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驕陽似火,縱使山中窪地比不得平原那般烈曬,但悶濕的空氣也足夠令人煩躁不已。


    城牆下傳來換班值守時的金鑼聲,守城的護衛麵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喜悅之情,仿佛聽到了嫋嫋梵音一般,歡唿雀躍的向城樓中走去,準備換下戎裝迴家好好睡上一覺。


    誰知,剛褪去一身厚重的戎裝,突聽得城外似乎傳來異響,像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沉沉的,聽不真切。


    裘川的西城門幾乎已經廢棄不用,平日外麵隻能聽得見鳥語蟲鳴聲,所以今日從外麵傳來的腳步聲引起了幾名護衛的注意,他們折迴來隨意望了一眼外麵山穀前的空地,空空如也。


    “咦?難道是我太多心了?方才分明聽到了似有腳步聲啊。”一人不解的撓了撓頭,又往城牆邊跨了兩步,向兩旁蔥鬱的樹林中望了一眼,除了搖晃的樹枝之外,就再不見任何異常。


    另外的人不耐煩的催促道:“瞎擔心啥?快點交班,老子還想早點迴去歇著呢!走了走了!”


    “哦哦,來了來了。”那人又不放心的朝外麵看了一眼,並未發現任何人影,他心想可能是自己聽錯了,便吆喝著追上了其他同伴,一起走下城樓準備交接換值。


    隻是他卻不知,隻要他再往城牆邊上多走上一步,他就會發現在城牆腳下正有一群人在悄悄的靠近城門洞,他們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每個人的麵上都掛著異常謹慎的神情。


    宋青和副官分別率領著一批人從城門洞兩側緊貼城牆,悄無聲息的慢慢靠近大敞的城門,距離近的都能聽見從門洞內傳來的守衛交班時的談話聲。


    宋青迴頭看了一眼身後蓄勢待發的士兵,轉而與對麵的副官擺了擺手,示意一切就緒,而對方也會意的點了點頭,表示隨時可以攻城。


    頭頂上的驕陽又向著西方挪動了一分,宋青猛然間沉聲下令,低喝一聲:“攻城!”


    霎時間,殺聲震天,兩支軍隊猶如天兵神將般衝進了城門洞口,將城門內鬆散悠閑的守城兵嚇傻在了原地。


    雖然相對於狹窄破舊的城門而言,三千精兵顯得有些過分擁擠,但是他們在宋青的指揮與帶領之下,有條不紊的迅速通過,將那幾名守城兵當場生擒。


    而其餘的零散守衛紛紛拿起長矛邊擋邊退,驚魂未定的望著這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軍隊,不敢相信他們會在瞬間出現在城內。


    距離西城門最近的街市上,此刻已經不複方才的熱鬧喧嘩,聽到喊殺聲的百姓紛紛落荒而逃,焦急的想要跑迴家去躲起來,而不明事實的人也被瞬間彌漫開來的恐慌氣氛所感染,如亂了方向的野馬一樣肆意衝撞,街市亂作一團。


    有巡城的侍衛見此情景,莫名感到奇怪,隨意抓了一人來問,卻聽聞有大軍攻占西城門的消息。


    此事不容小覷,那幾名巡城侍衛也不敢耽擱,轉身飛奔至裴府,向正在院中練劍的裴之煥稟報城中出現的騷亂和西城門被攻占的消息。


    聞言,裴之煥不屑的冷哼一聲,依然悠閑自得的揮舞著手中利劍,道:“平日裏連隻鳥都不願從西城門飛過,怎麽可能會被人攻占呢?”


    “這……小人也不知情,但城中已亂作一團,小人就急忙來稟了。”


    “這麽點小事,就慌成這樣,無用。”


    裴之煥冷冷瞥了他一眼,利落的挽了個劍花,他將長劍收迴劍鞘,作勢向府外走去,想查看一下外麵街道上的情況。


    可還沒等他踏出門檻,就撞見了慌慌張張跑過來的侍衛。


    那名侍衛見衝撞了大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想開口求饒,又著急匯報情況,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緊張的結結巴巴說不清楚。


    見他如此無用,與之同行的人連忙稟報道:“啟稟大人,西城門被蒼夏大軍攻占,此刻他們正在叫囂要大人棄城投降。”


    聽聞此言,裴之煥的臉色沉了下來,見先後有人都來稟報同一件事,想來就必然是真的了。


    隱約能聽得遠處傳來的戰鼓聲,他擰著眉頭,厲聲斥責道:“你們這幫蠢貨,是怎麽看守城門的?讓人家不費吹灰之力就占了地盤,沒用的廢物!”


    說著,他狠狠踹了那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的侍衛一腳,翻身上馬徑直奔向位於北城門的軍營,到達時士兵已經集結完畢,隨時聽候他的調遣。


    裴之煥命人清點了人數,隻有九千人。若是放在平常巡邏守衛,九千人的兵力綽綽有餘,但是如今蒼夏大軍突然壓境,這個數字就顯得太過渺小單薄了。


    北城門與西城門的直線距離不過隻有三裏之遙,所在站在北城門已經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戰鼓聲,以及敵軍整耳欲聾的喊殺聲,單聽聲音就可以判斷對方至少不下萬人之數。


    因此,裴之煥統領的士兵們難免有些膽怯與退縮,麵上都掛著猶疑之色。


    這時,軍中參謀李淵道走上前來,沉聲對裴之煥說道:“大人,西城門徹底淪陷,若不放手一搏,恐怕不久裘川城就會失守。”


    “不急。”裴之煥倒是頗為冷靜,他少年時曾無數次衝鋒陷陣,不惑之年後他便守在這四麵環山的裘川城中再無征戰機會,此次蒼夏大軍突然來襲,倒是勾起了他許久未動的殺念。


    他沉靜的吩咐道:“立即關閉其他三座城門,分調少數人手嚴密巡視,一旦發現敵情,立即來報。”


    “末將已然吩咐下去,大人放心。”李淵道早先一步得知攻城消息,事態緊急,所以他並未派人通稟便擅自下了決定。


    裴之煥倒也沒有怪罪於他越俎代庖,而是讚許的點了點頭,問道:“可知對方的將領是誰嗎?能想出從峽穀迂迴突襲西城門這等絕妙的主意,老夫倒是想會他一會。”


    “是奉天城太守宋青,他的宋家軍在蒼夏也算是頗有名氣。”


    “原來是他。”


    裴之煥恍然點了點頭,他雖未曾與宋青交過手,對他的名字也是略有耳聞,但能想到舍近求遠、不惜率軍迂迴數十裏從峽穀穿越而來此等計謀,倒也算是個有腦子的。


    耳聽的不遠處戰鼓聲更加響亮,他知道再耽擱下去,隻怕士氣會受到影響,於是裴之煥坐在馬背上神情肅穆的環視一周,對麵前的九千士兵厲聲道:“敵人意圖奪城掠地,爾等該如何應對?”


    “殺殺殺!”氣勢雖然很盛,但到底是安逸慣了的,每個人的眼睛裏都閃爍著不安。


    裴之煥自然看得出來,他沉聲道:“西城門後就是舉步維艱的幽僻峽穀,想來根本不可能通過上萬人的軍隊,對方隻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而已。隻要我們奮力一搏,敵人退無可退,此戰勝算很大。”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仔細琢磨,確實有幾分道理。


    再加上裴之煥在浣月國算得上是作戰的一把好手,說句誇張的話,他這輩子在殺場上砍殺敵人所流的血,比在場有些小兵這輩子喝過的水都多。


    因此,他所說的話,沒有人敢質疑。


    士氣頓時高漲了許多,眾人高舉手中長矛,排列成整齊的方陣,在裴之煥和李淵道的率領下,迅速朝著西城門進發。


    此時,大街上已經空蕩蕩的不見半個百姓的蹤影,輕微的風掃過一片狼藉的街道,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蒼涼感。


    軍隊快速通過街道,朝著西城門的方向湧去,而宋青負手站在城樓之上,占據絕對的高度優勢,可以俯瞰半座城的每一條街道。


    “爹,好像有人來了。”


    宋毅突然走過來,指著不遠處的一條較為寬闊的街道,從他的位置上可以將對方的人馬看得一清二楚。


    宋青微微眯起眼睛,沉聲吩咐道:“命城外鳴鼓之人稍事休息,待會兒雙方交戰,一定要卯足力氣鳴鼓造勢,不得停下。其餘人,準備拉弓放箭。”


    “是。”副官和宋毅領了命令,分頭行動。


    而收到作戰命令的宋家軍,顯得異常興奮,他們方才在城樓裏尋到了一些彎弓和箭矢,這下可以派上用場,顯然他們會更加占據優勢。


    城牆上有人挽弓搭箭,城牆下有人高舉長矛,而城門外更是有幾人守在戰鼓旁隨時準備鳴鼓造勢,迷惑敵軍,全員準備就緒,一切隻等宋青下達作戰的命令。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麵前這條唯一通向西城門的寬闊青石板路,緊握手中的兵器,緊張的甚至連唿吸都要刻意放得輕點,再輕一點。


    耳畔,唯有輕微的唿吸聲,以及從不遠處的街角傳來的腳步聲。


    宋毅也被這萬分緊張的氣氛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愣愣的佇立在城牆之上,雙手緊握著一根長矛護在胸前,緊盯著那隊人馬越來越近。


    終於,在街道拐角處,騎在馬背上的裴之煥率先出現了,緊接著就是那排列整齊的九千士兵。


    氣氛瞬間變得沉重起來,就連風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殺氣與敵意,霎時變得淩厲起來,所有弓箭手都將箭矢的尖銳部分瞄向了裴之煥,等待宋青下達命令。


    而裴之煥麵不改色的縱馬而來,最終在距離城門還有不過數丈遠的地方拉緊了韁繩,喝住了馬匹。


    他仰起頭來,正與站在城牆之上的宋青目光相接,兩人的眼神都變得肅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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