴來，我隻身在醫院，身邊沒人照顧，死的心都有，還是心瀾，沒日沒夜地守在我的身邊。莊稼人最在意的是什麽？就是知恩圖報呀。媽，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呢？”藍順便把生病的事加以粉飾，拋給母親，讓她慢慢悟去。
還真奏效。藍的母親才知道藍生病，兒的命是心瀾醫生救的，這個恩太重，藍的母親再認死理，也得掂量一下，如何來還這個人情。而且，家裏有一個醫生果然很好，母親不在藍的身邊，有個醫生來照顧藍的生活，豈不放心了。“兒呀，你說的是真的，可不準騙媽。”藍點點頭，“不信你問老蘇，我們單位的人都知道我大病一場的事，隻有您不知道了。”
藍的母親又去蘇主任的宿舍，老蘇立在門前，那目光虛弱到可憐的境地，哀愁的，瘦弱的，枯老的，甚至是可憐兮兮的乞求，快點帶來好消息吧，我的心也是肉做的。藍的母親不敢麵對老蘇的目光。視而不見地半低著頭，她的個頭沒有老蘇高，隻把頭頂的花發提供給老蘇那憔悴的目光觀瞻。無形中在告之對方，其實我也很不容易，你就原諒我吧。
“這個蘇主任呀，我剛才得知了一件重大的事，藍曾經生了一場大病。幸虧得到一個醫生的搭救，俗話說，救命之恩，要湧泉相報，我們莊稼人最在意人情，不還人情，一輩子心裏都不會安的。”藍的母親不能說明藍與心瀾之間早定了終身，生怕把老蘇刺激瘋了。
聽藍的母親說藍曾經生病的事情，他當然不會想到藍與心瀾之間有什麽內在的關係，他是親眼看到心瀾身邊有一個孩子的。報恩，這與藍、玉珍之間又有什麽衝突呢？這出的是什麽牌呢？
“老人家，你是不是被你兒子忽悠糊塗了，你兒子生病的事我是知道，我還三番五次地去看望，醫生救人，那是義務，用得著你們這樣念念不忘嗎？老人家，你是沒有看見，那個醫生非常的蠻橫，我去看藍，她直接把我往外轟呀。哎喲，那厲害勁，我與她大吵一架。我也被你繞糊塗了，這話扯遠了，現在藍又拿出什麽托詞來糊弄你了，你這兒子心眼不多，可是花樣不少。” 老蘇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失真，與藍的母親一個屋內一個屋外站著。走廊裏的光線有些昏暗，老蘇覺得空曠得如同站在野外，藍的母親站在他麵前，身體的輪廓帶著虛無的光暈，好似是神，他在企求她能大發憐憫。
說藍與心瀾醫生之間已經好上了，是最能解決當前問題的方法，那樣的話，藍的母親擔心老蘇會當場暈過去。一米七五的男人，腰弓成一米五七，他希望以自己的誠意換取藍的母親垂憐，這是他最後能做的事了。他要強的心不屈服於塵世卻在一個老太太麵前屈服著。為了女兒，父親隻能如此。
藍的母親架不起這陣式呀，手一揮，“我也不管了，實在太為難，我迴家了。”
藍的母親離開老蘇的視線，把老蘇的希望徹底粉碎了，空留給老蘇走道裏虛渺的空惚的光線與光線裏的冷。
“他爸，我們走吧，這裏不是人呆的地方。”藍的母親收拾包袱。藍的父親坐著不動。
“媽，你這是何苦呢？”哄哄母親，藍認為並不難。
藍的母親也不搭理，依舊對藍的父親大聲說：“你還坐著幹什麽？什麽事都與你無關是嗎？”
這頭話音剛落下，那邊蘇主任的房間傳來一聲巨響，他終於把那隻心愛的不鏽鋼茶杯扔到地上。一陣並不意外的暈眩，扶著床沿，把自己的身體安放在床上，兩眼直直發呆。天沒塌下來，可輸得太慘，無法向自己結束的職業生涯做出交待吧。
藍說：“媽，你現在走，外麵也沒車，如果真的想走，覺得在這裏住下令你作難，不如明天早上再走。再說了，你走了，心裏能放得下嗎？那邊的老蘇會怎樣？我與老蘇之間又會怎樣？”
藍的母親放下手上行李，長歎一聲，“唉，你這個小炮子最讓我心煩，你那兩個哥哥結婚的事都輪不著我操心，怎麽到你這裏會這麽複雜呢？”
次日，藍的父母迴老家去了。蘇主任順利退休，接替主任位置並不是藍，可是，蘇主任雖沒上下活動，他在曉峰書記麵前還是極力舉薦了藍。藍、玉珍把蘇主任出單位大門時，老蘇拍拍藍的肩頭，意味深長地歎口氣，說不出一句作別的話，老眼中落滿了憂傷。看著老蘇遠去的背景，藍眼裏氤氳一股相當複雜的情緒，他看到了生命就是這樣慢慢地走向終點去的。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
玉珍拍了一下藍的肩膀，“哎喲，傷感什麽？這不是你想看到的嗎？”玉珍撂下這句，走了。隻有藍漠然難以走出送別的氛圍。平時對這個人多有不屑的微詞，此時，竟然多出挽留的心情。
玉珍遷到蘇主任房間住下，大出藍的意料。藍並不完全明白內心拒絕鍾情於他的玉珍是否真的如她所說是她父親從中安排了一出劣拙的鬧劇。玉珍這樣的女孩，喜歡的理由很多，不喜歡的借口會很牽強。可是藍的心裏一直有隱隱的抗拒感，好象冥冥之中不時傳來暗語，不能與她有瓜葛，你的她還沒有出現。每至此時，藍就會想到那個夢中的香兒，她在哪兒呢？我這是在等她嗎？如果是這樣，玉珍想必不是香兒的化身。
與玉珍為鄰，藍的心裏有些些的不安。他的不安是有道理的，未來的日子，嬌滴可人的玉珍的破壞力遠勝於其父，一次次利用突破常規的手段把藍逼到絕境之中，這是後文。
殘陽如血，幾乎凝滯的空氣裏散發著悲壯的氣氛。煢煢孑立的身影久久地固定在窗前，老蘇一臉嚴肅的情緒中帶著愴然的餘味。雙唇緊閉，殘陽腥紅的光透過窗戶靜靜地落跡在他黯然的眼裏，洇開森森涼意的血色，他象一隻為了守護幼崽剛剛爭鬥過卻落敗的獅子，失去固有的威風，落下一身的傷。
預感到事態有變。清瘦而寒冷的初冬黃昏帶給他極壞的情緒。他心裏明白，不關季節的事，還是那個不聽話的藍，未能圓了他最後的心願。即使如此，他不願意把藍推到對立麵上去，暗暗地詛咒。既然是自己要扶持的藍，肯定是心悅之人，不能成為友，也大沒有必要成為敵人。恨，無處暴發，無端亂竄於心裏，找不到出口。此時還能有什麽作為呢？等，等藍一家人迴來，答案便不再遙遠？
終於，難捱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走廊上傳來一串極輕的腳步聲，接著藍的房門上響起輕輕地扭鎖聲，老蘇心裏一陣的激動，熱血如解凍決堤的大水一樣慌亂奔流。他緊走幾步，手死死地按著門鈕，有些顫抖。希望藍或者藍的母親過來敲他的門，然後他會盡量控製情緒，緩緩地拉開門，準備迎接一張燦爛且殷勤的麵孔，有人會親口告訴他，一切全聽您的安排。幾秒鍾之內，他斷定這是惘然等待後，都來不及失望。
“老人家，你們總算迴來了，到我屋裏說說話吧。” 不能再等，他使勁拽開門，急步跨出門，還算及時，兩三步之外站著藍的母親，一隻腳已經伸進房間裏
“不麻煩了。” 藍的母親懊悔出腳太慢，否則全身進放房間，關上門會安全一些。怎麽辦，隻能迴以他不相幹的笑，趕緊進屋。
“那什麽，我昨天與你說的事，你們商量的怎麽樣了？您現在是不是可以給我一個落定的答複呢？”緊跟而至的話再次阻攔藍的母親將另一隻腳收到門裏。不好不好，風向果然有變，但不很明確，老蘇感覺到心向下沉，下麵是黑暗的淵。
“嘖，孩子大了，能有什麽辦法呢，唉……”藍的母親分明在告訴他，事情已經黃了，可是我是盡了力的。
老蘇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對不對，藍的母親昨天還威風八麵，此時的口吻與昨天的態度大相徑庭。她是那麽不可一世的老太太呀，她可以不用說服直接彈壓的方式收複全家任何一個企圖反叛的人。怎麽現在扮演著霜打的茄子，“難道你都說服不了你的兒子，反而被你的兒子給說服了。唉，你這做母親的可真失敗，太讓我失望了，行啦行啦，你給我一個準確的答複吧。”
藍的母親依然保持半個身子屋內，半個身子屋外，似乎是為了隨時躲開老蘇的目光，撤身走人。感覺到老蘇不悅的神色，眼神裏布滿了逼人的森冷氣息。她的心裏有些顧及，如果關係鬧僵，那麽對藍多多少少會構成影響，畢竟蘇主任現在還是藍的上司，不如玩玩太極拳。
“蘇主任，這事我看是由著孩子們的意思吧，要是有緣，他們會走到一起的，如果沒這個緣，我們做大人的就是硬把他們倆推到洞房裏，他們以後的日子也過不到一處去。這不是害了這兩個孩子嗎？我看，你我就都不管了，玉珍與藍在一個單位工作，低頭不見抬頭見，說不定哪天就好上了。”嗬嗬嗬嗬，藍的母親嘴角浮現著示弱的歉疚的笑意。
老蘇氣得鼻子不來風，他的這艘直撲曹營的戰船居然行到江中，東風已歇，讓他進退兩難。一陣疲憊襲來，說話的氣力都不再有，他步子猶欠沉穩地迴房，狠狠地把宿舍的門給關上，那一聲驚天動地關門聲，把藍的母親嚇得心驚肉跳，迅速把露在門外的半個身子縮進屋內，手捂著幾近被顫碎的胸口，大氣不敢喘。
“你都看到了吧，你還與他結成同盟對付我呢。”藍有點幸災樂禍地對母親說，藍的母親連連點頭。
“不識抬舉。你當你們是什麽人呀，我低三下四的巴結，你們倒擺起譜來了，地道的家村人，農民，無知的農民。氣死我了。”老蘇咬牙切齒衝著牆那邊泄憤地罵了幾句，高高地舉起手上的杯子剛欲撒手，看看這隻不鏽鋼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還是覺得惡氣膨脹，拎起電話打給玉珍，他用顫抖的聲音狠狠地說，“玉珍。”聲音過大，玉珍將話筒離開耳廓。
“你晚上給我準備幾個菜，你爸要喝兩杯。”
“又要請藍他們一家嗎？”
“你再都不要在我麵前提這個人，就當不認識他，還有他那個媽。農民，一家子的農民。太不識抬舉了，啊……”老蘇猛然把電話摔到電話機上。玉珍眨了眨眼，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不覺哧哧地樂起來。
老蘇大幅度地一揮手，桌上一撂書散落在地。怎麽覺得身體內外燥熱無比，大腦有缺氧的感覺。他解開衣扣，拉開窗戶，冷風吹襲，冷得他牙齒打顫，還有一些清醒，握著拳頭，不肯善罷甘休地緊咬牙關。未能持續多久，他又泄氣了，軟弱無比地坐下身子，倦意地閉目。真如日薄西山一般的淒涼啊，時間，沒有時間去爭取了。
“兒呀，這個蘇主任不會對你不利吧？”驚魂未定，藍的母親內心忐忑，她記得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看他氣得不得了。那眼睛瞪得象銅鈴一般大，充滿了血絲，這個人心眼窄，會不會利用最後幾天報複呢？”
“媽，這還不都是你摻和的，本來沒事了，你又把事給挑起來，聽天由命吧。”藍頹廢的神情更加重了藍的母親擔心。
“這能怪媽嗎？你談了朋友卻守口如瓶。藍呀，心瀾醫生不錯，你們盡快把婚給結了，免得夜長夢多，看上去她的年齡也不小了吧，就在今年吧，年底把婚事給辦了，媽再不管你的事了。”如果藍結婚，不就功德圓滿了嗎？藍的母親最大的心願即是如此。
“不著急的，婚姻大事，還要商量商量。不能我們說辦就辦，也要聽聽對方的意見。”藍顯然底氣不足的很，以至在組織詞句時不敢加上心瀾。
“你可不能大意，象她這樣的女人，工作好，人模樣也好，身邊追她的人一定不在少處，女人的心，天上雲，說變就變的。”藍的母親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沒有理由，隻要兒媳婦。
“媽，沒你說的那麽玄，她還有一個孩子呢。”藍隻是想拖延時間，不曾想隨口之說，卻露了底。
藍的母親頭頂好象突然響起了一聲炸雷。孩子，這說明心瀾已經結過婚了，不是大姑娘呀。“什麽什麽？二婚頭呀，哎喲，這可怎麽辦喲？不行，絕對不行。一個結過婚的女人，怎麽能進我家門，不給人家的笑死了。”藍的母親不停拍大腿，她後悔剛才對蘇主任說的那番話。快點，找一兩個破綻來挽迴。一個已經結過婚的女人怎麽能與一個黃花大姑娘相提並論呢。不容分說，盡管還沒有找到重新與老蘇談判的借口，藍的母親還是硬著頭皮拉開門，丟了這張老臉，不能讓玉珍脫了鉤。好在沒有完全迴絕老蘇，不是還丟下讓兒女們自己去相處的話嗎？
藍為自己不小心之言感動後悔。母親這種過時而頑固的勁頭又冒出來，藍無法阻擋，心上又沒了主意。坐著聽母親敲打老蘇的門。門內大聲的喝斥，“誰呀？”火藥味十足的一聲怒吼。藍多想老蘇再堅持一些，絕不能打開那扇門才好呢。
“蘇主任，是我呀，藍的母親，您請開門吧，我有事跟你說。”嗬嗬，藍的母親哀求的聲音，聽得藍滿心的不舒服。劈開此事不談，天下母親的可憐便是如此了。
老蘇認為藍的母親前來是說什麽道歉的話，他根本沒有興致聽這些無關痛癢的廢話，他皺曲的臉上痛苦萬狀。“沒什麽可談的，現在最好不要惹我，我現在都想殺個人玩玩。”
“有的商量，有的商量。剛才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做母親的怎麽可以任由兒子想怎樣就怎樣呢？我想跟你再商量商量。”妥協，藍的母親放出了再次協作、友好商量的信息。
跌入穀底的心情又似得到了一股上升的氣流給托舉了起來。藍這小子雖然心計不多，可理論道是他的強項，搬出幾出古今的故事，調入的顏色，她那母親不過是一個鄉下的老太太，見識短淺，幾個來迴，就沒了堅持。但是，如果藍的母親堅持野蠻作風，再強的理論都不堪一擊。
“老人家，老嫂子，對不起對不起，我心裏著急呀，現在是什麽狀況了。”老蘇捋了一下暴立的頭發，打開門。眼前是他非常想看到的燦爛的臉，對嘛，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玉珍這姑娘不錯，配我們家藍綽綽有餘。”藍的母親蓋棺定論，先讓老蘇吃下一顆定心丸，拿出這個誠意，這樣似乎才有商量下去的餘地。
“關鍵看藍的態度，你迴去再跟他說道說道，不要跟他來軟的，棒槌底下出孝子，你也該拿出做母親的威儀。你看我是怎麽對我們家玉珍的，我不是把她管得服服帖帖的呀。你想想，你不是把兒子往火坑裏推，是讓他過好日子。”老蘇直截了當為藍的母親支招。
“是這麽個理，是這麽個理。那我迴去先把藍給治住。他敢不聽我的話，有他好瞧的。”藍的母親順服地點頭，然後臉上閃過一絲堅毅不動搖的決心。
“快去吧，我等你的信。”老蘇滿意露出笑容，凝滯的空氣被注入一絲流動的氣流，這才覺得胸口的壓力減輕了些。
“藍，你別再強了，雖然我也喜歡心瀾，可是，你娶一個二婚的女人，又帶著一個孩子，你不是替人家養孩子嗎？這話我都不敢對老蘇說，人家大牙都能笑掉。你也隻不過是一時的衝動，還好還好，你們之間還沒有實質性的進展。你沒有經曆過婚姻，你跟心瀾在一起日子過久了，你會後悔的。我還是那話，跟玉珍談。”藍的母親采用了先禮後賓的策略，如果藍不聽她的，接著就得掄槍棒了。雖傷些感情，目的可以達到。
“媽，你這風向轉得也太快了。你也不想想，心瀾是二婚不假，可是，人家答應會跟我生一個孩子，那也是我們家的骨血，對不對？結婚目的是什麽，還是為了傳承香火，其它的跟我們有關係嗎？至於她身邊還有一個孩子，養個孩子又有什麽困難。心瀾的收入有多高你知道嗎？高我三倍呀，還有外快可拿。如今社會隻有三種職業最吃香，一是公務員，二是醫生，三是教師。天旱三年，顆粒無收，心瀾也不會為生活犯愁的，再或者，你兒子哪天被單位辭退了，隻要與心瀾在一起，日子照樣過下去。論學曆，心瀾是醫學院的研究生，還比我強呢，我與她，是我高攀人家。您再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呢？”藍抓住要害，知道母親催促兒女結婚的目的是抱孫子，其它真的那麽重要嗎？未必。
果然藍的母親猶豫不決起來，對呀，藍這話說得句句在理呀。醫生，如果兒媳婦是一個醫生，迴到老家對村上人說起，臉上多有光呀。至於二婚三婚，咱不說，離城幾百裏的村上人又怎麽會知道呢？最最關鍵的還是醫生這個鐵飯碗，一輩子衣食無憂呀。唉，既然事由自己而起，當然還得由她去收場，她越發的後悔剛才怎麽就與老蘇搭上話了。
藍的母親再次出馬，老蘇的門還在為她留著。老蘇心裏飛速地盤算，隻要藍的母親肯施壓，馬上就能出結果。藍呀藍呀，任你頭上長角，身上長刺，今兒你還不得乖乖臣服於你那作風野蠻的老母親腳下。老蘇啜了一口茶，麵對窗外，夕陽妖嬈著幾份閑情。
他拎起電話，打給玉珍，打算讓玉珍迴來做飯，準備慶祝即將來到的勝利。最後一個號碼還未按下去，藍的母親推門而入。老蘇放下電話，觀察藍的母親麵部的表情，希望第一時間得到準確的信息。
嗬嗬，嗬嗬，一長串的笑，笑成了藍的母親最為拿手的伎倆，笑可以委婉地完成說不口的語言上的障礙，並讓對手在笑裏琢磨去吧。
老蘇最怕看到藍的母親發笑，幾次，他是在藍的母親空洞的笑裏嚐到沉落的滋味。但這次有所不同，藍的母親笑得有些內容了，老蘇眼睛亮著異樣的光芒，“成了？”他迫不及待地問。
“蘇主任呀，這事呀，不好辦，我那兒子犯病了，我的話她聽不進去。我要再逼他，能逼出人命來。”這話聽得蘇主任的心再一次沉落，冰冰涼涼，他嘴角不住地抽搐。為什麽呢？這個老太太可以這般肆無忌憚地戲弄我？他心裏不停地這麽反問。
“你們這是什麽家庭？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下哪有一個母親在兒子麵前屈服的道理。我們家玉珍，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要長相有長相，論體貼有溫柔。現在是一個預算員，將來可能就是經營科長，經營處長，憑我的人際關係，做到這點也不難，不會在你們家藍之下的。男人能娶一個體貼自己的女人，吃飽穿暖，還有什麽要求？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老蘇握著拳頭狠狠地砸在桌上，震得桌上列著的東西一陣嘩啦。不帶這麽玩的，老蘇也不示弱，就算吹牛，在這個節骨眼上，在這個老太太的麵前，不能輸了一世的英名與維持自尊的元氣。
大姑娘，處長，這些字眼觸動藍的母親神經。想一想玉珍大姑娘那清純可愛的樣子，心瀾，結過婚了呀，再好也是跟其它男人上過床的。不能要，堅決不能要。玉珍雖屁股小點，可還不至於生不下孩子。
“嗯，你稍等，我還不信我治服不這個小絕子。”藍的母親轉身而去，老蘇為這次起死迴生又長出一口氣，隻有不斷地給藍的母親施壓，再通過藍的母親把壓力傳遞到藍，他恨不能自己出馬幫個腔。
“兒呀，聽媽一句勸，算媽求你了，咱們還是娶玉珍吧。怎麽說呢，玉珍是一個姑娘家。你剛才說心瀾的工作有保障，可是我想，現在也不至於會遇上什麽大災年吧，所以沒有必要想什麽保障。你們這樣的單位不會垮的，聽說玉珍可能會做上處長的，你想，蘇主任可以上你做主任，那讓他的女兒做個處長也是有可能的。你兩人在一個單位工作，恩恩愛愛，相互照應，媽心裏踏實。你從未結過婚，為什麽要找個結過婚的呢？這對你來說不公平。”藍的母親語重心長，還沒有到她發怒的時候呢。
“媽，你說這是什麽話？兩個人在一起如果沒有感情日子就能過得下去嗎？你今天也看到我與心瀾在一起沒有壓力，沒有負擔，那是幸福。人這一輩子，一晃就過去了，幸福，多麽的珍貴呀，您老人家不想你的兒子此生留有遺憾吧。再退一步說，媽，人吃五穀雜糧，不可能不生病吧，就前些日子，我就大病一場，我都沒有敢跟你說起，那情形可嚴重了，差點就見不到您，是心瀾，把我的命從閻王那裏給救迴來，我隻身在醫院，身邊沒人照顧，死的心都有，還是心瀾，沒日沒夜地守在我的身邊。莊稼人最在意的是什麽？就是知恩圖報呀。媽，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呢？”藍順便把生病的事加以粉飾，拋給母親，讓她慢慢悟去。
還真奏效。藍的母親才知道藍生病，兒的命是心瀾醫生救的，這個恩太重，藍的母親再認死理，也得掂量一下，如何來還這個人情。而且，家裏有一個醫生果然很好，母親不在藍的身邊，有個醫生來照顧藍的生活，豈不放心了。“兒呀，你說的是真的，可不準騙媽。”藍點點頭，“不信你問老蘇，我們單位的人都知道我大病一場的事，隻有您不知道了。”
藍的母親又去蘇主任的宿舍，老蘇立在門前，那目光虛弱到可憐的境地，哀愁的，瘦弱的，枯老的，甚至是可憐兮兮的乞求，快點帶來好消息吧，我的心也是肉做的。藍的母親不敢麵對老蘇的目光。視而不見地半低著頭，她的個頭沒有老蘇高，隻把頭頂的花發提供給老蘇那憔悴的目光觀瞻。無形中在告之對方，其實我也很不容易，你就原諒我吧。
“這個蘇主任呀，我剛才得知了一件重大的事，藍曾經生了一場大病。幸虧得到一個醫生的搭救，俗話說，救命之恩，要湧泉相報，我們莊稼人最在意人情，不還人情，一輩子心裏都不會安的。”藍的母親不能說明藍與心瀾之間早定了終身，生怕把老蘇刺激瘋了。
聽藍的母親說藍曾經生病的事情，他當然不會想到藍與心瀾之間有什麽內在的關係，他是親眼看到心瀾身邊有一個孩子的。報恩，這與藍、玉珍之間又有什麽衝突呢？這出的是什麽牌呢？
“老人家，你是不是被你兒子忽悠糊塗了，你兒子生病的事我是知道，我還三番五次地去看望，醫生救人，那是義務，用得著你們這樣念念不忘嗎？老人家，你是沒有看見，那個醫生非常的蠻橫，我去看藍，她直接把我往外轟呀。哎喲，那厲害勁，我與她大吵一架。我也被你繞糊塗了，這話扯遠了，現在藍又拿出什麽托詞來糊弄你了，你這兒子心眼不多，可是花樣不少。” 老蘇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失真，與藍的母親一個屋內一個屋外站著。走廊裏的光線有些昏暗，老蘇覺得空曠得如同站在野外，藍的母親站在他麵前，身體的輪廓帶著虛無的光暈，好似是神，他在企求她能大發憐憫。
說藍與心瀾醫生之間已經好上了，是最能解決當前問題的方法，那樣的話，藍的母親擔心老蘇會當場暈過去。一米七五的男人，腰弓成一米五七，他希望以自己的誠意換取藍的母親垂憐，這是他最後能做的事了。他要強的心不屈服於塵世卻在一個老太太麵前屈服著。為了女兒，父親隻能如此。
藍的母親架不起這陣式呀，手一揮，“我也不管了，實在太為難，我迴家了。”
藍的母親離開老蘇的視線，把老蘇的希望徹底粉碎了，空留給老蘇走道裏虛渺的空惚的光線與光線裏的冷。
“他爸，我們走吧，這裏不是人呆的地方。”藍的母親收拾包袱。藍的父親坐著不動。
“媽，你這是何苦呢？”哄哄母親，藍認為並不難。
藍的母親也不搭理，依舊對藍的父親大聲說：“你還坐著幹什麽？什麽事都與你無關是嗎？”
這頭話音剛落下，那邊蘇主任的房間傳來一聲巨響，他終於把那隻心愛的不鏽鋼茶杯扔到地上。一陣並不意外的暈眩，扶著床沿，把自己的身體安放在床上，兩眼直直發呆。天沒塌下來，可輸得太慘，無法向自己結束的職業生涯做出交待吧。
藍說：“媽，你現在走，外麵也沒車，如果真的想走，覺得在這裏住下令你作難，不如明天早上再走。再說了，你走了，心裏能放得下嗎？那邊的老蘇會怎樣？我與老蘇之間又會怎樣？”
藍的母親放下手上行李，長歎一聲，“唉，你這個小炮子最讓我心煩，你那兩個哥哥結婚的事都輪不著我操心，怎麽到你這裏會這麽複雜呢？”
次日，藍的父母迴老家去了。蘇主任順利退休，接替主任位置並不是藍，可是，蘇主任雖沒上下活動，他在曉峰書記麵前還是極力舉薦了藍。藍、玉珍把蘇主任出單位大門時，老蘇拍拍藍的肩頭，意味深長地歎口氣，說不出一句作別的話，老眼中落滿了憂傷。看著老蘇遠去的背景，藍眼裏氤氳一股相當複雜的情緒，他看到了生命就是這樣慢慢地走向終點去的。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
玉珍拍了一下藍的肩膀，“哎喲，傷感什麽？這不是你想看到的嗎？”玉珍撂下這句，走了。隻有藍漠然難以走出送別的氛圍。平時對這個人多有不屑的微詞，此時，竟然多出挽留的心情。
玉珍遷到蘇主任房間住下，大出藍的意料。藍並不完全明白內心拒絕鍾情於他的玉珍是否真的如她所說是她父親從中安排了一出劣拙的鬧劇。玉珍這樣的女孩，喜歡的理由很多，不喜歡的借口會很牽強。可是藍的心裏一直有隱隱的抗拒感，好象冥冥之中不時傳來暗語，不能與她有瓜葛，你的她還沒有出現。每至此時，藍就會想到那個夢中的香兒，她在哪兒呢？我這是在等她嗎？如果是這樣，玉珍想必不是香兒的化身。
與玉珍為鄰，藍的心裏有些些的不安。他的不安是有道理的，未來的日子，嬌滴可人的玉珍的破壞力遠勝於其父，一次次利用突破常規的手段把藍逼到絕境之中，這是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