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道路鋪著六邊型彩色小水泥塊,平坦,寬闊。秋夜,沒有多少人會來此忍受秋風裏的蕭條,世人總以習慣的認知作出判斷,不會耐著性子在秋風裏搜尋潛徊的溫柔。偶然會有一對小情人坐在石椅上,隻為享受夜晚的曖昧。淡淡的路燈光在秋風裏渲染嫵媚的羞澀。

    小陸子象隻小燕子在藍前後蹦蹦跳跳。她的心似乎找到了安穩的依偎,於是被幸福漲滿,又剛剛好正遇生命裏的初春。

    小陸子跑到藍的前麵,手指前方,“哥哥,這兒還有一張石椅子呢,我們在這裏坐一會,吹吹江風吧。”

    她笑的時候眼微微地眯著,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與紅潤的唇,那一對成熟的葡萄一般的眼睛生動傳神,圓形的臉象隻蘋果,水靈靈地讓人想輕輕掐一下,她說話時嘴角微微翹起,忘乎所以,忘記一切。藍深受感染,颯爽迷離的秋風掃過藍的胸口,幸福與滿足在手心裏轉著圈。

    藍說:“嗯,好吧。”

    麵對小陸子,藍的心裏會有莫名的模糊的柔軟的心思。他試圖條分縷析地弄清這種情感的屬性,卻象陷入無底的潭裏,不得要領。

    小陸子伸手去撣石椅上的泥塵,藍伸手抓住她的手,以心疼的語調說:“太髒了,不要用手去撣。我這兒有報紙的。”腔音裏的明顯柔軟的表現,這是他第一次觸摸一個女孩子的手,柔軟細滑的肌膚,帶著觸覺上的誘惑,藍有些心慌。鬆開,不要讓她看出心裏的堅持有些鬆動。藍從肩背著的包裏抽出報紙,鋪在石椅之上。與小陸子並肩坐下,麵對江麵。

    江邊碼頭上各色的燈光映在平滑如砥的江麵上,如不滅的煙火,掀起秋夜一隅的輝煌。

    藍說:“陸子,看什麽呢?”

    小陸子說:“多好看的燈火呀,那麽安靜,卻又那麽燦爛。”

    藍說:“嗯。哎,陸子,你是哪兒人呀?你好象沒有對我說過。”

    小陸子說:“我是哪裏人呢?我不知道。”

    藍說:“調皮,那你的父母是做什麽的呢?怎麽舍得讓你在外打工,你看上還很小呢。”

    小陸子說:“已經死了,應該在地下工作吧。所以在這個世上,我是一個沒有人疼的孤兒。”

    藍斜瞅一眼小陸子,“你這丫頭。”藍不再言語。小陸子嘻嘻地樂著,直笑到兩串眼淚從麵頰滾落。手捂著嘴巴,痛痛地啼哭。藍最見不得女人哭,他覺得女人是需要男人寵愛著的,他最不忍心看著一個女人疼痛地哀鳴。

    藍說:“莫名其妙,問你話,你不好好說。一會笑一會哭的,象個瘋子,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知道如何跟你交流。你有你的世界,我也許不應該打擾。我們認識的時間挺長的,有一年了,很少說話,我們象這樣挨著坐下說話還是第一次吧?我對你一無所知。你叫我一聲哥哥,我這才想了解你關心你。別哭了,我不會再問了,也不會怪你。你也該學會在我這裏留個好印象。”

    小陸子止住哭,她說:“哥哥,你這樣說我,真把我當成瘋子嗎?我不想說我的過去,一直在等時間把它們都吞噬了。這樣,又何嚐不是想給哥哥留個好印象。隻是我不會編瞎話,不然我會說我是省長的女兒,隻因淘氣才離家出走的,我可以再迴去求我的父親,給哥哥一個好前程。我甚至不會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點,取悅於哥哥的欣賞好感,期待哥哥憐愛的目光。我不會,因為欺騙哥哥會給我本來就流血的心裏再增加一道傷口,而非是一道彩色。我想在哥哥麵前坦白自己的一切,哥哥又會不會在表示同情的目光裏隱含著對我的不屑呢?我不知道。嗚嗚嗚嗚……”

    小陸子連珠炮一般的犀利語言個個都重重地擲在藍的心裏,藍明白,這個世上每個幼小的生命,她的經曆與她的心思都在縝密地絡織成一個不為人知的神秘世界,隻為自己認為可以開放的人打開世界的門。所以,大家都在等著一串逼近的腳步聲,自己不也是這樣嗎?

    藍說:“對不起,陸子,是哥哥不好。哥哥再都不問你什麽了。”

    小陸子說:“哥哥為什麽不問?哥哥有這個權利,陸子得到哥哥關心,非常的幸福,我叫哥哥的時間不長,可這是我長這麽大笑得最多的最真實的時候。”

    藍說:“我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女孩子的心思真的不好猜,猜來猜去也不明白。”

    小陸子撲哧一樂,“哥哥傻唄。哥哥,你真想聽我的過去嗎?”

    藍說:“嗯,不小小年紀,象個斷奶的孩子,能有什麽精彩的過去呢?那就聽聽你的三言兩語吧。”

    小陸子從鼻腔裏低歎了一聲,目光掃過藍棱角分明的臉。“哥哥,小陸子如果真說了,幾天幾夜也說不完,隻是小陸子沒臉對哥哥說那些沾著陸子血淚的事。”

    藍說:“哥哥會是一個好的傾聽者,別一個悶在心裏,一個人承受的太辛苦了。”

    小陸子說:“其實我早就想過對你說自己,在工地上就想,雖然那時你沒有關注過我,可我信你。你我兄妹的名份已經成文,我更該交待一下我過去。不管哥哥怎麽看我,我再想有所保留,好想緩解一下我內心的緊迫。哥哥,你慢慢聽我說吧。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

    藍說:“嗯,堅強一些,不管遇到什麽事,哥哥會支持你保護你疼愛你。”

    小陸子點點頭,“嗯,我出生在雲南一個偏僻小村莊裏,我下麵還有一個弟弟。那裏的貧困程度無法想象,我的家裏一貧如洗,父母重男輕女,並不奇怪。母親死的早,父親又為我們找一個後媽。我初中畢業,父母就不讓我繼續上學了。我迴到家裏幫著做農活。父親寵著弟弟,後媽不敢怎麽欺負他。可是我就象她養的一隻小豬小狗,她心裏不痛快,舉手就打我。我的父親就象沒有看見一樣,我身上經常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我一直懷疑我是不是他親生的。隻有爺爺疼我,可是爺爺的老了,保護不了我。”

    藍說:“怎麽會這樣呢?世上怎麽會這麽混帳的女人。”

    小陸子繼續說:“有一天,一個初中時的女同學對我,她有個親威在縣城開了一家服裝廠,約我一同去上班。我可高興了,我終於可以離開家,他們當然不會反對,因為我可以為他們掙錢。我跟這個同學去縣城才知道被騙了。原以為逃出苦海,卻不想投入火坑。接下的事毫無懸念,我被幾個男人帶上了車,車開了三天的時間,我的眼睛被蒙著,四肢被捆著。不知道會被帶到哪裏去,但結果我清楚,我將被賣了做小姐。”

    藍咬牙切齒,怒不可遏。“這世上怎麽會這些黑了心肝的人呢?他們就沒有母親與姐妹嗎?你為什麽不哭不叫不掙脫呢?”

    小陸子說:“有用嗎?哥哥,我隻是一個弱女子,麵對的是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他們把我捆得結結實實的,嘴裏還塞著毛巾。晚上把我關在房間裏,輪流折磨我。我想了很多方法逃,包括從夜宿的樓上跳下去,摔死了最好。”

    藍長噓了一聲。真的,原來小陸子真的是一個有故事的女孩子,並且她的故事是這樣的淒慘,小小的年紀,內外受傷。

    小陸子說:“最後我被賣到一個小鎮上的浴室,那個老板讓我接客,我不接。他就打我,硬把我推給男人。有一天,我接的是一個老頭,我幾乎是跪在他的麵前,叫他爺爺,求他放過我,他無動於衷,一個可以做我爺爺的老頭把我——”小陸子語調有點凝咽。

    藍說:“老不死的東西,人渣,為什麽還不死呢。那後來呢?”

    小陸子說:“後來,浴室裏有一個小姐妹,我們熟悉之後,她問我想不想逃走。我說當然想。她說她有辦法。她在這裏做小姐是與老板分成的,她的男朋友也在浴室裏打工。她是自由的,我為老板接客,卻得不到一分錢。晚上,我對老板說出去買藥和一些日用品,老板就派人盯著我。我在這個姐妹與他的男朋友的幫忙下,離開了地個小鎮。可是這個小姐妹其實是把我又轉賣給另一個浴室。要命的是我後來染上的性病。那時我想,如果我還有機會逃跑了,一定要先把我的病治好,不然,我是不能迴家的。”

    藍說:“這些人都是豬狗一樣的畜牧,這個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

    小陸子說:“我後來尋著機會,知道這家浴室有一間後門。一個晚上,我見後門半掩著,就悄悄地從那裏溜了出去。整整一個夜晚,我都是在跑,我知道跑得越遠越安全,跑累了,就蹲下歇一會,不敢坐,怕坐下就睡著了。直到天亮,我才停下腳步。可是我身無分文,又渴又餓。”

    藍說:“有好心人幫你嗎?”

    小陸子搖頭。“這世上還會有好心人嗎?不過,我主動地去浴室找人家老板談,我有經驗了,我與他談分成。他答應了。當我儲備了一定的錢之後,先治好了自己的病,然後就離開了。”

    藍說:“雖然你在盡量用極短的語言概括你的過去,但我知道那些日子對你來有多漫長。小陸子,就當是一個故事,再不要多想了。”

    小陸子說:“並沒有結束,我在申城的時候遇到一位華僑,我們在網上認識的,我並沒有對他說起過我的過去,他好象非常喜歡我,那時我很空虛,就跟他在一起玩遊戲。他給我錢,給我房子,但他並不要我。後來我還是離開他,我要自由,不想象一隻貓一樣讓一個不可能給我未來的男人疼著養著管著。就這個理由,見你們工地上招工,我就去了。哥哥,我的故事講完了,那些具體的細節我不想迴憶。哥哥會不會覺得我很髒。”

    藍說:“我非但不會覺得你髒,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妹妹。”

    小陸子說:“我青春的豔色已經開盡,從絕望中走出來後,才發現我用完了一生的所有。哥哥,我知道我的故事講完了,哥哥會對我非常的失望。唉——”

    藍說:“一派胡言,我有那麽俗嗎?陸子,我就是你的哥哥,你的親人。”藍伸手攬著小陸的肩,小陸子把頭輕輕靠在藍的肩上,這是她最想要的最安全的肩頭。

    小陸子輕聲說:“哥哥知道我為什麽會被調到寧城吧?因為食堂那個大老劉想對我不軌,我不從,就跟你們書記說了,書記真好,把我調了迴來。”

    藍說:“是啊,書記是一個好書記。不過這個狗屁大老劉,什麽東西,下作的男人。”

    小陸子說:“天底下象他這樣男人多的是,我也見得多了。這個夜晚真好,我真想夜永遠也不要醒來,真想這一刻永遠這麽凝固起來。”

    藍的手緊緊地握住小陸子的肩頭。安慰語言會顯得蒼白無力,並且會觸到對方的傷口上。肢體所傳遞過去的力量會更加細致地把愛與關心的信息告之對方。

    小陸子說:“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已經蒼老,不奢望有所得,也不再會有所失。哥哥,我心裏有一個夢,我想永遠也不會把這個夢打開,留著這個永遠的期許,這會是我活著最美的理由。”

    藍說:“嗯。”小陸子的頭在藍的肩頭上動了動,調整到舒服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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